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依旧在(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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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喝酒

一时之间, 满座寂静。

与方才的程兴闹事时不同,此刻人人屏息不语,慕家与程家同为渔阳鼎盛家族, 但慕箴就是有一种气场,能让周遭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

程兴此刻再喝醉也有些清醒了,他怒瞪着来人,咬牙切齿:“慕箴……”

叶明熙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朝他的方向跑去。

多日不见,思念之情就像遇水的棉花般膨胀, 撑得她心内沉甸甸的欣喜。

慕家先前在渔阳, 事事都压程家一头, 后来好不容易得势举家迁居汴京,这渔阳才算他程家一家独大。

程兴为程家独子, 养得跋扈无比, 整日吃喝玩乐, 看中的美人就要带回家玩弄。

在渔阳, 谁不知道程家?对他程兴,谁不捧着怕着?

被刘澈那厮落了面子也就罢了, 一个不知名姓的贱婢也敢这样瞧不起他。

自己三番四次邀约不理不睬,那姓慕的喊了两声便巴巴地跑上前。

程兴一身的火气, 尽数撒到了明熙身上。

他又夺了身旁人的酒杯, 就要往明熙身上砸去。

“啊!”

明熙眼见那杯子就要砸到自己, 害怕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 便落入一个温暖带着沉雅木香的怀抱当中。

慕箴用大氅将她整个人包在怀中,眉眼一凛, 抱着她原地转了半圈,酒杯砸在他后背, 又落在了地上。

程兴三两步上前,就要去抓明熙出来:“你个贱人……”

还没碰到慕箴,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像铁钳一般死死锢住他,程兴回头,对上怀生那双带着冷笑的眼睛。

“你……”

啪、

怀生一手抓着他,一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用了十足的力气,若非还抓着他的手,只怕程兴此刻都跌坐在地。

他抬起头,唇角被打破,一片斑驳的血迹:“你特么!”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怀生依旧笑眯眯的,动作却狠厉利索:“有姑娘在这,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自始至终,明熙都被慕箴按在怀中,大氅将她严密地裹了起来,慕箴一手隔着大氅环着她的背,一手护在她头顶。

鼻息间尽是暖意的馨香。

她被闷得有些难受,探出头来,见她脸颊通红,慕箴有些歉意:“还好吗?”

明熙摇头,没有说话,见程兴被控制住,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程兴此刻怒火中烧,破口大骂:“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打我,我杀了你!”

明明同样都是富商之子,比起低调奢华的慕箴,程兴穿得就像个暴发户一样,什么金石玉器通通往身上戴,浑身上下叮当响,肥胖的身躯被怀生一只手锢住,扭动着像一条肉虫。

慕箴捂住明熙探寻的眼,不想让她看这些腌臜画面。

“跟我去楼顶吗?那里视野好。”

明熙有些犹豫,问他:“可以带上我朋友们一起吗?”

听她这么说,慕箴这才目光上移,望见了她身后的三人。

方才自明熙跑过去后,刘鸢一直两眼发光地盯着他们那边,一脸八卦。

慕箴礼貌浅笑:“诸位,赏个脸吗?”

听见提到了他们,刘鸢立马兴奋点头:“好呀好呀,一起一起!”

罗玉杉有些头疼,拉她小声道:“跑去打扰他们干嘛?”

瞎子也看得出来他二人感情好,站在一起时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眼中只剩彼此。

“哎呀人多热闹嘛。”

刘澈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动作,面露苦色。

三人上前,刘澈与他似乎早已认识:“慕二。”

慕箴对他点了点头。

程兴还在发疯:“你敢!姓慕的,你家都搬汴京去了渔阳这我说了算!这顶楼是我要订的!你敢去!”

慕箴闻言,也只是轻偏过头去,声音淡淡:“是你说了算,还是程家说了算?”

