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

第126章 番外:年年岁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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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康六年,冬,天子立沈氏女为后,大赦天下,举国同欢。

这一年金陵城中平静如旧,却还是有些事有些人变得不一样了。

先是崇文苑学士宣思茂致仕,在离朝前大改其举贤不避亲的一惯作风,向官家举荐其族侄入中书省任职。

朝中人都知道,宣叡是靖穆王梁渊的妹夫,当年是受了新政党的牵累,被褫夺参加科举的资格。

后来荣康帝登基,为新政党平反,朝中风向大变,人人都以为宣叡可以凭借荫势入朝为官。

谁知他规规矩矩闭门苦读,参加了两年前的大考,考取二甲十三名,入了提举司为官。

大家也都渐渐习惯了,凡是和新政二字沾边的,少不了这等执拗清正的人。

新帝知人善用,广纳贤才,从善如流,很快便把宣叡召到御前听用。

凛冬如旧,朝堂却是一片欣欣向荣之貌。

辰羡听说妹夫入了中书省,也是替他高兴,特意着人去信,请宣叡和羽织来王府用晚膳。

他又派人回王府送信,劳烦王妃史茹多费心。

史茹出身文官清流世家,比辰羡小了八岁,人却沉稳端庄,内帷琐事皆料理得整整齐齐,王府对外的交际往来,也多是她在操心。

辰羡对她很是敬重。

羽织很喜欢这个嫂嫂,平日里无事时常来王府与她说话,姑嫂相处融洽,聚拢在一起说笑,被辰羡撞上几回,也不打扰她们,只站在游廊外听一阵儿,嘱咐侍女一句,王妃体寒,要给她勤换着手炉,便去书房忙自己的事。

两人都是温和宽容的性子,很少与人红脸,成亲两年,连回嘴都没拌过。

史茹的身体不好,郎中来看过几回,都说受孕可能极低,史茹曾劝辰羡纳妾绵延子嗣,皆被辰羡回绝。

冬日天短,刚过酉时,天便黑下来。

辰羡从国子监回家,踏着浅淡月影入王府时,府苑里已是弥漫着饭食香气,宣叡和羽织早就到了,正陪着史茹在厅堂里说话,嬉笑声传出,天都好像变得暖和起来。

他不禁微笑,缓步入内,却见厅堂中还有别人,忙端袖上前见礼。

顾时安起身还礼,含笑道:“王府小厮来官衙送信时恰被我撞见了,我就厚着脸皮跟来蹭饭,希望殿下和王妃不要嫌弃。”

辰羡笑说:“大相公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两人寒暄一阵儿,尽皆落座,开始用晚膳。

膳桌上,羽织的视线总似有若无地往顾时安身上落,众人说起天子大婚,羽织顺势道:“大相公就没想过成个家吗?”

顾时安握着筷箸的手微僵,脸上笑容得体:“家里长辈早逝,无人张罗,就这么耽搁下来了,政务繁忙,也无心再去想这些事。”

话说到这儿,辰羡悄悄朝羽织使了个眼色,奈何她全副心神都落在顾时安身上,没看见,仍旧热心道:“前几日流花宴,宁郡王家的小县君听说阿睿入职中书省,拉着我一个劲儿地问大相公的事。小县君二八芳龄,生得很是貌美,我瞧着,倒是与大相公颇为般配。”

顾时安仍旧在笑,温声道:“县君出身高贵,定能觅得良人。”

这算是委婉的回绝。

羽织脸色黯下来,却又有些不甘心,刚想再张口撮合撮合,被辰羡抢先一步道:“这花雕甚是不错,我们举杯满饮吧。”

酒过三旬,宣叡和羽织起身告辞,史茹去后院看账本,辰羡邀顾时安去水榭上观夜景。

自打小别山一役,两人走动颇繁,这景其实顾时安都看惯了。

夜风凛冽,拂过袍裾,吹来片片枯叶。

两人皆沉默,还是辰羡先道:“其实,你也该成家了。”

顾时安负袖立在水榭雕栏前,远眺岚山秀水,轻轻摇头:“我不成家了,我打算一辈子为社稷黎民而生,待我死后,有座孤坟容身便好。”

他襕衫纱帽,俊秀干净的长相,月下修身而立,显得温润如玉,很难想象,他在朝堂之上也有那等杀伐果决的宰辅气度。

他其实还很年轻,但总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受君王倚重,群臣敬服,百姓爱戴,身上压着几座大山,责任沉重,不容懈怠。

辰羡在心底叹气,顾时安像是有所察觉,回头看他,轻轻一笑:“人生在世不称意者十之八九,哪能事事尽求圆满?”

