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负之愿成双」

第2章 暮云春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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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碧落黄泉(三)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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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的一个冬日,沈庭彦下山给镇上一大户人家的老爷看病。刚从院子里出来,就看见前方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交头接耳,摇头叹息。他拨开人群,走到近前。

只见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破衣烂衫跪在冰冷的地上,头上插了根草。

他问:“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人抄着手摇头:“这娃娃,在这儿跪了两天了,听说,她爹病死了。这不,这女娃娃要把自己卖了,给爹治病呢。”

另一个人说:“这年景儿,谁家愿意再添一张嘴啊,年纪大些还能帮衬干点活,这么小,哎~~~”

公元907年,朱温灭唐称帝,国号“大梁”,建都开封,唐朝正式宣告灭亡,中国历史进入五代十国时期。

朱温灭唐后,许多原唐属藩镇均不承认梁朝为正朔,仍用唐朝年号。有的则保境固守或称帝以争天下,同年,蜀王王建称帝,建立了蜀国。

有些则愿意归顺梁,朱温便封湖南的马殷为楚王,两江的钱镠为吴越王,据广东一带的刘隐为大彭王,福建的王审知为闽王。并封河北三镇的镇州王镕为赵王,定州王处直为北平王。909年封幽州的刘守光为燕王。加上淮南的吴国,凤翔的岐国,河东的晋国,连同后梁,当时,十多个割据势力并存。

这段时期,战火不断,经济衰退,流民甚多,路有冻死骨也是常事。

沈庭彦走上前,蹲在小姑娘面前:“你爹在哪儿呢?”

小姑娘木然的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小姑娘冲他磕了个头:“先生,您买了我吧,爹病了。”

沈庭彦将她拉起来:“带我去看看。”

许是在冰冷的地上跪的时间长了,那小姑娘腿一软,没站住,向前跌了一下。

沈庭彦忙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包住她,将她抱起来:“带我去。”小

姑娘小手一指:“谢谢先生,在镇外的庙里。”

沈庭彦抱着孩子冒着风雪来到镇外的破庙。庙早就破败不堪,四处透风,廊柱摇摇欲坠。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蜷成一团。

到了近前,小姑娘从沈庭彦的怀里下来,走到男子面前,细声细气的说:“爹,我回来了,遇上好心人了。”那男子一动不动。

小姑娘跪蹲下来,伸手摇了摇男子:“爹,你看,先生还给了白馍馍,你起来吃。”男子还是没有动。

沈庭彦走上前,手在鼻前一探,又搭了搭脉,眼神一暗。小姑娘抬头望着他:“先生救我爹!”

沈庭彦看着她:“你叫什么?”

小姑娘垂下眼帘:“言歆。”

她抬起眸子:“我爹是不是死了?”沈庭彦看着她,心里叹口气。

言歆看着手里的白馒头,咽了下口水,递给沈庭彦:“那就不用了,这个还给您。”

沈庭彦道:“好孩子,你吃吧。”

言歆掰下一块馒头,放在男子乌青的嘴前,眼泪从大眼睛里涌出来:“爹好久没吃过了,爹吃第一口。”沈庭彦,心里一悲。

言歆对着男子磕了三个头:“爹,言歆没用,没能早点卖了自己。”

沈庭彦将言歆拉起来:“你娘呢?”

言歆抹抹眼泪:“娘生下我就死了。”

沈庭彦摸摸言歆的头:“你可愿跟着先生啊?”

言歆抬起泪汪汪的一双眼,给沈庭彦跪下了:“愿意!”

沈庭彦带着言歆回到镇上,置了一口薄棺,将言歆的爹葬在庙后,领着言歆回到尊源庄。

刚进庄门,桑杨就从屋里奔出来,看见沈庭彦,兴奋的说:“师父,您回来了。”说完,一眼瞥见沈庭彦身后,拽着沈庭彦衣服的言歆,言歆怯生生的看着他。

沈庭彦拉着言歆的手对桑杨说:“这是你师妹,言歆。”

桑杨冲着言歆一笑,将手里的一个草编的蚂蚱递过去:“师妹好,这个送给你。”

回忆起往事,言歆红了眼睛。桑杨揽住她:“言歆!”

言歆道:“师父救了我的命。”

桑杨紧紧揽住她:“他是救了我的命啊,言歆,你是我的命。”

院子里,章楠提着篮子站在蓝衣身后,看蓝衣用长竿子打桑葚。紫红的桑葚索索的落下来,蓝衣仰着头,一片叶子掉下来,正好扫在眼睛上,她“呀”了一声,扔了竿子,捂住眼睛。

章楠忙放下篮子走过来:“怎么了?”

蓝衣闭着眼睛:“迷了眼了。”

章楠扶着她的头:“来,我看看。”

蓝衣放下手,章楠轻轻的对着她的眼睛吹气,温润的气吹在脸上,蓝衣心跳加速。

她往后一退:“好了!”一脚踩在长竿上,脚下一滑,向后倒,章楠忙给扶住了。俩人脸对着脸,黑夜里四目相对,都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章楠柔柔唤一声:“蓝衣!”

