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不知道，同在屋中的殷志昂看得很清楚，刚才从门缝里，看见张少尘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时，虽然妹妹还忍着不哭，但牙齿已经把嘴唇，给咬出血来了。

现在，又见妹妹哭了，殷志昂再也忍不住，愤愤地骂道:

“好个狼心狗肺的小臭贼，今天来这儿看笑话、耍威风！”

“还说我们什么前路是黑的，这个混蛋，咒我们前途黑暗啊！”

“妹妹，我说吧，先前我对付他，一点都没错啊！我——”

“闭嘴！”泪痕如线的少女，忽然间爆发了，朝她哥哥猛吼了一声！

殷志昂很吃惊。

还有些生气。

但他还是知趣地闭上了嘴。

闭嘴的同时，他心里忍不住想:

“张少尘你个臭贼，你不光害我，还把我这可怜的妹妹，给坑苦了啊……”

又落了会儿泪，殷小怜便走到屋角的破木箱前，将那个钱袋放在了箱子底。

见到她这个动作，殷志昂才有些反应过来:

他们又有钱了！

六十两银子，省着点花，能花四五年呢！

一想到这个，殷志昂心情就好了起来。

他忍不住笑道:

“呵，好歹见到点回头钱。妹妹，你说得对，就是那个人欠我们的。”

这时殷小怜也藏好了钱袋，便转过身来，看着哥哥，脸色变得有些郑重。

“嗯？妹妹，你怎么了？”殷志昂有点奇怪地问道。

“我本不想要他的钱，”殷小怜道，“但现在，我们很需要钱，有大事要用了。”

“咦？有什么大事要用钱啊？”殷志昂惊讶道，“难道你是说，给我治身子用吗？可我这身子，说病也不是病，寻常的医术没用的。”

“就算是寻到了高人，可这六十两银子，看起来挺多，给我们紧着花，能花四五年，但想要治好我这身子筋骨，却又远远不够。”

“不是。”殷小怜摇了摇头，“我总要想办法，恢复你的身子骨，但不是现在。这笔钱，我有其他用处。”

“什么用处？”殷志昂更惊奇了。

“我们……”殷小怜顿了顿，便道，“我们要去投奔血义盟。”

“血义盟？”殷志昂一愣，很想问问，为什么是血义盟？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他忽然发现，以前在自己眼里从来都是个小女孩的小怜妹妹，竟是如此的坚强、如此的有主意。

“她说血义盟，就血义盟吧，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多问也没什么意义。”他心里这般想。

之后又过了两天，到了开始收拾行囊，准备上路的时候，殷志昂忽然恍然大悟:

天下之大，能容下他们兄妹俩的地方并不多，但血义盟，绝对算一个。

毕竟，血义盟在明面上，属于和魔灵教对立的正道仙门，还和其他的仙门不一样，特别喜欢收纳三教九流。

不仅如此，先前还在洞灵山时，便曾听到过风言风语，说张少尘这个混蛋，似乎得罪了血义盟的游木森游副盟主。

这么一看，犯下大错、被魔灵教逐出师门后，还有比血义盟更适合的投奔之处吗？

一想通这一点，殷志昂就更加佩服自己这个妹妹了。

殷志昂功力已废，但眼光仍在。

他没看错殷小怜。

当他们用这笔钱做盘缠，又打通了门路，投奔血义盟后，殷小怜竟是八面玲珑，讨得盟中粗汉的喜欢。

甚至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大娘，放出风来，要收小怜为义女。

这样的局面，确实令人意外。

殷志昂从没想到，以前一直依附自己的小妹妹，还有这样的才华和能量。

而最厉害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盟中那个冷傲无比的少盟主厉狂澜，竟似乎也开始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坚强努力的小女人。

毫无疑问，殷志昂现在的倚仗，确实就是殷小怜，这一点在到了血义盟中后，变得更加明显。

世事无常，沧海桑田，这一点每每想起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几个月前，兄妹两人的关系，还完全颠倒过来！

而现在殷志昂最大的问题，其实还不是身体，而是彻底颓废，全不振作。

当然，身体不行，也是不振作的重要原因。

于是等到在血义盟立稳脚跟后，殷小怜便果断做主，通过厉狂澜，向盟主厉恨渊讨了血义秘法，接续了哥哥断掉的筋脉。

此后她又舍生忘死，拼着为血义盟立了几次危险奇功后，殷小怜又向厉狂澜，求来了适合殷志昂现在练的法术，某种特别的“奇功”。

在妹妹如此果断、并付出代价的情况下，殷志昂感恩之余，也开始渐渐振作起来了……

日子似乎又慢慢好了起来。

但让这对兄妹没想到的是，或者说，超出他们想象的是，殷志昂所练的“奇功”，来历神秘而奇异。

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为此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而当日黄昏中，从山阴县破落小院出来的少年，对之后将会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知。

走在水乡小城的街道上，西斜的落日，将他投在破旧石板路上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从感情上，他无法接受，自己跟那个小妹妹的缘分，就此画上了句点。

可他的理智，又在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已跟殷家小妹，渐行渐远，乃至永别。

纵使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和风波，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

他以为自己跟小怜妹妹的缘分，会是永远，会是一生……

他以前甚至想象过，等自己七老八十的时候，在一个暖暖的冬日，窝在墙角晒太阳时，能跟过来看他的殷小怜，说起当年自己初上洞灵山时，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小怜编的花环。

却没想到，连三年都没到，他却已经几乎永远地失去了她。

也只有这时候，内心坚强、甚至有些苍凉的少年，才无比真切地认识到:

可能，自己还只是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永别。

他也第一次知道，人生中会遇到让人心碎的两难:

要么身死，要么情断。

想到这一点，张少尘的内心，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