怀生跟着补充:“这蔚茗轩虽说是程家的产业,但是是慕家投了大量的钱财,这几年入不敷出,若不是我家公子爱喝茶,愿意贴着经营,这蔚茗轩早便倒了。”

程兴不知何时,额上已遍布冷汗,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慕箴的目光有些淡漠,好像无论程兴怎么发疯,都不会激起他半点情愫。

他不爱同外人说话,与程兴说的那一句已让他烦闷,也不再多废话,拉着明熙便上楼去。

“你……”

“省省力气吧,”怀生见他还贼心不死,十分大度地解释,“你与我家公子同时订,上去的却是我家公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掌柜的不可能做出得罪人的决定,必定是问了背后的老板,也就是程兴的爹。

连程家家主都知道不要得罪慕箴,怎么生了个儿子就是个傻的呢。

得亏是他家公子来的巧。

怀生不免有些凉薄地想,若是晚到一会儿,让这厮伤着了叶姑娘,只怕明日这蔚茗轩,连同程家都要遭殃。

顶楼的风景果真更好,而且偌大的空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床边一张硕大的桌子盖着厚重的毯子,上面已经摆满了餐食点心。

明熙凑近一看,望见正中央一大盘黄澄澄的螃蟹。

“哇!”

她惊喜道:“这儿怎么有螃蟹!”

慕箴看她笑了,好像没被程兴吓到,这才放下心来:“方才去金鸪楼,带了些你喜欢吃的过来。”

她喜滋滋地在窗边落座,还招手道:“阿鸢,玉杉,快来。”

三个姑娘坐在一排,挤进毯子里,发现这是个被炉,里面暖烘烘的。

天渐渐黑了,潮水也越发汹涌,夜间的海风有些寒凉,此刻被暖炉一烘,十分惬意。

明熙这才想起来介绍:“这是慕箴,你们应当认识吧?”

刘鸢挑眉:“慕家名声响亮,自然是听说过,不过慕公子一向闭门不出,就是书院也不常去,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她望着明熙,有些揶揄道:“你们什么关系啊?先前不知你还和慕公子这么熟。”

明熙没听出她的画外音,只是单纯地解释:“先前在汴京我们住得近,一起长大的,算是我哥哥吧。”

众人见慕箴神色自若,心下都默默吐槽。

还没开窍呢,小姑娘一个。

慕家虽说广交好友,慕家主为人随和谦顺,但慕箴向来不喜与人深交。

无论是在汴京还是渔阳,都像是澄海早晚间缥缈的薄雾。

虽克己守礼,却向来待人浅淡,何曾这般体贴入微过。

兄妹?

怕是只有明熙自己这么想,剩下那个人,不过是对她的纵容,不去刻意戳破罢了。

明熙不懂三人心中的想法,她如今眼中只剩桌上的螃蟹。

慕箴用帕子擦了手,手边是一整套的拆蟹工具。

持刻刀的手拿起长柄斧,稍一用力便将整个蟹壳掀起。

鲜甜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明熙馋极了,直勾勾地看着慕箴手下的动作。

他的手实在是太好看,原先养尊处优让手指修长白皙。

后来在渔阳刻玉,掌心留下茧痕,让蟹八件更加趁手,不过一会就是满登登的一碟蟹肉。

慕箴端到明熙面前:“吃吧。”

她自然也不客气,拿着木勺就擓着吃了起来。

桌上满满都是金鸪楼的特色佳肴,玉杉笑着摇摇头:“怪不得方才不愿与我们一起去吃,原来早就与人约好了呀。”

“这也真是便宜我们了,连吃带拿。”

慕箴浅笑:“先前刘澈也帮了我的忙,不必放在心上,只怕不合你们胃口。”

“金鸪楼的菜,不合胃口也只怕是我们的问题。”

刘鸢自己扒了只螃蟹,吃的正香。

窗外不知何时放起了烟花,他们坐的高,几乎就盛开在他们眼前。

明熙的小脸在烟火的照耀下更显娇俏,慕箴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她,好像这样就能填满内心这段时日的空虚。

不过就是短暂相处了数日,此番争吵后,重新回到往常一个人的生活,反倒让他难以忍受。

“身体好些了吗?”

他轻声问:“还冷不冷?”

担忧她身体未愈,还特地让蔚茗轩的人抬了这被炉上来。

明熙咬着勺子摇头:“我早就好了,一点儿也不冷。”

这被炉烘得她热的慌,脸蛋红扑扑的,愈发显得眼睛明亮。

慕箴还是有些担心:“螃蟹寒凉,不如喝点酒吧,也能驱寒。”

明熙听闻没多想:“好啊。”

“嗯?”