有些事、有些人本是该放下的,可若是做不到,他也不想强求了,独自过好这一生,也未尝不可。

他拍了拍辰羡的肩,道:“王妃很贤惠,看得出来你们是相爱的,好好过日子吧。”说罢,潇洒地离去。

辰羡目送他,从石桥走回岸上,却见史茹守在那里等他。

他忙上去握她的手,关切道:“这样冷的天,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史茹秀婉的脸上浮现一丝不安,看着顾时安离去的方向,道:“羽织先给我说过小县君的事,我觉得没什么,才让她在膳桌上向顾相提一提的,顾相会不会不高兴了?”

辰羡把她的狐裘绦带紧了紧,笑道:“没事,时安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挂怀,他知道羽织和你是好心。”

史茹稍舒了口气,又觉得疑惑:“相国这个年纪都不成婚,这些年想与他联姻的世家勋贵不胜枚举,他都回绝了,可是心里有人了?”

辰羡拉着她的手顺湖畔慢行,闻言一怔,道:“是,他心里有人,真没想到,他看上去是个挺豁达的人,在这上面却拿得起放不下。”

史茹仰面看他,一双眸子莹亮,端秀的面上闪现出些小女孩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相国这么难忘?”

辰羡一笑,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我也不知道,不如哪天你去问问他。”

史茹粲然笑开,露出一颗小虎牙,娇嗔:“夫君分明是在取笑我多事。”

辰羡揽着她,与她轻声细语,皎皎月光下,形影相偎,翩然远去。

***

荣康帝将要立后的消息传到槐县的时候,姜姮正张罗着要开第三间书铺。

她在经营中得了些灵感,在书铺中设茶室,免费为来买书的人供给茶水,有时三五堆聚在一起,边品茗边讨论书中内容,热热闹闹,积攒下不少人气,生意也越来越好。

骡客隔一月来送回货,有线装精裱的经史子集,还有当下时兴的话本,这一回,骡客还附带着给姜姮送来一封信。

油黄信封里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方苏帕。

帕上用金丝线刺绣着鸢尾花,针脚细密,花瓣层层叠叠,有着花团锦簇的热闹。

姜姮愣了一会儿,才逐渐反应过来。

她和崔兰若同室而居数年,时常靠在一起做针黹绣活儿,识得对方的针线走法。

看来这些年她也学得谨慎了,做事妥帖周密,不会给人留下丝毫把柄。

姜姮既欣慰,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恰逢大雪,她早早地打烊,关上书铺的门回家。

家里正乱成一团,梁潇怀着抱着两岁的清清,快步去抓将要上树的晏晏,一手抱娃,一手提着她的衣领下来,气道:“你怎么回事?夫子都让你气走几个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清不明所以,还拍着肉嘟嘟的小手掌喝彩:“姐姐快跑!姐姐快跑!”

晏晏倒是想跑,奈何梁潇揪她衣领揪得太紧,她挥舞着胳膊拼命挣扎也挣扎不开,只有扭头道:“那是他们教得没耐心。”

梁潇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给人家把胡子都点了,你还嫌人家没耐心?”

晏晏梗着脖子犟:“我没想真点——娘亲!”

她见到姜姮时,眼睛骤然一亮,可怜兮兮道:“娘亲,你快来,爹爹要打我。”

梁潇几乎头上冒火:“我几时打你了?”

自打晏晏开蒙读书,这等场景过几日就要上演一回,姜姮早就见怪不怪,把清清从梁潇怀里接过来,问:“又怎么了?”

梁潇提溜着晏晏的后衣领,气道:“她把夫子的胡子点了,人家连最后一月的束脩都不肯要,死活要请辞,就差给我跪下了。读了一年书,连字都没认几个,亏得当年崔斌和陆文亭还教过你,都教哪里去了?这小小年纪不学无术的样儿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话前头挺有道理,可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姜姮觉得刺耳,瞪眼看他。

他立即噤声,默了一阵,颜色缓和地冲她道:“不是说你。”

这还能更假一点吗?

