恤孤院，太昊琰看了看床上装睡的孺童，又看了看地上用绳子编成工艺品的钱币，捡起，发现案上有一些写字的简牍，拿起阅览，看完一个稚童，又看下一个。

检查完了后太昊琰回到在冀西的行宫，直到上床睡觉时心情仍难以平静，画旬拍了拍她的背。“今天遇到什么了？跟我说，我帮你收拾给你带来麻烦的人。”

“没有麻烦。”太昊琰想了想，道：“你还记得我做的实验吗？”

画旬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太昊琰说的实验。“你是说研究一下文华君是什么环境才能养出来的那个实验？”

天幕出现这么多年，虽然没人能拿她怎样，但在知道文华君是未来人后，要说不好奇未来是怎样的是扯淡。大部分人只是好奇，无从了解，太昊琰却不。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思维逻辑必然带着生长环境与生存环境的深度影响，或者说，每个人都是其所处时代行走的活体证据。

太昊琰观察了文华君很久，研究文华君身上能找到的所有痕迹，分析出文华君是在一个不缺物质，学习很容易的环境长大。然后收养孤儿，给予孤儿们足以维持生存所需，还要多一些的用度，再不给予任何属于这个时代的教育，也不让任何外来思想干扰他们，拿天幕里的一切知识当启蒙教材。

因为太昊琰非常关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看，画旬有时也跟着去过，只记得那些孤儿们都是普通孩童，学知识很慢，爱玩爱闹，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澈。

“他们怎么了？”

“因为从小不缺衣食，所以他们平时都有浪费之举，吃饭挑食，吃肉挑肥拣瘦。所以我前段时间心血来潮，让他们一部分人参与劳作，发现这些参与了劳作的孺童都不再有浪费行为，他们不认为自己大鱼大肉是奢侈，但会将食物都吃完。观察他们的变化，我愈发确定一件事，文华君所处的时代，一切与我们都不同。”

“那不是很正常吗？相差三千岁呢。”

“但我也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赤帝的影子。”

画旬一脸不可思异。“可我看他们都挺正常的。”而赤帝，不是他说，哪怕是最支持向往赤帝的氓庶也得承认，赤帝是神人，统治者征税从来都是农人一亩地打一百斤粮食，收走六十斤，农人一亩地打两百斤粮食，便收走一百二十斤，反正会确保氓隶留下的粮食只够饿不死，赤帝却会留下足够氓隶吃饱且不食吃肉的粮食。但赤帝也是真的缺乏做为人的道德素养，在没人性这一领域，赤帝可与朱厌君比肩。

太昊琰道：“赤帝若是有人性，温情一些呢？他们如出一辙的不受如今的时代束缚。”

画旬想像了下，不说还好，一说确实有点像。“怎么会这样？辛襄子怎么把崽养成这样的？”

虽然辛襄子自焚而亡后，逼死他的人给他定了个恶谥，但因为天幕的关系，世人并不认可那个恶谥，仍旧以辛襄子称呼他，同时困惑辛襄子与赤帝的关系，赤帝前世杀了你，你今世居然能为她死？

但不论怎样，画旬都不认为辛襄子会干与太昊琰同样的事，而且那些孤儿的思维再怎么与当世有差异，基本的人性还是有的。

太昊琰道：“辛襄子应该不是故意的，若我没猜错，他应该只是将赤帝视作死人，不予赤帝教育，却又从未苛待过赤帝的用度，赤帝在衣食无忧又没有任何贵族教育的环境里自己摸索成了那副样子。她的没人性，可能源于辛襄子。”

“若仔细了解辛襄子的事迹与思维后很容易发现，论没人性，这对父女属实老大别说老二。稍有不同的是，赤帝三观成形那段时间是真的不缺物质，最多就是别人痛苦于吃不饱，她痛苦于吃饭需要担心里头有没有加料，在这样一个孩童的认知里，她是否认为，一个人吃饱饭是理所当然的事？食物里有没有加料才是问题。但当她挣脱鸟笼时却发现，现实与她的三观是撕裂的，要么她妥协现实，要么现实被她撕碎。”

画旬道：“赤帝不可能妥协。”会妥协的人做不出在位期间杀人千八百万的事。

太昊琰道：“是的，所以我心绪不宁。”

画旬茫然。

太昊琰道：“赤帝骨子里是疯狂的，喜爱挑战的，前世不知未来尚且敢于撕碎现实，今世知道前世，她又会以什么为目标？我总觉得，再次成为赤帝不会是她今世的目标。”

