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文俏媳妇躺赢了」

车轮战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邱十亩已经16虚岁, 乡下孩子本就懂事早,他自然不例外。

从十岁出头他就听人家说闲话, 他家因为他娘一个劲儿的生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

他奶在家里时不时也会抱怨,“都是你们这些讨债的,要不咱家能这么穷?”

他就认为他没学上、没新衣服穿、没饱饭吃,都怪他娘不停地生孩子。

从懂男女之事儿起,他就觉得他娘一把年纪还不断生孩子是很丢人、很不知羞耻的事儿。

张永顺说他娘自从他上初中以后就不和他爹那啥了, 张永顺说只要儿女大了,爹娘就不应该再那样, 那是耍流氓、不知羞臊。

他很赞同,他也觉得自己娘太不检点、不知道羞臊,都多大年纪了还整天被窝那点事儿?

正常来说再过两三年家里就得张罗给他娶媳妇,可他们家这情况谁敢嫁给他?

他哪里有彩礼娶媳妇儿?

再者他是老大,下面七个弟弟妹妹,他娘这又怀上了,保不齐来年生完会再怀上。

真就跟母猪一样生个不停!

他心里又鄙视又憎恶, 太不知羞耻了!

让全村人整天看你挺着个肚子不恶心吗?

想到自己因为娘生太多弟弟妹妹而娶不到媳妇儿, 他就满腔怒火。

谁敢把女儿嫁给他?嫁到这样一串累赘的家庭来?

他不会要打一辈子老光棍儿吧?

天哪, 他才十六岁啊!

他忍了好久,今儿终于忍不住朝着他娘发脾气吼出了一直以来压在舌底下的话。

邱十亩骂完就跑了, 周秀兰却是又臊又气,哭得跟疯了一样崩溃, 最后觉得透不过气来,撕着自己脖子跳脚大喊大叫。

三丫四丫看她那样吓得哇哇哭。

很快邱家门口和天井里挤满了赶过来的社员们,还有过来参观学习的其他大队干部。

他们都知道陆家庄优生优育宣传得很好,完成得也很好, 但是有生育了八个孩子的夫妻却一直不肯响应政策。

他们还问陆老爹为啥不劝说他们去结扎,已经八个孩子,还那么穷也不该继续生的。

陆老爹却说“我们大队向来是自愿政策,大队只负责宣讲,上环结扎的社员都是自己主动的,不用我们上门劝说,更不用强制。政府只让咱们宣传可没让强制,要是强制那就违反政策,伤害了社员们的感情,是犯错误的。这人的觉悟有高有低,想法也不一样,他们可能还没想明白,等想明白就好了。”

这会儿看周秀兰疯了一样在那里扯自己脖子、捶自己肚子,陆老爹也是吓一跳。

他招呼几个婆子上前给周秀兰拿住,他则用力在周秀兰后颈上捏了几下。

周秀兰一下子跟没了力气似的,软在邱婆子的怀里。

邱婆子叹了口气,“秀兰也太可怜了,都是进田个不作人的。”

这都八个孩子了,结果这么快又怀上了。

明知道自己婆娘是个容易怀孕的,也不注意点。

很快邱二婆子从外面跑回来,跳着脚喊道:“咋滴,咋滴?欺负我们呀?”

周秀兰已经冷静下来,却没脸见人,只捂着脸哭。

邱婆子几个给她扶到屋里去,炕前一串小孩子,炕上还有个不到十个月的。

作孽哟。

周秀兰见婆婆回来,哀求道:“娘,我要去结扎,我不能再生了!”

邱二婆子:“怀着娃呢你咋结扎?要结扎也得生完这个!”

周秀兰捂着脸哭,对邱婆子道:“大娘,大娘,我苦啊,我苦啊,我做不了主啊——”

她不想要肚子里这个了,她想拿掉顺便结扎。

反正现在农闲,她有时间坐小月子。

可她做不了主,婆婆和男人不听她的,儿子也不给她撑腰还埋怨她。

她真是要疯了呀。

邱二婆子眼神剜着陆老爹和邱婆子,哼道:“咋滴,你们还想给我儿媳妇流胎啊?这可是我老邱家的种儿!”

虽然家里一群孩子,她一点不稀罕孙子孙女,可这是老邱家的面子,不能丢面子。

虽然穷,可面子不能丢!

因为他家穷的就剩下面子了!