蓝衣轻声答应:“哎。”两人无言。蓝衣脸上的红晕与头上的桃花玉簪一般无二。那只发簪是前几天行笄礼完毕之后,章楠站在亭前,亲身戴在她头上的。

那日,行完笄礼,言歆看着穿着大袖礼衣的蓝衣,打趣章楠:“你媳妇儿漂亮吗?”蓝衣和章楠都红了脸,蓝衣羞得转身就跑,惹得身后的桑杨和言歆笑起来。

蓝衣跑到后院的亭子里,章楠跟过来,站在她身后。俩人沉默了半响,章楠从怀中拿出一只桃花玉簪,嗫喏:“那个...蓝衣...我想...送你件东西。”

蓝衣面上红晕未退,转过身,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什么?”

章楠将玉簪递到她面前,墨玉的眼神锁住她:“这个。这是我上次跟师哥去镇里,特意挑的,想今天送给你。”

蓝衣羞红了脸,长睫微颤,挪了几步,站在他面前,略低下头。章楠咽了咽口水,心跳的跟擂鼓似的,抖着手将簪子戴在蓝衣的发髻上。

立在亭前,两个人对着池边的并蒂莲发了愿:“比翼连理,蒲草磐石。”

夜凉如水,月似眉弯,东厢房里青笛咽咽,西厢房里琴声悠悠。后院池中的一株并蒂莲花开得正艳,和着乐音,轻柔起舞。房内有人低眉浅笑,有人细语缠绵。

那时的尊源山上,看白云,问清风,花乐,草轻松,鸟无虑,鱼无忧,每一刻都是幸福。

这天,章楠在院里跟木易正在下棋,蓝衣走进来,对木易说:“二师兄,那日,我给你的那块树根呢?”

木易道:“要那个做什么?”

蓝衣说:“我要拿来刻个寿星翁。”

章楠问:“刻寿星翁做什么?”

蓝衣一撇嘴:“我看师父是白疼你了,再有两个月就是师父的寿辰了,我要用这个做贺礼!”

章楠笑她:“你还是别糟蹋了我好容易找来的树根吧,到时候别刻个猴出来,饶着师父打得你跟猴似的满院乱窜。”

蓝衣一听恼了,直接扑上来就打,章楠站起身绕着石桌跑,俩人一个追一个跑,木易笑着摇头:“别转了,我都头晕了。”

蓝衣停下来,叉腰骂:“臭章鱼,赶明儿我就照着猴,刻个你,天天用针扎你。”

木易低声笑她:“你舍得吗?”

蓝衣脸一红:“你也跟着臭章鱼学得油嘴滑舌。”

木易笑:“树根在我屋里的书桌抽屉呢!”蓝衣哼了一声,转头进木易的屋。

过了好一会儿,蓝衣拿着树根出来,走过他俩,看也不看,沉着脸,一声不响的走了。

木易看了章楠一眼,笑说:“看看,蓝衣真恼了!”

章楠忙站起身,追出去:“蓝衣,别恼嘛!”木易在身后笑着摇头。

蓝衣在前边走的飞,章楠在后面紧紧跟着,一路陪着好话:“蓝衣,我跟你闹着玩儿呢,别生气啊,你刻出来的那肯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寿星翁,师父肯定会喜欢的。我再帮你找几个好树根,你就照着我,刻猴,好不好?”蓝衣不理他。

章楠摸着下巴:“不过,哪有我这么英俊的猴呢?”说得蓝衣扑哧一下乐了。

章楠说:“不恼我了?”

蓝衣说:“不是恼你!”

章楠问:“那为什么恼了?”

蓝衣面色有点困惑和复杂:“不好说!”

两人一路上山,坐在惯常一起坐的一块大石头上,石头边上是一棵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棵松树。蓝衣把树根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章楠在旁边给她指指点点。

蓝衣从袖中拿出一个带着兰穗子的香囊,小小的香囊,她绣了五天,用了心,用了情。香囊上,一株并蒂莲。

蓝衣低头:“我做的不好,你莫嫌。”一向伶牙俐齿的蓝衣这一刻有些笨嘴拙舌。章楠接过来细细的揣在怀里。

他懂,以后的几年,他时常想起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常将香囊攥在手心,对月举杯,饮尽相思,聊以慰藉,也算是不离不弃相守相依。

山中的雨说来就来,刚还是大晴天,这会儿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俩人忙站起来,章楠拉着她赶紧跑,一路上没地可躲,眼见就要淋透了,蓝衣一眼看见旁边有个小小的山洞,她一拽章楠,躲了进去。

山洞很小,也不高,两人挤挤刚能站下。站在山洞里,蓝衣抖抖身上的水,章楠用袖子将她头上脸上的雨水拭干。半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显出蓝衣玲珑的少女曲线,和章楠精壮年轻的身体,山洞又小,俩人几乎是贴在一起。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微妙。

蓝衣扬起袖子,去擦章楠脸上的雨水。章楠握住蓝衣的手,贴在胸口,蓝衣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章楠一声声柔柔的叫:“蓝衣!蓝衣!蓝衣!”蓝衣红了脸,低下头。

章楠看着蓝衣柔声道:“蓝衣,等师父过完寿辰,咱们跟他说成亲好不好?”蓝衣低着头,咬着嘴唇,红着脸,点点头。章楠将蓝衣揽在胸前。

儿时的耳鬓厮磨,懵懂不知情事,那粒叫情的种子已经发芽长大。章楠眉如春风,俊朗不凡,蓝衣美丽娇俏,眸若秋水。尊源山上的巨石古松做了他们的见证,此生再无他人。

这样美好的时光,如果能一直停在这里,该多好。而后的世事流转,注定少年的约定只是岁月凉薄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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