画旬仍旧茫然。

太昊琰叹息，画旬不是人族，有些心情他很难理解。

前世的赤帝极限操作玩到丧心病狂，今世只会更加丧心病狂。

“早点休息吧，过几日要练兵为开春后猎鼋做准备。”太昊琰道。

***

君离自闭了，第二天早上整个人都是发蒙的，辛筝才不惯着他，将人从床上硬拉起来。

虽然是冬季，但农场仍旧给每个人安排了一些活，而要在农场生活就必须服从这些生产安排。

所幸，君离虽然自闭，但还知道想吃饭要干活，顺从的爬了起来，与彭祖一起拿着斧斤跟着人进山去伐木。

辛筝去做织机，她本来应该放牧牲畜的。

农场安排活是按年龄以及力气来安排，不让任何人闲着，孺童虽然年少体弱，但可以放牧照顾牲畜。人族对孺童与成人的标准不同，有十四岁也有十五岁，不论哪个标准，才十三岁的辛筝都符合孺童的标准。

问题是，年龄是可以伪造的，正常人也不会跟辛筝似的较真的登记每个人的年龄，因此传统的正常的判断一个氓隶是否孺童的方法是量身高。

身高达到了就是成人，身高没到就是孺童，简单粗暴又有效，也意外绊到了辛筝。

虽然离开辛国后的三年吃了不少苦，但其余时间辛筝都吃得很好。

离开辛国前，羊乳当水喝，每天干一两碗肉羹——辛襄子当她是死人，但没苛待她的饮食，又因为她没了威胁，也没人往她的饮食里加料——投靠盗趾后，一日三餐，餐食肉至少一斤，菜蔬两斤，鸡子两枚，零嘴的糕饼与水果不限量，乳酒当水喝。如此饮食下，十三岁的辛筝发育得比十六七岁的男女还高，力大无比。

农场原本想安排她一起去属于国君的山林里伐木，但农场当辛筝是大人，彭祖与君离却知道她不是，让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童去伐木本来就离谱，更别提辛筝平时案牍劳形，鬼知道去干伐木会不会出问题。

最终辛筝靠手艺换了个做织机的活，纺织有无织机，效率完全不同，何况辛筝做的织机是望舒改良版，效率更高。

农场看了辛筝做的织机后立马给辛筝调整了伙食，让辛筝一日吃三餐，每餐都是干的。

这很难得，底层氓隶平时一日一般只吃一餐或两餐稀的，只有农忙时才会一餐干一餐稀，家境更好点还会农忙时两餐干饭。

农场是集体劳作模式，且不同于以前的共耕，以前是贵族将氓隶集中起来种自己的私田和公田，种完贵族的地，氓隶们回去后是自己种自己的地。农场的的共耕是所有人按年龄、力气分工劳作，缺点是一起劳作，还是分工劳作，氓隶的组织性很高，来日想叛乱，贵族的镇压成本直线飙升，还不一定镇压得下去，但优点是同样的人手，生产效率提高了。

生产的粮食多，伙食自然也好，汜阳那边，农忙时一日三餐干饭，有鱼有肉有鸡子有有油有盐，农闲时都去给官府修路修水利，官府管饭，一日三餐干饭，每餐油盐管够，每日一碗肉半斤椰枣——望舒从长洲带回来的作物，吃起来很甜。

太昊琰大兴土木的境界还比不上辛筝，农闲时农场并不忙，因此伙食是平时一日两餐，一餐干一餐稀，偶尔有肉，农忙时一日三餐皆干饭，餐餐有肉，油盐充足。

换言之，农场冬季人们活动量最小的时候给辛筝安排了农忙时的伙食。

辛筝讶异，冀西究竟是有多缺匠人？

虽然自己也缺，但太昊琰有先发优势，又有这么大地盘，怎么比自己还缺匠人，但辛筝想了想，觉得很正常。

好的匠人都是贵族的奴隶，就算原本不是奴隶也会在展现出优秀的手艺后变成奴隶，这使得平民中的匠人数量稀少且手艺一般。而手艺最好的匠人，一方面需要给贵族修陵墓，陵墓修好后成为陪葬品，另一方面贵族亡国时会将这种资源留给仇人？除非这些资源能给自己换来利益，不然肯定杀了给仇人添堵。

必须不能，于是太昊琰明明家大业大，却比辛筝更缺匠人。

辛筝起码不担心贵族杀匠人，她对贵族的态度明明白白的，奴隶人为了避免被误伤，都不等辛筝杀进城就已经成群结队的跑路，等战事结束再冒出来。

制作织机的场所和织室在一块，辛筝一边与妇人们闲聊一般制作织机，根据妇人的需求对织机进行适当的调整，让妇人们织布时更快更轻松。

一群成年女人凑在一起，很难不谈到男人，而谈到男人便很难不谈到君离，无它，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男子，以前带着人来清理猛兽的鲛人将军的颜色都不如君离。

“兕子，你与雀奴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辛筝回以懵逼的表情，你说啥？

年长的妇人道：“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托太久了，生孩子太晚，来日有什么意外，幼童可怎么办？”

我今岁十二，离我自己颁布的法律结婚年龄还差四岁。

在人均寿命只有二十几岁的时代，生崽太晚的确有风险，父母死了，崽还小，也得死，所以提倡早婚早育，但问题是，这年头幼崽夭折率居高不下，而十六岁前生的崽先天不足，十个能活一个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