邱二婆子打算得可好了,她跟儿子说得很明白,“你现在穷点怕啥?过几年你五个闺女大了,一个个嫁出去多收点彩礼,哥哥弟弟娶媳妇的钱不就有了?别傻乎乎地不会算账,听他们忽悠去结扎,男人能结扎吗?那还是男人吗?”

因为她挑唆,加之邱进田本身就不想结扎、怕麻烦、怕耽误功夫花钱,所以就更理直气壮地不去。

不去,也不耽误他睡老婆,不耽误让老婆继续怀孕。

他觉得女人怀孕生孩子那么容易的事儿,一撇腿一个,有什么的?

这会儿邱进田被叫回来,他也无话可说,他是个老实人,有事儿都是他娘出头。

他往窗户外一硌蹴,两手握拳放在头上,一副后世被扫黄打非的架势儿,一言不发。

陆老爹瞅着他那样就来气,你说你窝囊吧,你还是个犟种儿,专门朝着老婆孩子使劲。

陆老爹对邱进田道:“进田,这正房的墙都裂了,咋不修修?”

邱进田嗨了一声,“我搁黄泥糊了又裂糊了又裂,不当事儿。”

陆老爹:“得重新翻盖了,正好十亩大了,盖新房娶媳妇。”

邱进田:“再说,再说。哎……”

他不想盖新房?看到陆家这两年接连起新房,他多少眼热眼馋呢,可他穷呀,没木头没钱没粮食的,他搁啥起?

家里就他一个整劳力,媳妇儿不是怀就是生,孩子一个个也还不成丁口,分点口粮都不够吃的,年年还得大娘家支援。

他心里还有个隐秘的想法,怎么当初给许老蔫儿家分那么好的房子却不给他家分呢?

陆老爹真是恨铁不成钢,陆家和邱家是有交情的,邱婆子是他老娘贴身伺候的婆子,因为感情好就让她把家里男人孩子都带过来了。

她男人是个老实能干又忠心的,和老蔫儿也差不多。

因为邱老头儿放心不下家里老娘和弟弟,陆老爹当年就让他们举家搬迁过来。

邱二倒是也不错,邱二婆子当年干活儿也是一把好手,对主家也还行。

可就是脱离陆家以后邱二婆子开始变样,倒不是说对陆家不好,而是开始犯浑在村里撒泼儿,拿捏男人跟人干架,后来又拿捏闺女儿子刻薄儿媳妇。

小儿子不听她的,趁着上面来招开山挖矿工人带着媳妇儿报名参加了,后来成了矿山工人在外定居很少回家。

没的小儿媳拿捏,她就变本加厉拿捏大儿媳,把个周秀兰刻薄得死死的。

要依着周秀兰早几年生了四五个孩子的时候就不想生了,可邱二婆子给她一顿臭骂,男人又不体谅她,她又容易怀孕,就只得继续生。

陆老爹还记得当初周秀兰悄悄找方荻花问有没有不生孩子的药呢,寻思陆家有老底子,兴许有这样的药呢?

方荻花告诉她没有不生孩子的药,有也是那种阴损手段伤人身体的不能吃,让她去医院看看,大夫肯定有法子。

周秀兰一个没出过门儿的妇女,除了陆家庄就是去娘家,到了公社她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她哪里敢去医院啊?

她也没钱去医院。

她家这个情况,别人也没办法,所以就这样了。

只是现在周秀兰不想生了,还闹起来,总不能白丢人吧?

陆老爹觉得要尊重她的意思,最好让邱进田去结扎。

可邱进田怎么可能自己去结扎?

他叹了口气,“二爷,那……结扎也不是像剃头那么容易的事儿不是?”

要是像剃头那么容易,那他二话不说肯定结扎的。

陆老爹这么好的涵养都被他气到了。

他道:“要么你去结扎,要么秀兰去结扎。”

邱进田:“那她不是怀上了嘛?咋结扎?”

