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醒来时，是在她熟悉的石床上。

身上清爽干净，显然是清洗过了，也换了干净的衣裳。

想起发生的事情，程澄面色微红，四下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沐霖的身影。

带着疑惑，她起身换了衣裳，身上略微有些不适，旁的倒还好。

山洞里找了个遍，沐霖不在。

她生出一丝惊慌与不安，强自俺奶下去，去了寒池。

再次扑了空。

程澄不死心，再次问道：“阿霖当真没有再回来过？”

“不敢欺瞒妖君。”

两妖恭敬答道。

她忽然想起被强行留下的两界来客，纵身去了大殿。

闻讯而来的罗筠直至看见她时，才松了口气。

“你终于来了。再晚一些，我们可撑不住了。”

万壑山大部分修为高的已然镇守在此处，而其余来客同样不是好惹的，话说得好听，什么多留一段时间？

分明是把他们当犯人呢！

时间愈久，众人愈发烦躁，还有一些煽风点火的。加之人妖本就不和谐，原本眼不见心为净，现下同处一片空间，时不时要起些摩擦。

程澄二人甩手跑了，他们留在这里没少被折腾。

“阿霖可曾出现来过？”

“我未瞧见。”罗筠摇摇头，看了一眼岑霜。

岑霜会意，同样摇摇头：“两位妖君离去后，再未见过。”

难得的话多了一次。

程澄忍了忍，暂时撇下乱七八糟的心思，着手处理眼前的麻烦事。

“那两个女妖呢？”

罗筠顿了顿，递上一个玉盒：“成霖妖君现身时，其中一妖拿了此物出来，只是妖君走得太急，那小妖只来得及开了盒子。”

程澄接过，盒中静静躺着一朵如烟似雾的花。

路上又将她知道的一一道来，“合体期妖君亲自盯着狐族三长老，未发现异常。”

依照此间规矩，合体期及以上的，人修称道君，妖修称道君。

而程澄乃是万壑山之主，妖君之称还是担得起的。

她点头，命人审了萱儿苒儿两个女妖。

倒是忠心耿耿的，两个都不肯开口。

程澄时间紧迫，没时间跟她们在这儿耗，见她们不愿说，直接唤了人，准备直接搜魂。

她冷眼瞧着，萱儿还算镇定，苒儿却有点儿慌了。

“我事先与你们交代清楚，我这手下的性子粗，下手重。在他手里过一遍的，灵智修为大多是保不住的。命好的，放回山里当个灵智未开化的狐狸；命不好的，断气之前直接扒了皮做个斗篷吧。”

罗筠附和：“妖君，您看看，您是喜欢纯白色，还是偏灰色？”

程澄果真“唔”了一声，皱着眉像是思索。

纯白耳朵的苒儿一抖，顾不上其他，连声道：“我交代！我交代！”

萱儿怒目而视：“苒儿！你怎么！”

“是我做的不对，只是我不想当了斗篷，更不想成了未开灵智的凡狐。”

她说的凄怆。

萱儿狠狠盯着她，想警告什么，又碍于程澄几个，最终还是没说一句。

不成想她转眼欲爆了内丹，与在场之人同归于尽。

只是慢了一步，六罗妖君身如残影，神识风卷残云一般夺了萱儿记忆，顺手捏碎了她的神魂。

身姿曼妙的美人变成了六尾的灰狐，软软瘫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苒儿吓破了胆，见众人视线看过来，颤颤巍巍献上一朵花，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尽数说了出来。

程澄又一次看见那极眼熟的花，低声吩咐了一句。

岑霜领命。

她又低头轻声道：“苒儿是吧？你们遇到了成霖妖君，做了该做的事情，而萱儿，是被阿霖杀的。记清楚了？”

苒儿忙不迭点头。

六罗等不知道具体情况，一头雾水。

因着是在自家地盘上，程澄干脆利落提了人，去了大殿。

且众修士被关的时间不短，若不给个交代，此事难了。

此刻二界修士均被请到了大殿里。

程澄也不客气，坐在金雕玉砌的王座之上，似笑非笑的视线透过人群，直直定在狐族三长老身上。

“有劳诸位跑了一趟，此番慢待之处，本君先道个不是。”

