「与神为邻」

第 75 章 异时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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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片雪花融化在温暖面颊的时候,低垂眼眸走过街道的陌生行人,还以为是自己没能忍住眼泪。

等下一滴晶莹湿润的水珠在皮肤上洇开,黑亮的眼眸里才绽开惊讶,下意识望向头顶的夜幕。

夜色浓郁深重,无数雪花像轻盈细小的纸片,在长长的诗句里穿梭着飘零而下。

街头繁华嘈杂,霓虹灯光闪烁,高楼外墙的巨型屏幕上流动着彩色的讯号,面目模糊的人们步履匆匆,却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或恍然或惊怔地仰起头,看向漫漫夜空。

今日的新闻鼓噪不断,席卷每一块持续亮起的电子屏幕,有关全球天空异象的讨论尚未结束,又有出乎意料的寒潮突然降临,引发种种关于末日和灾难的猜想,喧嚣了整个星球。

但今夜的群星却不再关心这些。

短暂的怔然失语中,为雪花驻足的行人与周遭素不相识的人们交换目光,写满惊叹的视线在雪里相撞。

美丽的城市在一霎那的寂静之后,变得格外热闹欢欣。

“是下雪了吗?”

“我们市竟然下雪了!”

一条条讯息和一段段声音开始传递,在城市上空织成一张透明磅礴的网,串联起无数种与雪有关的心情。

街边摆水果摊的老人睁大了眼睛,同原本在挑选果子的顾客一道,在寒冷的空气里颤巍巍地伸出手,新奇地去接天上飘落的雪。

格子间里的年轻人松开手里的鼠标,转头愣愣地眺望窗外,半晌回过神来,慌忙举起手机,将雪花的影像通过透明信号,递送给此刻不在身边的人。

房间书桌前的孩子站起来凑近了窗,稚嫩脸庞上满是惊喜,丢下手中的作业和笔,兴奋地对身后客厅里的父母喊:“妈!爸!我们下楼看雪吧!”

“等等,你作业还没——”脚步声紧跟着响起,伴有同样兴奋的笑声,“算了,先去看雪!”

洁白雪花如羽毛飘零,落进刻满皱纹的苍老掌心,很快融化成一滴水珠。

书房的玻璃窗被打开,一头银发的老人站在窗边,亲眼看着手中接下一片又一片雪花,却仍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置身美丽幻境。

走廊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极短促的敲响一声后,步伐矫健的老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探头进来看他。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管家阿伯的语速急而快,“云江,外面居然下雪了!”

“是啊,居然下雪了。”书房里的张云江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慨然道,“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

月光皎洁的幽美庭院里,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是真真正正的下雪天。

“我想想,早些年倒是下过几场小雪,但小得都留不过夜。”

年迈的阿伯记性很好,掰着手指细数起来:“我印象里上一回正儿八经的下雪,得是四五十年前了!”

他说着,不禁笑起来:“那时候你都还是个孩子呢!我们一起打雪仗来

着,你记不记得?”

张云江便被带进了久远的回忆,同样笑道:“当然记得,但我那时不算孩子了,是十七岁吧?少年人了。”

“对对,你高一些,富贵矮。”阿伯立刻点点头,话音生动,“他十四岁,真是小孩子,抓起雪就敢往老师的后衣领里塞,气得人把棋盘一掀,拿起鸡毛掸子到处追着要揍他!”

张云江下意识地接话:“本来老师正担心是不是训他训得太重了,这下倒好,反过来懊恼先前骂得还不够。”

“哎哟,也就富贵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可不敢!”

雪夜月光下,泛黄陈旧的回忆翻涌上来,两个老人都笑得开怀,眉梢眼角都是岁月的气息。

“那时候真好啊。”阿伯说,“我都才一十来岁,能跟你们俩打一下午的雪仗呢!”

“是啊,现在我们都跑不动了,也没有再下过能铺满大地的雪了。”

笑声渐渐淡去,留下宁静的感怀。

温文儒雅的老人注视着窗外纷飞的白雪,轻声叹道:“真是异常的时令啊。”

“异常点也好。”阿伯爽朗的笑容依旧,“我这辈子快到头了,能再见着一次这么漂亮的雪,也算好事一桩!”

更年长一些的老人看过了雪,目光掠过书房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笑吟吟地问后生:“难得他们过来看你,怎么不再多聊会儿天,又闷在这里写棋谱?”

“我看他们都像是有心事,就先不吵他们。”

张云江语气平常地应了声,一道看向桌上摊开的棋谱,转而道:“这不是新写的,还是昨天默下来的那盘棋,趁这会儿没事,我就琢磨一下。”

阿伯闻言,特意走过去看了眼,他也懂些围棋:“还是昨天你在公园里下的那盘棋啊?”