周秀兰就在屋里惨兮兮地哭,虽然不敢直接跟婆婆和男人叫板,那意思却是不想生,真的够够儿的了。

儿子的羞辱对她打击太大了。

她不怕别人说闲话,但是大儿子那淬了毒一样的话,让她抬不起头来。

她宁愿去医院把这个打了顺便结扎,宁愿坐个小月子也不想再熬十个月生下来继续坐月子了。

陆老爹对此不发表意见,这是人家的家事儿,不管是未成形的孩子也好还是生下来也罢,是人家自己生自己养,打胎也是人家自己遭罪。

他想起三儿媳之前说的一句话来,“要是孩子能选择,肯定不想托生到他家去”。

是呀,已经八个了,再生一个那肯定跟小耗子一样养。

瞅瞅他家这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家庄还跟十年前似的吃不饱呢。

陆老爹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劝人,要是土改以前邱二婆子肯定得听他安排,可现在各家是各家的,他没权力管人。

不能强迫人,众人也不好一直留在邱家,便纷纷散去。

周秀兰拉着邱婆子的手,哀求:“大娘。”她想让邱婆子帮忙劝劝婆婆和男人。

邱婆子拍拍她的胳膊,就去找邱进田说事儿。

邱进田捂着头,“大娘,我说了也不算呀,你跟我娘说。”

家里的事儿但凡他不乐意就让找他娘说,而他娘基本都不会同意的。

邱婆子就纳闷儿了,“进田,那你说你都八个孩子了,这刚怀上的还必须生?”

邱进田:“大娘,那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咱谁能担负起杀人的罪呢?”

邱婆子气道:“它还没成型呢,这会儿就是一团血肉,说啥杀人呢?”

她就不明白邱进田到底是咋想的,怎么就不能听媳妇儿的一回。

“你看看,村里谁像你家这么穷?就孙寡妇人家也不像你家这么破!”邱婆子没好气道。

邱进田竟然呜呜地哭了。

邱婆子:“……”

这时候邱二婆子从外面跑进来,急赤白脸的,“大嫂,你啥意思呢?笑话我们呢?把我们家当反面典型全公社全县宣扬呢?”她当即就骂开了,话里话外都是丢人丢大发了。

“你们踩着我们赚好名声、赚钱,回头又来欺负我们!老天爷,还有天理吗?”

她车轱辘一样哭喊了一会儿,邱婆子算是听出来了,合着在这里怪林姝呢。

邱二婆子的意思林姝拿她家当反面典型写进宣传手册里让别人学习、宣讲,是踩着她家讨好政府给自己捞好处。

邱婆子气毁了,骂道:“你真是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她也不管,抬脚走了,周秀华孤独无助地在炕上哭。

邱二婆子冲着屋里骂道:“号丧呢?你心咋这么狠呢?你去把孩子弄掉,不得住院花钱?家里有那个钱给你花?怀上了就生,有啥好哭的?大不了生完再结扎,以后都不用生了。”

反正邱二婆子不想让儿媳妇现在去流掉结扎。

她其实压根就不想让儿媳妇去结扎,即便周秀兰能上环她都不同意,因为她不想配合大队。

她觉得这个优生优育政策就是专门针对她家订的,就是专门来害她家、笑话她家的。

因为他们看她家八个孩子欠着大队不少账,他们恨她家,故意整她家!

所以她就不配合!

坚决不配合!

邱家这事儿闹得大,林姝自然也听说了。

来陆家庄大队学习取经的外村人员除了跟着陆合欢参观考察外,也会来拜访一下林姝,跟她聊聊。

他们都很推崇那篇文章——毕竟是省卫生局当宣传册的文章,怎么可能不推到一个高度上?

他们对林姝自然也是非常推崇的。

如果不是林姝不想参与太多,他们是想让她陪同参观、考察采访那些社员家的。

第二日他们上门拜访,纷纷问林姝:“林老师,您看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对呀,这家人要怎么做工作?”

他们很替陆家庄大队着急,毕竟陆家庄大队可是优生优育先进大队,结果出了邱家这样的事儿,这不是给大队抹黑吗?那先进还能保住吗?

他们有志一同地认为大队应该处罚邱进田家。

林姝看他们群情激愤的样子,很敏感地觉察他们有激进执法的苗头,便道:“大家千万别叫我老师,我就是发表了一点自己的见解和大家一起交流而已。”

他们就改口叫嫂子或者林姝同志。

林姝笑道:“我们大队的先进是社员们主动响应政策的人太多才获得的,而不是我们积极说服社员们去做才拿到的。邱家是一个正常现象,他们呢觉悟没那么高,不能自己主动去,可能需要大家去宣传做思想工作。但是希望大家知道一点,邱家也不是我们大队的污点,不会成为我们评选先进的绊脚石,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已。”

