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故人啊故人（五）

良久，墨遥将我缓缓拉转回他的怀抱，用他的额头轻轻贴着我的额头，在我耳边低声呢喃细述别后的相思。直至见我面色有些疲惫了，墨遥便向我告辞离开，而离开之前，墨遥终是忍不住在我的脸庞印上了一吻……

“起床了，娘！”次日清晨，念儿一面大声叫唤着我，一面试图将我推醒。哎，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自从念儿会说话走路之后，我这个懒觉大王便不曾睡过懒觉了。

眯着眼偷瞧着念儿，我仍装作还未睡醒。念儿察觉笑道：“娘，您就别骗念儿了，您早就醒了，快快起来吧！嗯，墨遥叔叔一早就来了，他今日还要带念儿出去玩呢！”

听到墨遥的名字，我腾的跳了起床，终于想起自己已回到了玉泉。

念儿瞧着一脸迷糊的我，转头冲一旁的青葭笑道：“小姨，你好厉害，你说只要我一提墨遥叔叔，娘亲便会跳起来！真的吔，好灵哦！”

明知道自己被青葭和念儿联合作弄，我却没法开口争辩，只能红着脸对青葭瞋上一眼。此后，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胡乱的洗漱，直至走出卧房，才发现墨遥原来果真已待在了外室。

“心竹，早呀！”墨遥一脸的神采奕奕。

我强压心头起伏的情绪，低下头轻声回道：“早！”

“娘，墨遥叔叔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念儿开心的指着餐桌上的精致餐点。我微微一笑，墨遥做事还是这么贴心。

念儿跳到餐桌面前，又欣喜的叫了起来：“娘，你快来瞧呀，好多念儿喜欢的东西呀，豌豆黄、驴打滚、枣泥糕……哇，娘，你瞧，这是绫罗糕呢！”

听到“绫罗糕”，我不由一愣，这是念儿最喜欢吃的点心，但，却也是安然小镇特有的点心－－别说玉泉未有出产绫罗糕，便是白山别的城镇亦难以买到！算一算，念儿已是两三月未尝此味了。

瞧着念儿一脸喜色的品尝美味，我满脸疑惑的看向墨遥，“墨遥，这绫罗糕你是从哪儿买的？”

墨遥道：“前、前几日恰巧遇上一个白山的师傅……”

墨遥的吱唔令我更加心生疑窦，我扬眉看向墨遥，质问道：“真的吗？你说过不骗我的！”

闻言，墨遥的声音立即变小，“那、那确是我从安然小镇请来的师傅！”

我脸色一变，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一直知晓我在安然？”墨遥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惶恐。

一直被人暗中关注，我真不知自己该喜该怒。正自懊恼间，我的嘴里猛然被念儿塞入了一个绫罗糕，香甜的味道顿时溢满唇齿之间，我的心亦在片刻间便柔软下来……些许往事涌上了心头来，我低下头，哽咽道：“在安然时，有一回我独自出门遇上了抢劫之人，救我的是你的人？”－－当时，我只以为自己命大。

不出意料，墨遥点了点头。

我又道：“安然小镇酒楼里突然增加不少新菜品，恰巧的是，不少皆是我喜欢的菜品，这，亦是你的安排？”－－当时，我只以为自己是极有口福之人。

墨遥仍是点头。

接连又问好几件过去自认好运之事，原来皆皆有人暗中相助。我叹息一声，又问道：“我住的小院年久失修，有次下雨漏水，恰巧有乡邻前来帮忙，这，难道亦是你手下之人的安排？”－－当时，我只以为乡邻友善。

这一回，墨遥没有点头，语气微含酸意道：“那是白山的宫将军。”

听闻冷鹤亦知晓我在安然，我当然非常惊讶，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此后竟还有一两件事是子鸥的人员相助－－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独自躲起来清静几年，却未料到竟然连累这么多人离乡背井暗中保护于我！一方面，我心中感到被人关心的温暖，另一方面，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和固执给很多人增添了不少的麻烦……

