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冬汛」

帘卷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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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起床。”

林舒昂将被子往头上一捂,拧着眉在床上滚了两圈,终于被外面的男声气得直接往外扔了一个枕头。

“现在才六点!”林舒昂睡眼惺忪,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几乎气不打一处来。

外面的男人倒是一副闲散样儿,语气淡淡:“告别仪式八点。”

林舒昂坐起了身,揉了揉乱糟糟头发,翻身下床。

“过去得多久?”林舒昂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里面穿着高领的黑色紧身毛衣裙,看上去有些疲倦和困乏。

邓安绍偏过头扫了她一眼,手中不停,将车倒了出来:“半个点,时间够,困就在车上睡会,下车涂点口红。”

林舒昂默然,视线一转愣怔地看向了窗外。

邓安绍开车很稳当,林舒昂靠在窗沿边上半睡半醒,手机微微震动,让她困意稍散。发讯息的是彭方迟,后面跟了一个硕大红色感叹号,配文:“极品!”

林舒昂瞥了一眼,是一张照片,右下角还有微博来源。照片上是穿着黑色马甲白色衬衫的男人,举着枪。她视线在男人的身材上略作停顿,宽肩窄腰,背部肌肉线条隐约可见,只是一张侧身照,看不出什么,底下的微博是穆泽行的。

林舒昂手叩了叩手机屏幕,想了想问道:“蒋恪宁长什么样?”

“什么?”邓安绍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纳闷地看了林舒昂一眼,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妹妹向他问男人。他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晃得林舒昂瞥了瞥嘴:“怎么,感兴趣?”

“还行。”林舒昂回答的有些敷衍,眼神望着窗外一错不错,北京城里枯的只剩树干的景观树一排接着一排,错影繁杂,她没由来想到在故宫里对她说熟悉的男人。

林舒昂当时抬头时望见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弯着,饱满、含笑,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她曾经也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只是更凌厉、肃杀,那是一双她形容不了的眼睛。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林舒昂的困倦已经完全消散了。

邓安绍一个急转弯,将车停进了停车场,熄火的时候给林舒昂递了一支口红:“涂这个吧,色衬你,也不张扬。”

他微微笑着,那眼神让林舒昂几乎怀疑他被夺了舍,她目光在那口红上逡巡着,最后无奈地拿了过来:“不是你那些女朋友用过的吧?”

邓安绍啐了她一口:“咱家怎么除了你这么个完蛋玩意儿,我是干那事的人吗?”

林舒昂噗嗤一笑,就爱逗她哥。对着镜子补了个色,确实不错,林舒昂将口红往包里一扔径直出了车门。

告别仪式在袁会礼堂,很很僻静的地方,在京郊。

兄妹俩坐了直梯,临到了会堂得时候,邓安绍突然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你不是问蒋恪宁吗,他也来了,要不你猜他是谁?”

他眼里闪过一道狡黠,林舒昂好脾气地将手掩在袖子下掐了他一把,二人手挽着手对视一笑,火花四溅。

礼堂门口是送的挽联和花圈,几天前邓安绍就安排好了。二人登记之后入了大厅,邓安绍领着林舒昂,二人沉默安静,肃静的礼堂里只有靳母小声的啜泣声。

烧纸钱、鞠躬礼,这些完毕之后邓安绍对林舒昂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走,林舒昂会意。没过一会,她就听见邓安绍熟稔地与靳父靳母开始打起了招呼,场面话带着真心实意,说着漂亮又让人心有慰藉,林舒昂鼻尖陡然一酸。

在眼泪将落不落时,一块绣着竹的手帕蓦然递到了她面前,她抬头,一位短发女孩,跟自己差不多的年龄,脸上是沉如死水般的平静,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别哭,他最怕女孩儿哭。”声音有点低,像是说给林舒昂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林舒昂道了谢,接过了手帕,漫无目的地在袁会礼堂踱着步子。那女孩她还是头一次见,只知道靳哥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没想到这么······这么温和又坚韧。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礼堂里的棺材,心中仿佛被一只手紧捏着一般,艰涩又苦痛。手帕没派上用场,因为不知道是谁又给她递了一张卫生纸。林舒昂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气,今年流行擦眼泪吗。