这还没计划生育呢,如果大家为了某个任务或者目标就要去强制、处罚某家,那就走样儿了。

众人问她怎么说服,他们笑道:“林同志,您是没去现场看看,他们家呀真是油盐不进的。”

女人惨兮兮的不能做主,男人就会装傻充愣,老娘撒泼放赖。

林姝笑道:“大家不是来学习经验的嘛,我看咱们学得挺好,不如就轮流拿她家练习呗。我觉得如果咱们把邱家攻克了,那以后你们任何困难都能克服。”

反正你们也是要回去宣传、劝说的,不如先拿邱二婆子练手。

众人眼前一亮,还真是。

陆合欢这些天帮陆老爹接待他们,和他们交流比较多,自然也得一起去。

于是他们分派任务,四人一组,轮流去邱进田家做思想工作。

林姝示意陆合欢给人领进门就拉倒,不要一直呆在邱家,让这些干部们去做宣传和思想工作。

傍晚陆合欢就把人领过去。

现在秋收结束,大队忙着拖拉机耕地种麦子,大部分社员又开始做比较轻快的活儿,下午自然也能准时下工。

陆合欢在门口叫了一声,就领着几人进去,对正在院子里准备窖藏鲜地瓜的邱二婆子和邱进田道:“婶子,知道你们忙,大家伙儿特意过来帮衬一下。”

邱二婆子看到陆合欢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代表她爹来逼自己儿媳妇去结扎的吧?

她当即就想冷脸,但是听陆合欢这么说她又想占便宜,觉得我让他们帮忙干活儿但是我不听他们的。

她点点头,“合欢来啦,那敢情儿好呢,我家里这么多活儿,你嫂子还双身子啥也不能干。”

几个人慢吞吞地帮忙整理地瓜,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主任笑道:“婶子真是好福气。”

邱二婆子哼了一声,“啥福气?受苦的贱命。”

妇女主任笑道:“怎么可能呀,您看呀,老话儿说多子多福,您有八个孙子孙女呢,这就是大福气。还有人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就是宁愿做和平时代的狗也不想做战乱年代的人啊,您生在这样的好时候,大队又比我们那些大队更富裕,吃得饱,真的是相当有福气。”

其他人立刻附和,对啊对啊。

几人轮流捧邱二婆子,结果给她捧得越来越气,合着这些人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故意挤兑她的是吧?

她心里不高兴就想赶人走,结果这些搞群众工作的妇女主任那可有一股子黏性,个个笑得亲切无比,哪怕你甩脸子她也能笑着和你有来有回。

不管邱二婆子说什么,他们都能圆回来,最后邱二婆子脑瓜子被说得嗡嗡的。

天黑了,周秀兰做完饭,陆合欢几个好歹着走了,邱二婆子松了口气。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刚开门陆合欢领着另外几个又来了!

邱二婆子哪怕拉着脸表示不欢迎,陆合欢都领着他们笑哈哈地进来“帮忙”。

这一帮就到了晌午!

邱二婆子怕他们下午再来,还想躲出去,结果下午另外一波儿等在外面呢,见她出门立刻跟上。

他们态度奇好无比,笑得非常和气,“婶子,出去呀?顺路,一起吧。”

邱二婆子要气疯了,放你娘的狗臭屁!

我都没说我要干什么,你怎么就知道和我顺路?

可甭管她咋样拒绝、甩脸子,对方就是笑呵呵地非常和气。

她若是撒泼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想哭喊,他们立刻给她扶起来,一副万分关切的样子,“婶子,咋地了,身体不舒服?赶紧的,快回家!”

然后他们一阵风地给她撮回家。

如此几日,邱二婆子终于崩溃了!

“你们拿我家作伐子赚先进呀!”

“你们太坏了啊!”

“你们想逼死我呀!”

大家看她发飙,知道今儿没法继续,就先散了,想等她冷静一些再继续。

邱二婆子就在路边骂街。

恰好林姝想去医务室买点川贝带去二姐家,路过这边被邱婆子看见。

邱婆子扑上去拦住她,“你这个败家娘们儿,是你使坏,你写文章笑话我家,让这么多人来看我家笑话,还想逼死我老婆子!”

林姝也没生气,笑容甜美,声音温柔,主打一个情绪稳定。

她道:“婶子,你误会了,我的倡导书里没写你家。你家又没响应政策号召,生活也没有变好,我咋可能写你们呢?我的文章里只有那些做出改变,生活越来越好的正面典型哟。”

呵呵,写你们?你还不配呢!