姜姮翻了个白眼,冲晏晏斥道:“你好歹是个姑娘家,一天老老实实坐两个时辰念书能怎么着?剩下的时间由你疯,非得在夫子授课时疯吗?”

晏晏嘟嘴,指向清清:“那你们怎么不让妹妹坐两个时辰念书?”

姜姮低头看向怀里的清清,她才将将两岁,白白软软的一团,两腮肉蓬嘟嘟的,一双大眼睛葡萄珠儿似的溜溜转,生得倒是玉雪可爱,可整个一副憨憨的样儿,完全不知发生什么,还乐呵呵地朝晏晏傻笑。

姜姮哭笑不得:“她才几岁,她能念书吗?”

晏晏当即跺脚,委屈不已:“那我才几岁!我也不想念书!”她撒泼打滚,在地上滚呀滚,梁潇起先还沉着气冷眼看,可眼见他的宝贝女儿头发乱了,浑身脏兮兮的,终于沉不住,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行……行吧,我再重新给你找个夫子。”

姜姮搂着清清绝望地心想,这孩子怕是教育不好了。

晚膳前,晏晏被侍女领着下去换了身新衣,妆花缎的斜襟小裙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刚坐下吃了没多会儿,她就趁姜姮和梁潇不注意,歪身把清清碗里的鸡蛋羹抢了。

姜姮一回头,见碗里空了,小馋猫嘴唇上还残留着点点鸡蛋羹,人赃并获。清清这傻憨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歪头冲着晏晏笑嘻嘻,露出两排白亮小贝齿。

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吩咐侍女再去蒸一碗鸡蛋羹。

刚说完这句话,一眨眼的功夫,晏晏就从凳子跳下溜了出去,清清像个小尾巴似的啪嗒啪嗒紧跟着她。

姜姮忙让侍女跟上,转过身,看向梁潇,两人俱是一叹。

梁潇手扶着额,叹道:“作孽啊,我准是作孽太多,天要罚我。”他抬头看向姜姮,纳闷:“你小时候这个样儿,我怎么就觉得可爱?”

姜姮正色道:“别胡说,我小时候可是温婉娴静的,从来没这么皮过。”

梁潇神色呆愣了一阵儿,认命地点头:“行吧,你温婉娴静。”

两个孩子一走,花厅安静下来,姜姮便把崔兰若给她寄来的帕子拿给梁潇看。

梁潇翻看了一阵儿,笑说:“她可是够谨慎的,这么块帕子,任谁也找不出什么破绽,但又对你有了个交代,看来这几年,她长进得飞快。”

到底是要做皇后的人了,没点城府心智怎么行。

姜姮面带怅惘:“我有些担心她的,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没有根基深厚的母族,投入争斗激烈的后宫,只怕将来的日子要过得辛苦。”

梁潇唇角噙上一点精明的笑:“没有根基深厚的母族兴许是好事呢。当今这位官家锋芒正盛,可未必容得下势力强劲的世家外戚。”

他身不在朝局,可对于朝局纷争却看得再透没有,说句自大的话,如今这些权术博弈,还不是当年他玩剩下的。

论阴谋手段,谁玩得过他。

梁潇这样说,姜姮略有些舒心,低眉不再言语。

梁潇看出她的心情还是低怅,有心逗她开心,微笑说:“我近来倒听见金陵里出了个笑话。”

姜姮生出几分好奇。

当年崔元熙伏诛,崔太后仙逝,崔氏彻底一蹶不振,流徙的流徙,获罪的获罪,剩下一些旁支没有参与谋反,可也被褫夺家资,沦为庶民。

这里头倒有个例外,荣康帝对崔斌青睐有加,一路提拔,如今崔斌已任判吏部南曹事。

崔家日子过不下去,崔斌的父亲和继母便带着一大家子来京中投靠他。

崔斌原本是不想管的,当年他们如何苛待妹妹和他,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他流落坊间多年,早就识遍了善恶,再不是从前那个老实木讷的儒生了。