“对。”

“你不是说那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已经解出来了吗?”阿伯有些纳闷,“是一手天外飞仙的妙棋呀!”

这原本是两个老人的残局,急躁的黑子即将败给沉稳的白子,却在初次习得围棋的年轻人手中,奇迹般的反败为胜。

张云江先是颔首,接着,又摇了摇头。

“他是解出来了,很厉害,也很精彩。”老人沉吟道,“但我反复看这份棋谱的时候,隐隐觉得,除了那个走法,应该还有一种破局之道。”

阿伯一听,当即要往外走:“那你先琢磨,我不吵你了!”

张云江却摆摆手:“没事,今天肯定是想不出来了,喝多了酒,脑子一片糊涂,估摸着还没小郁医生清醒呢。”

想起那个喝醉后话变多的年轻人,阿伯就止不住笑:“那你别琢磨了,索性安心看雪,我去弄点醒酒茶来!”

热气腾腾的茶汤在夜里漾开清冽的香味。

雪花飘过清透的玻璃窗,与画面闪动的电视机荧幕遥遥相望。

独自待在房间看电视的严璟呆立在窗前,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头吃到一半的点心猛地塞进嘴里。

他急匆

匆地空出双手,举起手机对着夜空一通乱拍,然后低头打起了字,手指和腮帮子都动得飞快。

[小白你还醒着吗?要是醒着就快出来玩啊!!]

[下雪了我草!!!!]

透明电波静静穿过偌大庭院,在雪夜里轻快地飘荡。

暖黄棋盘上错落着数枚黑白云子,桌子两端的蒲团仍残留余温,棋室外的古朴长廊中,两道小小的身影并肩坐在屋檐下。

梳着两支麻花辫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雪,稚气的声音里满是新鲜:“我第一次看见下雪!”

比她稍矮一点的小男孩坐在一旁,抬头望着落满庭院的鹅毛大雪,目光里有相似的新奇,亦有淡淡的怅然。

要是能下一整夜,明天起床,你就可以跟人打雪仗了。??[”

“可以打雪仗吗?我只在课本上见过这样的插图!”

年幼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憧憬和快乐:“真好,雪真美啊。”

另一个孩子恍然地应声:“是啊,真美。”

“袁爷爷,你以前见过下雪吗?”

聪明的小姑娘如今只在周围没有外人的时候叫他爷爷,还没有露过馅。

“见过。”袁玉行说,“刚好,也是在这里看到的。”

何西惊讶地咦了一声:“是在你小时候学围棋的那些日子里吗?”

两个爷爷都说她有学围棋的天分,今晚是袁爷爷偷偷领着她来了棋室,教她下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天分,但听得很认真,无论是那些复杂陌生的围棋名词,还是那些与棋有关的往事。

她刚刚才知道,原来两个爷爷的小时候,就是在这座宽阔典雅的庭院里学的围棋。

“对。”小孩模样的老人点点头,感叹道,“真巧啊,明明是在另一个时空了,居然能坐在这里看到雪。”

一样黑白交错的棋盘,一样美丽轻盈的雪花。

却是不一样的学棋孩童。

和错落开的生死。

老人面露轻怅,孩童却神情天真,接续着落雪前未竟的话语,好奇地问他:“那你和张爷爷一起学了多久围棋呀?”

“我学了三年多,他应该是四年吧。他比我天赋高,也比我坚持得久一些。”

何西惊叹道:“好久呀!”

对年仅八岁的小女孩来说,这是很久很久了,加起来已是她一生的长度。

“学完了以后呢?”她懵懂地问,“去参加比赛,跟别人比谁更厉害吗?”

小男孩却听得笑了,他笑着摇摇头:“反了。”

“什么反了?”

“是因为知道比不过别人,才不学了。”他语气平常地说,“围棋是一门很看天分的学问,如果梦想是一辈子当个棋手,只靠热爱是不够的。”

“但是,你可别学我半途而废啊,你比我小时候有悟性多了。”

何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了一声,问他:“袁爷爷,你是因为觉得

自己的围棋成绩不好,所以不学了吗?”

她学不会老师教的那些知识的时候,也常常生出不想再上学的念头。

“嗯。”

“那张爷爷为什么也不学了呢?”她茫然地问,“你刚才说张爷爷有天赋呀。”

“他啊,是比我有天赋,但情况特殊,所以即使是那样的天赋,也不够他再学下去的。”

“什么情况特殊?”