刘鸢反倒不乐意了,两眼微眯:“怎么我刚才说要喝酒你不愿意,慕二一说你就点头呢。”

明熙一愣,她真没多想,方才自己沉迷吃蟹肉,慕箴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答应了。

原先刘鸢要喝,她心里担忧。

自己一个人来,万一要是喝醉了,该怎么回府,出事了可怎么办。

但面对慕箴,她从来没有那些担忧,对他的信任让她每每都忘记了所有问题。

好像下意识想着,反正有慕箴在。

有他在,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面对刘鸢的问题,她也不知怎么回答,嗫嚅半天。

罗玉杉又用随身的扇子打了她一下:“多嘴,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她颇为嫌弃道:“莫说明熙,我也不爱跟你一块喝酒,喝多了就耍酒疯。”

刘鸢冤枉大喊:“我哪有。”

说话的这么会功夫,怀生已经将烫好的酒端上来。

除了几盏烫酒,还有一碟子雪白可爱,剥好的荔枝。

荔枝是去了核的纯果肉,慕箴用木勺舀了几颗在酒杯里,又浇上半杯酒,递给明熙。

“这样不烫口,喝着也不会醉人。”

她尝了一小口,虽说有果汁混在其中,却还是辣得她喉间发痛,一瞬间脸烧的更红了。

“不会吧。”

刘鸢看她这样,有点傻眼了:“真的这么不能喝?一口就醉了?”

“我没醉!”

叶明熙皱眉说着,她确实没醉,意识还在,不过酒精烧的她有点混沌,情绪也莫名跟着翻腾。

就像受到潮汐牵引的海水,剧烈地起伏作乱着。

往日怯懦的性格也变得大胆,她对上慕箴的视线,见他一直望着自己,明熙哼了一声:“剥呀。”

不顾身旁三人或玩味或讶异的神情,不如说她此刻已经忘了刘鸢他们的存在,眼中只剩下那个目光温和的人。

明熙拿着勺子,脸庞酡红,双眼有些湿漉漉的,在烟火下更显得眼波流转。

她催促着,声音被果酒辣得有些哑,却掩盖不住话音中的娇蛮:“我还要吃螃蟹,接着剥呀,慕哥哥。”

语调娇滴滴的,就算是刘鸢听了一耳朵都浑身酥软,刘澈也红了满脸,低垂着眼兀自喝酒。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忍心打扰二人。

但这二人没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注意,他们的眼中只剩彼此。

慕箴笑了一声,笑声清逸悦耳。

他手下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又是拆了两只螃蟹。

他将蟹肉堆满了漂亮的琉璃盏中,接过明熙手中的木勺,擓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声含笑意:“啊。”

向来清冷又疏远的慕箴何曾在外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温柔又耐心,就像是在无条件地迁就那个漂亮又娇气的小醉鬼。

第32章 投壶

面对喂到嘴边的勺子, 明熙也没多在意。

在家里时,祖母和闻冬也时常这么喂她吃饭。

她吃了几口,有些被腻到, 撇过头不愿再吃。

慕箴适时给她盛了碗甜汤,明熙接过后慢吞吞喝了两口,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些太安静了。

她抬头张望,才发现刘家兄妹和玉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偌大的顶层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傻愣愣地问:“阿鸢和玉杉呢?”

慕箴撑着脸,看她乖巧的模样:“走了有一会儿了。”

明熙有些泄气地鼓起嘴:“都怪你, 你一来, 他们就都走了。”

知道她现在不清醒, 慕箴也没多在意,闻言不过歪头笑笑:“怎么, 不想见我吗?”

“我们好几日没见了, 明熙不想我吗?”

他这话问的直白, 或许也只有在她醉了的这时候才敢问出来。

明熙用勺子戳着碗中的小元宵, 吭着头瓮声瓮气:“我才不想呢……”

“可我想明熙了。”

慕箴望着她,视线是就连篆刻时都没有过的专注:“从我们争吵那天开始, 就一直在想明熙。”

酒劲开始渐渐上来,熏得她脑子昏沉沉的, 就像不久之前生病时那般难受。

这股感觉好像让自己又回到那时候, 明熙皱皱鼻子, 心里十分委屈说:“下次不论发生什么事, 都不可以凶我了哦。”

慕箴摸了摸她的发顶,答应她:“嗯。”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可以哦,你发誓!”

慕箴见她实在执着, 有些无奈地收回手,十分严肃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我慕箴,在承历二十三年八月十五发誓,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对明熙不耐烦,永远对她温和以待。”

“我以慕家基业起誓,至死不渝。”

他说得虔诚又严肃,完全不像对待喝醉酒,明日一早起来或许会全部忘记的明熙。

慕箴收手:“可以了吗?”