林姝这么说,邱二婆子一愣,反而更来气了。

咋滴?你说我们是反面典型,是坏典型,不值当你写呗?

你这不是更瞧不起我们吗?

她之前以为林姝把她家写到文章里捞好处,不满意,这会儿又听林姝说没写她家,觉得受到歧视越发不满意。

她自然不敢打骂林姝,毕竟这么多人盯着呢,她转身回家骂儿媳妇了。

周秀兰之前因为情绪太激动,加上心情压抑身体就不太好,这两天在家里病歪歪的。

邱二婆子进门劈头盖脸就骂她,“你这个扫把星,整天给家里惹麻烦!我老邱家有你这么个丧门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不是你,家里能这么穷吗?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的裤/裆,我用得着一把年纪被人骂?”

她有的没的一通骂,那恶毒的话冰雹一样砸向周秀兰,让原本就情绪不稳的周秀兰越发绝望。

周秀兰脸色发灰,死死地咬着嘴唇,尝到血腥气也没感觉。

邱二婆子还在那里不断地辱骂她,她觉就是儿媳妇连累自己丢人没面子,要不是儿媳妇一个接一个生,自己哪里会被那么多人轮流过来羞辱?

三丫几个立刻哭着求奶不要骂娘。

邱二婆子却一把将三丫扇倒在地,“扫把星!都赖你们,要不家里能这么穷?”

原本枯槁一般没有精气神儿的周秀兰突然大叫一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将邱二婆子扑倒,骑在她胸口上左右开弓啪啪啪给了邱二婆子好几个大嘴巴子,把邱二婆子打得口鼻流血,脑袋眩晕,眼冒金星。

周秀兰一边扇一边大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邱二婆子猝不及防被扑倒,腰被咯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起不来,气得只能哇哇乱叫。

周秀兰本身也没多少力气,扇了几巴掌爬起来就往外面跑。

街上看孩子的老婆子早就听见动静,都在院门口那里探头探脑,知道邱二婆子最近发疯不敢进来怕挨她骂。

这会儿看着周秀兰风一样冲出来,她们唬得赶紧拦,周秀兰却疯了一样从她们身边冲出去。

常老婆子叫了一声,“了不得,别是要去跳河吧?”

另外有婆子就喊邱婆子,让她赶紧去劝。

邱婆子这几天一直在大队那边欣赏电话呢,觉得那机器儿真神奇,陆平这孩子真牛逼,小小年纪就能和公社革委会打电话有来有回的。

陆平已经上初一了,白天上学下午放学回来继续帮大队算账。

之前已经给队里分过一波口粮,后面还得继续分,另外还要和公社粮管所沟通交公粮的信息。

她压根儿不想掺和二房家的破事儿。

还是虎子奶奶王婆子反应伶俐,她原本是要去自留地干活儿的,路过这边就听见说周秀兰要跳河。

她忙追上去。

常老婆子以及刘婆子等人都往那边去。

王婆子虽然年纪大,但是长得壮实常年干活儿自然有把子力气,而周秀兰身子一胎胎亏空得厉害,这几天又寝食难安,再加上刚才被邱二婆子刺激得大爆发,浑身的力气跟被抽干一样,说是跑跟被风吹差不多飘飘忽忽的。

王婆子好歹在河边给周秀兰拉住,“秀兰啊,你不能做傻事儿啊!”

常老婆子几个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她道:“秀兰,你可不能那么自私啊,你跳下去一死拉倒,你咋不想想你家里那八个孩子?他们没了娘照顾多可怜啊?”

三丫跌跌撞撞地追过来,嘴里哭喊着:“娘,娘,你别不要我们呀。”

“娘,娘,幺妹儿饿了在家哭呢,她要吃奶。”

常老婆子继续喊道:“你看看这些孩子,多可怜啊!还有你男人多可怜啊,你要是死了,他这把年纪,这么穷,再娶不到婆娘了,他又要干活儿又要拉扯八个孩子,他不得累死啊!

你这个当娘的也替十亩想想吧?他眼瞅着就要娶媳妇儿,你这一跳,十里八村的谁还肯嫁给她?你不能害了孩子啊!

当儿媳妇的谁都不容易,你熬熬,过两年你就是婆婆啦!”