不同于刚刚那双手的细腻,这双手似乎有些粗糙,但胜在修长,指甲修剪的很干净,英气。她猝不及防一抬头,一瞬间又闯进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愣了一秒后却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

“是你?”青年挺拔,黑呢风衣外套更显得他又高又落拓,让林舒昂一开始没想起在故宫里那个身手不错,但是懒散的青年。

青年低声笑了笑,“是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将手中的纸往前又递了递:“用这个吧。”

林舒昂张了张唇,手往脸颊上一摸这才发现已经湿了半张脸,她没有犹豫接过了纸,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痕一一擦干净。青年含着笑,站在她对面,就这么看着她的动作,面对他也不显得局促,落落大方,多好的姑娘。

“你怎么在这?”林舒昂的头发来之前就已经全部挽上了,一张没有别的遮掩的素白的脸上满是疑惑的好奇,但看他站姿身形,又隐隐有所猜测,“你是靳哥的战友?”

“嗯,是。”说着说着,青年就引着她到了亭子里,那里有木制的桌椅,视野十分好,正好能看见礼堂里设的灵堂,还有因为吊唁来来往往的人。

“坐会吧,在外面吹冷风也不怕着凉?”他对林舒昂颔了颔首。

林舒昂坐在他对面,两个人离得不远也不近,那块木头桌子上雕着棋盘,楚河汉界都雕出了风趣来。

北京的冬天,八九点的天空仍然阴沉一片,风雨欲来风满楼一样,压得人郁闷又难受。

桌上还有专门的茶壶和一应设施,侍应生算着温凉的点会特地过来换,现在这一盅就是刚换的。青年似乎对这块地方很熟悉,烫了水杯,给林舒昂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喝点儿,驱寒。”

林舒昂一只手撑着头,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你真是他战友?对这儿这么熟悉?”手上动作熟稔,就连哄女孩的样儿也不像部队的作风,还是她见识太少?她微微蹙了蹙眉。

青年带着笑意,谦和又温驯:“是,认识几十年了,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林舒昂脸上浮现一丝了然,原来是空军大院那边的。

随即,青年用手指了指礼堂里设的灵堂,林舒昂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怎么了?”她兴致缺缺,也不知道这青年想要做什么。

“看到那棺材了吧?”青年垂下了眼睫,淡淡地笑着。

“嗯。”林舒昂心道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看不见?

“空棺。”

“啊?”林舒昂手中茶杯倏地一落,被青年提前预知稳当截住,在手中把玩之后又给她倒了一杯。

“空中任务,人落了下去,飞机坠了,尸体掉的地方太逼仄、惊险,捞不上来,极难。”

林舒昂惊愕,连身形都有些不稳当,“那里面、里面······”

“里面是一套他的空军制服。”青年解释的声音缓缓传来。

“那——”

“杨桢知道,她是遥感研究所的,靳卫空出任务,她都能定位到。”

林舒昂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对面这青年好整以暇似乎将她的想法一一窥破,林舒昂默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有点不想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呆着了,太想回家,或者回故宫,怎么会这样呢?她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去他爹的。”林舒昂低声咒骂,突如其来的骂声让青年都有些惊诧,“真操蛋,我出去走走。”说完直接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往礼堂出口去了,青年脸上带这些许好笑,也带着些惆怅。

这丫头的脾气现在真是越来越直了。

林舒昂说走就走,当真就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她显然没觉得和那男人能有什么交集,走开的时候连名字都忘了问。她说出去走走就是真的出去走走,礼堂门口的挽联写的真挚又感人,但又有什么用呢?

你看生命多脆弱,转瞬即逝。她仰着头,寒风就这么直挺挺地迎上她的面,扑朔又肃杀。

她在外面呆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反复震动她才起身准备往回走,临行前又想起自己脸上的妆估计已经花了不少,挪着步子又去了洗手间。袁会礼堂弯弯绕绕极多,她绕来绕去才找到。

包里的东西四散开,扔在干燥的盥洗台上。气垫补了妆,正拿出邓安绍给她的那只口红补妆时,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的腰,带着微微的酒气,林舒昂浑身一麻,口红被紧紧握在手中,她从镜子里看见抱着的那个男人的脸。

她气得发抖,几乎咬碎银牙,“李越东,松开我!”

“我不!”那也是一头倔驴,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狠狠地吮吸着她的味道,林舒昂冷笑一声,反过身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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