她言笑晏晏，话说得漂亮。

众人虽有不满，却不敢此时表露出来，不免有几个性子直的，也被同门同族拉住了。

她话锋一转：“然本君自认，对诸君尽心尽力，却不知，你们竟是这般回报的？”

一阵面面相觑，有妖问道：“敢问妖君，为何这般气怒？”

程澄冷笑一声，“自然要气怒，在我万壑山的地盘上，便有人敢暗算成霖妖君，是何意？”

咄咄逼人直对狐族三长老。

有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三长老倒是淡定得很，弹了弹鲜红的指甲，娇声笑道：“禾昭，你不必这般阵仗，直接找我便是了。”

“三长老爽快！”程澄似笑非笑。

美艳女子施施然起身，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成霖妖君之事，并非我主使，说起来，我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人修中一人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同门问他：“师兄，怎得了？”

他摆摆手，不敢多言，压低声音道：“不知为何，有些头晕，我往后走歇歇吧。”

刚退到众人身后，准备溜走的青衣男修，脆弱的脖颈上架了一柄锋利的刀。

再不敢轻易动弹，连即将冲破嗓子眼的惊叫都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没人发现这暗地里的官司。

三长老站在殿中，直直对上程澄的视线：“禾昭，你不谢我救你一命，却来怪我。真真是让人寒心！”

这三长老，当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六罗将动，被程澄及时拦了，“且听听她是如何讲的。”

其实大殿里大半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稀里糊涂被带了过来。别说他们，便是万壑山的，也只有方才跟在程澄身边的一行，稍稍有些猜测。

三长老轻轻巧巧，迈步走向王座，声音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朝雾花加上夕情，可是顶好的...助兴之物呢。”

后边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六罗面色微变。

这两样物什，再撞上情况不对的沐霖，怕是......

“六罗妖君想到了吧？”

三长老后退几步，扬了声道：“却是不知，成霖妖君现下何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在两女妖身上留了一丝神识，不过不敢太过招摇，生怕沐霖发现端倪，因此这神识只能模糊感受到些许信息。

放了朝雾的盒子已被打开，且萱儿命陨。

随后禾昭便找上门来，如此说来，萱儿已经得手，而成霖那个不知在执着什么不肯破身的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短时间必然出不来。

她美眸在殿内流转一圈，若是抓紧时机，就算成霖能回来，怕是也晚了。

殿内一静。

确实...没看到成霖妖君出面啊。

这新上任的禾昭妖君这般大的阵仗来寻麻烦，成霖妖君却不见了身影，其中怕是有蹊跷。

众修士禁了声，屏息听着接下来的消息。

这等时候，谁关心狐族三长老是因着什么被挑了出来，万壑山最让他们忌惮的成霖妖君现下到底在何处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程澄管不着殿内众人作何想法，她平静地问：“夕情本是用来算计我的，你暗中推了一把，沾染到了阿霖身上？”

“是呀，”三长老捏了缕发丝，在指尖缠绕，甜腻的声音像是淬了毒：“若是我不救你，你被小人害了去，可就当不成这万壑山的主人了呢。”

“笑话！妖君是成霖妖君亲自指定，因着这点子事朝令夕改？”六罗妖君忍不住道。

三长老笑而不语。

众人没听清她小声说的话，几个人跟打哑谜一样。

但顺着话一想，什么事落到现任妖君身上会不能执掌万壑山、能让成霖妖君现不了身，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失了性命。

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逝，却在众人心上烙下深深的痕迹。

三长老余光瞥见众人神色，极为满意。

种子先种下了，日后才好发芽不是？

程澄同样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轻轻笑了。

她既然敢正大光明来，岂会毫无准备？

不轻不重地拍拍手，清脆的巴掌声在静寂的殿内格外响亮。

掌声甫一落下，一男一女被丢到了大殿中央。

“诸位来认认，这二位，是哪家的高徒？”

“那女子，似在狐族见过？”

“师兄？”

类似的声音响起，这二人一是狐族女妖，一是六派中玄真派的弟子。

“本以为经上次一事，留下的诸位当是真心与我万壑山交好的，却不想这二人，竟分别向本君与阿霖下毒。却不知，是这二人私自行动，还是......？”