但想到妹妹封后在即,怕这一家人流落在外招惹出什么事端,暂且忍下,把他们随意丢去京郊的宅子,给口饭吃,好赖不计,饿不死就成。

可他们偏偏要出来作死。

沈家姑娘进京,去清钟寺上香,众多命妇外眷相伴,排场甚大,光马车就十几辆,停满寺院门口。

那日崔夫人带着她的女儿也出来上香,无意一瞥,恰看见了沈家姑娘的脸,竟和失踪许久的崔兰若一模一样。

崔氏连同儿女过了数年的清苦日子,刚想缠上崔斌过几天好日子,谁料这崔斌再不如从前好拿捏欺负,像打发乞丐似的打发他们,偏处事周密,半点可供指摘的把柄都不留。

他们吃了暗亏,正委屈着,这下发现了天大的辛秘,当即便坐不住了。

眼见那崔兰若如今风光正盛,却抛下娘家不管,连姓氏都改了,真真是狼心狗肺。再瞧瞧她的排场,四架红鬃锦蓬马车,仆婢无数,而崔氏和女儿为省银子只能乘驴车来,破旧的车厢四面漏风,寒碜至极。

崔氏立即找上崔斌,拿这事要挟,趾高气昂地要钱要物给儿子要官,还说要是不给,就去敲登闻鼓状告他们兄妹欺君。

崔斌面上笑呵呵地应下她的要求,客客气气地送她出去,当夜便派人把崔家人全撵出了金陵。

这撵也不是寻常的撵,近乎于流徙发配,常年有官差看押,永远不得自由。

也算和崔家其他人祸福同当了。

姜姮听完这故事,暗自惊讶于崔斌的转变,但细想,又觉得一切有迹可循,从前微时,他便是一个为了妹妹能上刀山拼命的好兄长。

但她还有一点觉得奇怪:“你身在槐县,怎么对这事的细节知道得这么清楚?”

梁潇面容上浮掠起些微高深,“你真当崔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事情解决得干脆利落?他倒是个聪明的,事情出了之后立即找上时安,时安出手,自是干脆利落,把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

这话就等于承认他和顾时安有联络了。

姜姮一时心动,问他:“时安过得还好吗?他成亲了吧,有孩子了吗?”

梁潇安静看她,轻轻摇头,他见姜姮的神色黯下去,旋即笑说:“顾相心怀天下,不想耽于儿女私情罢了。”

姜姮时常会想,若那个时候她没有在金陵郊外遇见顾时安,没有向他求助,两人的生命没有过交集,他会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仍旧在襄邑做他的小县令,清贫却安乐,位卑却无忧。

梁潇却笑她:“你太低估男人想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心了,时安的心里有苍生社稷,注定不会平庸一世。”

姜姮觉得他说得有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轻拧眉宇,想细细思索。

梁潇却不给她这机会,将手覆上她的手背,温煦柔缓地与她商议:“姮姮,我明天想出去一趟,有几艘要紧的货船到了,我要去看看。”

姜姮立即皱眉:“你出去,那谁在家看孩子?”

“让下人们先看着。”

姜姮道:“那怎么行?晏晏刚把夫子气走了,下人哪里看得住她?她非得上房揭瓦不可。”

梁潇揽住她的肩,把脸凑过去:“那你也不能让我整天在家里看孩子啊,难不成一日找不到夫子,我就一日不能出门了吗?”

姜姮歪头冲他笑,丹唇轻若细羽地剐蹭过他的脸颊,蹭得他心里痒痒的,她的声音柔软飘在耳畔:“这可是你当初说的,我生孩子辛苦,带孩子的事就你来操心,这才带了几天,你就想着往外跑了。”

梁潇狡辩:“我是有正事。”

姜姮依旧是温温软软、不急不忙的调子:“你少来蒙我,我都问过阿翁了,那几搜货船压根没什么要紧,你如今生意做得这般大,像这样的货船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来几艘,难不成回回来都要去看?”

梁潇未料到姜姮那事情打探得如此清楚,想胡诌都不行,挫败地垂下头。

姜姮却来了精神,伸出纤纤素手,挑起他的下巴,轻启丹唇,笑靥如花:“所以啊,你还是安安稳稳在家里看孩子吧,我那书铺近来忙得很,我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呢。”

梁潇哀哀心道,可真是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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