“他是独生子,家里条件又不一般。”袁玉行用时下年轻人流行的方式说,“除非学成了天下第一,不然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产咯。”

他语气轻松,像在开玩笑,何西却没有笑,稚嫩的脸庞浮现出郑重之色。

她喃喃地说:“不能继续学围棋了……那时候的张爷爷一定很难过。”

小男孩怔了怔,没有说话,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苍老的目光变得分外柔软。

何西感受着发顶传来的体温,又小声说:“袁爷爷,你决定不学了的时候,应该也很伤心吧。”

即使是她也能看得出来,两个爷爷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依然那么喜欢围棋。

从前只会更喜欢。

“……不伤心。”小男孩别开脸,声音很轻地说,“我没天分,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哪能一直把时间耗在这东西上面,放弃也是应该的。”

他说得又轻又快,话音淌进寒冷的夜,像一片悄然融成了水珠的雪花。

雪仍在下。

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安静地看着雪,掌心已接过无数朵纯白的花。

她看见管家阿伯从不远处的长廊上匆匆走过,目光相遇时,笑着对她点点头。

何西就也笑起来,朝路过的老人招招手,然后问身边的小男孩:“对了,袁爷爷,他们为什么叫你富贵呀?”

她已经弄懂了大致的来龙去脉,知道管家爷爷和张爷爷口中的那个富贵,就是袁爷爷。

可袁爷爷的名字明明是袁玉行。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那是小名吗?”小女孩有点羡慕地说,“我就没有其他的小名哎。”

孩童问得纯真,袁玉行微微一怔,便叹息似地笑了:“因为你的名字本来就很好,不需要别的名字了,小何西。”

“富贵不是小名,是我以前的名字,十几岁的时候改成了现在这个。”

小女孩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咦,你改过名字呀?”

“是啊,最早叫袁富贵,很土吧?”袁玉行说,“这是我爷爷起的名,小时候在街上喊一声富贵,能有一个排的人齐刷刷回头,哎,傻气得很,幸好改了。”

何西被逗得笑弯了眼,连忙说:“现在的名字特别好听,有种古代人的感觉,是你自己起的吗?”

袁玉行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这个名字的确是从古诗里来的。”

“真的吗?是什么诗?”

白雪纷飞的屋檐下,个子矮矮的小男孩凝望着天边遥

远至极的星与月,不知想起了什么,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露洗玉宇清无烟,月轮徐行万里天。”他轻声说,“是从这句诗里取了两个字。”

小女孩听得认真:“袁爷爷,这句诗是什么含义?”

她听不懂诗句背后的寓意,只觉得大约是幅很美丽的画面。

像停泊在小小掌心的雪花一样美丽。

耳畔童声清脆,有着苍老灵魂的小男孩因而想起那首自己唯一完整背下来的冷僻古诗,想起如梦似幻笑声欢畅的今夜,也想起更多更多的事。

他注视着眼前真正年幼的孩子,声音忽的哽咽。

“诗里说,你会见到一个很美好,很宽阔的世界……只要你听从自己的心,一直往前走。”

月光清澈如水,细雪一直一直地往下落。

玻璃窗前的青年怔怔地凝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蓦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人,温暖的棕发在空气里划出一道烂漫的弧线。

“外面下雪了。”郁白喃喃地说,“是真的下雪了……还是我的幻觉?”

他才刚期盼过极少降雪的群星市能下一场雪,雪就忽然落了下来。

几乎像是神的应许。

揽尽雪花的浅棕眼眸此刻那样亮,比月更明,注视着他的男人眼中便也漫过了淡淡的笑意。

“不是幻觉。”祂说,“是真的下雪了。”

是谁让雪落下来的呢?

答案那么明显。

窗边的郁白这样想着,眉眼弯弯地问谢无昉:“你不过来看雪吗?”

伫立在洗手池前的男人就放下了手中洗净的厨具,依言向他走过来。

其实只是几步之遥,不过一两秒的距离。

第一秒的时候,郁白看见原本讨厌白色的祂,顺从地走向窗口的雪景。

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盛满热巧克力的杯子,随手搁在餐台上。

第一秒的时候,他主动迎了上去。

喝醉以后随心所欲的渺小人类,给了神明一个灿烂纯粹的拥抱。

白皙的脸颊蓦地紧贴住正透出热意的肩膀,微微湿润的发梢拂过男人线条冷峻的下颌,玻璃窗里映出那片陡然漾开层层波澜的灰蓝湖水。

“我喜欢这场雪。”他用力地抱住了为自己实现愿望的神,声音雀跃明亮,“很美,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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