玄真派掌门惊怒交加，铁青着脸，拱手对程澄道：“妖君且勿怒，此事是这逆徒自作主张。即日起，逐出玄真派，但凭妖君处置。”

狐族其他长老没动，殿中的三长老早料到了眼下的情况，笑吟吟道：“既然这小妖冒犯了两位妖君，当场处死有何不可？”

鲜红的指甲倏然伸长，嵌入苒儿脖颈，眨眼间苒儿就没了声息。

一时间有人惊恐地看着三长老鲜红如血的指甲。原本只是看着妖异了些，没想到却是这等夺人性命的杀器。

程澄冷眼瞧着。

倒在地上的苒儿面色青白，一旁的青衣男修瑟瑟发抖，半点儿没有之前侃侃而谈的气度与丰仪。

“六罗妖君，岑霜。”

她唤了一声，二人待命。

“请狐族与玄真派下山。”

“请”这一字咬的格外重。

三长老妩媚的面容一肃，显出几分正经来：“可是怕我继续留下来，揭了你苦心掩饰的皮子？”

程澄垂眸，避而不答，催促着六罗妖君。

见她这副情状，三长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是那成霖妖君，叫邪火伤了，伤得估计还不轻。

古来欢好之事，乃天地间伦理纲常，成霖妖君原本肯日日忍受，可见他性子坚韧执拗，此番必然吃了一顿苦头。

如此一来，便是他们的机会了。

这万壑山天材地宝数不胜数，也不知这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能不能守得住？

正好可当她狐族崽崽们的玩耍之处。

六罗沉着脸，站到了狐族三长老面前。

她却放肆大笑：“众位道友可看见了？成霖妖君遭遇不测，这女娃娃不得不顶上，须知……”ぷ99.

三长老语含深意，心思浮动者难免动摇，亦有人跟没听到一样。

然她话未说完，六罗已逼到近前，堵了她剩下的话。

正是这般，他们便更觉得是猜中了心思。

说是请，实则万壑山的人极不客气，对他们甚至比对前两拨被赶走的还不客气。

只不过敢怒不敢言。

而剩下的，心里各有算计。

程澄懒得再与他们周旋，吩咐罗筠备齐了礼，将余下的好生送下了山。

等万壑山再无外人后，开启不过短短时间的万壑山，再次关闭了山门，一如往常一般神秘。

仍是那个大殿，此时里边算是万壑山的核心人物。

程澄面色严肃：“成霖妖君未留只言片语，已悄然离开了。外边群狼环伺，虎视眈眈，还望诸位切勿掉以轻心！”

有人急道：“成霖妖君真是受了伤？”

“并非，妖君之能怎会轻易被宵小所害？”她声音沉稳，带着股安抚人心魔力：“结婴大典前，妖君曾与我说过，要去寂无岭住一段时日，想必是悄然动了身。”

“是啊，万壑山已然耽搁妖君诸多时日了。”

也不知谁说的，这话竟让其余妖，人深有同感。

程澄想，才不是为了万壑山，是单单为了她才留下的。

又飞快撇开这一念头，不再深想。

“无论是妖界七族还是人界三宗六派，均是各怀心思，这次我误导了狐族三长老，想来狐族必然会联动其余妖族，来犯万壑山。至于人修，难保不会动心，进而搅浑水。”

他们认真听着。

程澄眼睛越来越亮：“且我万壑山海乃百川，人、妖、半妖齐聚，先前有成霖妖君声名在前，他们不敢来犯，现在却不一定了。”

“而人界与妖界积怨已久，将外边搞得乌烟瘴气的。我们不能一直缩在万壑山上，必然要走出去，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这般一来，面对的是人妖二界，我们之举，无疑是与他们对立，你们可敢随我重置规则，搏一个康庄大道？”

程澄的话音掷地有声，将他们潜在内心深处的斗争精神激发出来，一时间，众人齐声喝道：“愿誓死追随妖君！”

震天的声浪起伏不定，惊起远处林间栖息的飞鸟。

远在镜里湖的小鲤龙从梦中惊醒，打了个寒战，尾巴尖卷起枕边打包好的一包袱宝贝，连夜跑到了别处。

他怎么觉着，再不跑又要遭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