我心中百感交集，而身旁的青葭却是一脸倍受打击的神色，要知道，青葭从小得辰王爷一手教导，向来自负自己反追踪能力极强，却没料到竟从未甩开墨遥、冷鹤和子鸥的追踪！

此后，墨遥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似乎深怕我恼怒生气。我看得心中不忍，叹息一声，口气又软了几分：“墨遥，你这又何苦……”

墨遥摇摇头，坚持道：“心竹，照顾你从来都不是苦！我唯一遗憾的是，这几年间我一直奔波于某些事情，不能亲自守护于你。”

闻言，我心里自然再次翻腾不已，便只能低头假装认真吃着早餐，未再接话。而墨遥则在餐桌旁逗着念儿开心。

早餐过后，墨遥又道：“心竹，到遥悦居去看看可好？雨儿和松儿都极想念你。”我的心本已软了下来，再加上亦思念雨儿和松儿，便点头答应下来。而念儿听说要出外玩耍，自然亦是十分开心。

马车早已在外等候，而驾车之人，仍是王叔。阔别数年再见到我，王叔的老眼竟亦是一红。招呼过后，我上得马车，见到马车内贴心准备的餐点、靠垫和小玩意儿，心中自然感触良多。

马车终于驶离“思归”前往遥悦居－－没有人注意到，马车离开之后从巷角走出的子昕，以及他那双落寞中又带着几丝欣慰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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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宽敞，由得念儿兴奋的东窜西窜，而到达遥悦居之后，在精致的回廊间跑来跑去，念儿便更加兴奋起来。

遥悦居的回廊两旁种着各色的花草及翠竹，间或还装着摇椅和秋千－－竟然，与我多年前在遥悦居玩笑时的点评一模一样。哎，墨遥对我的心思之重，从遥悦居的一草一木皆能看出，越往前行，我心中越觉感动，一时倒没太注意横冲直撞的念儿了。

“哎哟！”突然的一个转弯，念儿冲撞到一个高个少年，跌倒在地上吃痛的哭了起来。

我赶紧上前欲扶起念儿，却被撞上念儿的少年一把抱住，少年激动的喊道：“姐姐，姐姐！你可回来了，雨遥想死你了！”

念儿亦被雨遥激动的声音和动作吓了一跳，竟然一时忘了哭闹。我笑着放开雨遥，安慰的抚抚念儿的头，再回头看向个头已经超过我的雨遥，话语间不由染上了些许遗憾，“哎，雨遥小侠都已长成大侠，姐姐如今想摸你的头都够不着了……”看着雨遥，我心中只能暗叹时光飞逝，哎，雨遥小时候总是爱装大人，如今长高长大了却仍带着孩子般的挚诚，我一直好喜欢雨遥，错过他成长的这几年真是遗憾呀。

蹲下身子，我对念儿问道：“还痛吗，念儿？”念儿摇了遥头，好奇的大眼直盯着雨遥。见雨遥亦好奇的看着念儿，我便笑着介绍道：“雨遥大侠，这是姐姐的儿子，他叫念儿！”转头又对念儿道：“念儿，这位雨遥大侠是墨遥叔叔的弟弟，你叫他雨遥叔叔也好，叫他雨遥哥哥亦好！”

念儿冲着雨遥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娘，我瞧他像哥哥！”

周围的人忍不住“噗哧”一笑，独独雨遥不服气的冲着念儿道：“小家伙，你再瞧瞧清楚，我比你高这么多，为何只是哥哥？”

被人称作“小家伙”，念儿可不高兴了，更加认真又执着的道：“长得高也可以是哥哥呀，念儿将来也能长那么高呢！”