常老婆子劝得声嘶力竭。

原本她不劝还好,周秀兰没什么力气,王婆子拉着往岸上拖,可随着她一声声地劝告,周秀兰陡然就生出一股力气,非要往河里扎去。

王婆子气得跳脚,却又不能骂常老婆子,毕竟一开口就泄气,力气不够扯不住周秀兰啊。

其他老婆子都是不上工在家看孩子的,年老体衰也没多少力气,要是下去帮忙就怕没把周秀兰拉上来,反而把她们甩下去。

很快几个人朝这里跑过来,却是林姝从大队回家,听见路上有婆子喊周秀兰跳河了赶紧过来看。

其他路过社员也赶紧跑过来帮忙。

邱二婆子比林姝快,蹭得就跳到旁边,跺着脚骂:“周秀兰,你这个白眼狼、不孝顺的死女人,你敢打婆婆!都别拦着她,让她跳,她死了我给进田娶个更年轻漂亮的!”

周秀兰发出一声尖叫,拼命挣扎想推开王婆子。

王婆子险些让她给推到河里去,幸亏林姝几个来的及时,把王婆子和周秀兰都给拉回来。

岸上跺脚撒泼儿的邱二婆子见状还喊着让人不要多管闲事,不要救她,让她死,儿媳妇敢打婆婆,翻天了!

闻讯赶来的方荻花,阴沉着脸,二话不说,抬手就给邱二婆子一个大嘴巴子,打得邱二婆子登时鼻血长流!

方荻花那手劲儿可不是周秀兰能比的。

周秀兰打好几个巴掌没有方荻花一巴掌力气大。

邱二婆子跌在地上,面对二奶奶的威风她怂了,屁也不敢放,更不敢寻死觅活撒泼放赖。

其他人如何不敢说,原本陆家的老伙计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怕方荻花。

林姝让人把周秀兰扶回家。

周秀兰却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不想回去。

这时候邱进田也急火火地跑过来,“秀兰,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啊,好好的日子你咋不过了,你这是想把我和孩子们也都逼死呀?”

林姝蹙眉,“你闭嘴!”

邱进田袖着手,直接往河岸上一硌蹴,又蹲下了,抱着头就抹泪儿,真是越怕丢人越丢人!

这时候周秀兰的二儿子三儿子和大丫二丫几个也都跑过来,小孩子们在一边儿凄凄惨惨地哭,大丫抱着五丫,五丫饿了,哭得声嘶力竭。

真是一团乱。

林姝对周秀兰道:“你看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遭了那么多罪,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呢就去死。你好歹着给自己做顿好吃的,把家里的白面吃上顿,鸡蛋吃上俩,鸡最好也杀了……”

“老天爷啊——”邱二婆子一听又哭上了,“咋能这样挑唆呀,不能呀,绍棠媳妇,你可放过我们家吧。”

周秀兰却被林姝的话刺激得眼睛闪了闪,她好饿,这几天就没好好吃东西,吃的也都是煮红薯,红薯不管饱,吃个八分饱两泡尿又饿了。

林姝继续道:“你家里孩子多也是好事儿,孩子能帮你干很多活儿的。村里人都养兔子,你家咋不养呢?你养上两对儿兔子,让孩子们去割草喂兔子,生了小兔子养个四五个月就能出栏,一只至少卖三块钱。你自己养兔子,还能时不时做顿兔子肉吃。我做的麻辣兔肉那可太香了,你没闻到过吗?”

周秀兰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沙哑干涉道:“闻到了,闻到了,就着喝地瓜干粥都格外香。”

林姝看她神情,知道她不会寻死了,继续道:“虽然男孩子们不懂事,不能和你贴心帮衬你,但是大丫二丫三丫都很懂事,夏天抓知了猴儿,割草、捡麦穗,秋天拾棉花、晒瓜干、带孩子,她们都是好手儿,你不是没人帮衬。”

周秀兰看着几个孩子,大丫抱着幺妹,在那里哭得一脸鼻涕。

几个孩子穿着草鞋的、光着脚的,九月初别人都穿薄棉袄或者夹袄,他们还穿着破烂的单衣。

大丫的裤子太短,裤脚都要吊到膝盖上去了。

就这也是捡的大娘家以及二奶家孩子的衣服。

要不是别人接济,今儿这几个孩子都不能全跑街上来。

方荻花让邱进田给周秀兰背回去。

周秀兰折腾这半天,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腿都抬不起来了。

她却抗拒邱进田碰她,不让他背。

邱进田:“秀兰,你拗啥呢?你瞅瞅,非折腾成这样,让人家笑话。快回家吧。”

方荻花给他扯开,自己给周秀兰背回去了。

周秀兰瘦得一把骨头,估计连九十斤都没。

支书和大队长从种小麦的地里赶过来,组合拳劈头盖脸就给邱进田和邱二婆子一通臭骂。

邱进田还想喊冤,说自己委屈,邱二婆子还想撒泼儿,结果愣是没捞着开口。

最后邱进田蹲在窗外,抱着头唉声叹气,邱二婆子则上炕躺着挺尸去了。

支书发狠,对邱进田道:“行啦,现在不忙,你结扎去吧。”

邱进田不想动,嘴唇喏喏道:“囔,秀兰来年生的时候再顺便结扎不中?”

支书骂道:“不中!”

真是要气死他了。

这里正骂邱进田呢,屋里周秀兰就捂着肚子说肚子疼,然后就下去蹲尿罐儿,随之下来一滩血水。

周秀兰声息细弱,“不是我心狠,实在是养不起你啦,你去投个好人家咋也比生在我家强。”

邱婆子骂道:“胡咧咧什么呢,这会儿啥也不是,就是你肚子里的淤血块子,这会儿下来了。”

王婆子也道:“可不咋滴,你压根儿没怀孕,就是生五丫的时候胎盘没脱干净吧,我当年就生完又掉下一块肉来。”

邱婆子指挥着大丫二丫几个去烧热水,再去她家拿几个鸡蛋来,给周秀兰做几个水潽蛋吃。

邱进田家的鸡都格外瘦,除了夏天秋天有虫子草籽吃能下蛋,其他时候能活着就不错,多数时候还被邱二婆子杀了给邱进田补身子了。

林姝看了大丫二丫一眼,虽然穿得单薄,晒得黑黢黢的,但是俩丫头洗得倒是干净,很短的头发也没虱子虮子。

她道:“你俩要不要跟我家秀秀学做头花儿?”

陆秀秀做衣服总有不少碎布头,因为太小没啥用处只能用来打袼褙,可她舍不得就攒着做各种大小头花儿。

侯莹跟着她学,做了不少,之前带去祁州学校卖掉一百个,林姝还给李小茹送了十来个,结果李小茹立刻要订一批。

头花虽然不起眼,但是消耗量挺大,毕竟便宜,城里有工资的女孩子不会吝啬这点,尤其买不起手表皮鞋的,我买二三十个小头花儿换着戴也美吧?

反正订货量大起来秀秀没功夫做,侯莹一个人做不过来,平时林大姐帮忙做。

林姝觉得可以让大丫二丫去做。

回头可以给她们粮食当报酬。

三丫么就留在家里帮忙看孩子做饭吧,毕竟还小。

大丫二丫有些不敢置信,嘴唇喏喏着,“婶儿,真、真的吗?”

林姝:“当然,不过你们得听秀秀姐的,不听话不行。”

两个丫头立刻猛点头,表示自己肯定听话的。

邱二婆子听着,就忍不住插话,“那……给多少工钱?”

邱婆子气得骂道:“你不张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邱二家是得邱婆子的力才搬到陆家庄的,所以邱二婆子一直暗地里和大嫂别苗头面对面又有点怕邱婆子。

林姝没多管邱家的事儿,她回家跟秀秀说了一声。

秀秀和侯莹正需要人手做头花呢,自然同意。

过了几天,邱进田感觉不管老人孩子都在笑话他,都对他指指点点,他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最后崩溃地在大队办公室痛哭流涕,表示要去结扎,不拖大队后腿。

他委屈得呀,比孟姜女还伤心,比窦娥还冤枉。

明明秀兰养好身子可以去上环,结扎也行,怎么的大家伙儿非得对他指指点点,戳他脊梁骨?

好像他不结扎就不是爷们儿,就该死了呢?

怎么看也是女人上环、结扎比男人结扎更合适啊,他是男人,他还得干力气活儿呢。

他以前也不是没被人说过闲话,诸如:穷、能生、欠大队钱之类的,可那时候他一点都不亏心,不觉得难受。

现在他却觉得抬不起头来,见天的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但凡有人看他一眼,他就觉得人家肯定在嘲笑他搂不住裤/裆,不管女人才生孩子又让她怀孕。

他实在受不了,最后赌着气去公社卫生院结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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