“可是。既然你叫我哥哥叫叔叔，那我自然也是叔叔呀！”雨遥指了指墨遥，然后干脆蹲下身来同念儿力争。

“叔叔便是叔叔，哥哥便是哥哥！”念儿亦指着墨遥，又指指雨遥，同样固执的回道。

见这一大一小一见面便较上劲了，我不由回头冲着墨遥轻笑，却并未发现雨遥的脸上瞬间释然放松的微笑。

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便见松儿亦蹒跚着跑上前来，泪眼婆娑，此后，几人自然是拉着我细述别情，不表。

哎，话说念儿这小孩子与雨遥这大孩子初次见面便吵，可过了一会儿两人却又黏糊上了，这一整日，念儿便随着雨遥在遥悦居内玩耍得好不痛快。而当晚，雨遥和松儿一面强烈挽留我留下，一面精明的利用裙带路线拼命劝说青葭和念儿－－如他们所愿，我和念儿、青葭当晚均留宿在了遥悦居！

只是，留宿一晚又如何？对于未来，我真的还是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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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廊。并未相约，我却毫不意外的遇上了等候中的墨遥。

我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并不。我只是祈祷。”墨遥摇摇头，眼睛里如同盛满了一汪清水。

墨遥起身欲扶我坐下，我却摇了摇头，笑道：“我想再到锦湖边看看。”哎，好久没见锦湖夜色，真的很想念呀－－况且，那儿还有属于我和墨遥的美好回忆！似亦忆起了往事，墨遥眼中一暖，微笑着点头拉住了我的手，而我呢，亦只微微挣了挣手，终究不舍甩开墨遥的呵护。

锦湖边，坐在为我二人牵线搭桥的圆石之上，我与墨遥相视一笑。墨遥明知故问的轻问：“心竹，笑什么呢？”

我故作嗔怪道：“你怎么还没将这块石头搬回府呀？”－－与墨遥坐在湖边说过的玩笑话，我和他皆未忘记。

“暂时留它在这儿等候女主人呢。”墨遥的脸上还是宠溺的笑。

我噗哧一笑，旋即，却又忧伤的道：“墨遥，我觉得我错了，我觉得我今晚不该留在遥悦居……”

墨遥用手捂住我的嘴，满眼的爱怜：“心竹，这四年来，你知道我为何没亲自到安然小镇？”

我摇摇头，墨遥继续道：“我在做一件事情，那是王室的使命。而三个月前，我总算完成了这项使命－－而在这几个月的交割之后，我作为王室子弟的使命便算完成。自此之后，我首位保护的人，便只有我的家人……”顿了一顿，墨遥温柔的看着我，“心竹，我早视你为家人，你是知道的，对吧？”

墨遥电力十足的电眼逼迫之下，我只有点头的选择。

墨遥满意的一笑，又将我的手拉到身前展开，然后轻轻将一颗红豆放在我的手心。手里握着尚还保留墨遥体温的红豆，我忍不住满眼的惊讶与感动－－真的是红豆，相思的红豆，虽然辗转分离良久，墨遥终又将它送回了我手！墨遥将我的手和我手中的红豆一块握住，轻声笑道：“心竹，可以为我唱一遍那首《红豆》吗？”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靠着墨遥肩上低声吟唱起来，“……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抬头对上墨遥的眼，只见他突然开心的笑了－－久别重逢，墨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孩子般的欢颜！我的心如同被人猛击了一下，好心动，却，又有着浓浓的心疼与不舍，我只能用力的握住墨遥的手，泪，早盈出了眼眶！

两个心爱之人搂坐在湖边，只是瞧着月光盈盈的湖面便已心醉－－是的，今夜的我们都醉了，非因美酒而醉，非因曼妙的月光而醉，只醉于彼此情深似海的目光……

或许是这段时间累极，亦或是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下来，靠在湖边，墨遥竟第一次在我面前先我一步睡着！一手抚着墨遥清瘦不少的脸庞，一手握住他纤长的手，我的心倾斜了，或许，就让我再任性一次，或许，就让我再赌上一回－－这一次，只为墨遥！

握紧了拳头，这一次，我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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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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