然而明熙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吃了酒本就不清醒,都不用等到明日,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她此刻探出身子说道:“烟花!烟花没有啦!”

见状,慕箴也只是无奈又宠溺地笑笑。

或许真的不该给她喝酒,原想着给她暖暖身子,竟然真的一口就能让她醉去。

尚且是加了果肉稀释后的酒。

慕箴按了按眉心,撑脸望了一会儿她的模样,望了会明熙不安分,到处摸摸看看的小动作。

时候已经不早了,观潮仪式接近尾声,已经有不少人出门逛街去了。

慕箴见明熙趴在窗台昏昏欲睡,担心她吹夜风又要着凉,坐到她身边去,摇了摇她瘦弱的肩膀:“明熙?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视线不对焦地看了半天。

她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但听声音也辨认的出来,这是她最最挂心,最最心怀愧意的慕箴呀。

明熙哼了半天,含糊不清地说话:“头疼,走不动。”

“乖,”慕箴哄她,“回去了,不然在这吹风,头会更疼的。”

“你背我走,”明熙自然而然地撒娇,“走不动,你背我……”

她这样,看来是真的起不来了。

慕箴有些头疼,他嘱咐怀生:“去将马车停到门口。”

等人走后,他将那件一看便昂贵的银色大氅解下,替明熙围上,又将兜帽拉上,将她整张小脸都盖住,这才蹲下身,拉着明熙的胳膊,将被裹得圆滚滚的人整个搂在怀里。

手臂一勾腿弯,明熙哼唧一声,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自己被人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慕箴看着瘦削,褪去大氅一身暗绿色的对襟长衫,更显得萧条。

也不知那样细长的一双手臂,是如何将明熙抱得那样轻松,下楼梯时又快又稳,晃也没晃地,迎接着整栋楼客人好奇的打量,面不改色地出了蔚茗轩。

慕箴的大氅将明熙脸遮得干净,就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一根,刚出了门,怀生就拉起马车的帘子,让慕箴将人稳稳抱了进去。

见明熙好像睡着了,怀生压低了声音问:“送姑娘回叶府吗?”

慕箴眼神缱绻地望着她安静的睡颜,克制地没有伸手,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

“先在街上逛逛吧。”他吩咐,“时辰还早,等她酒醒了再送她回去。”

于是怀生将帘子拉上,自己坐在车前,慢悠悠地赶了起来。

车驾得极慢,似是担心打扰车内熟睡的那个人,又像是想让这段温馨的时刻过得慢一些。

慕箴就坐在明熙对面,见她像个孩子一般趴在柔软的大氅上睡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好像就能这样看着她,一直看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厌烦。

明熙是被似有似无的声音吵醒的。

她迷糊睁眼,发觉自己竟是在马车里面,猛地坐起,瞧见对面的人,惊慌的心这才平复下来。

“醒了?”慕箴倒了杯温茶递给她,“头还疼吗?”

她摇头,只是觉得干渴,接过杯子三两口便喝完,这才觉得好了些。

车外还有模糊的吵闹声不断传来,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发觉马车停在湖边。

而不远处好像正在进行什么活动,怀生坐在车前,正喜滋滋地观望。

明熙将头伸了出去问怀生:“这是在做什么呢?”

“投壶比赛啊,”怀生抱着手臂观战,“这群人真够不行的,比到现在也没人赢一个大奖。”

比赛?

她有些好奇,去扯慕箴的衣袖:“我们也去看看嘛。”

慕箴自然同意,下车后还将大氅给她披上:“起风了,别再着凉。”

寿平湖旁边的区域被清空,腾出一大块地方来,一个卖灯的商贩组了个活动,头等奖是一只镶嵌了夜明珠的兔子宫灯,灯身是用透亮的琉璃做得,被里头的烛火一照,在光线边缘还散着五彩的光。

特别好看。

叶明熙一眼便喜欢的不行,听闻头等奖的规则,是要隔了十米远后,一组五支箭矢中,投中四个贯耳。

她渴盼地看着慕箴:“你,你会投壶嘛?”

自己是从来没有玩过的,这规则一听便觉得刁难人。

慕箴望了眼那个宫灯:“喜欢?”

明熙连忙点头。

慕箴就笑笑,拉着她的胳膊便一同上前。

怀生递了钱,领了箭,交给站在位置上的慕箴。

这比赛已经设了一晚上,本身投壶不难,但老板设了十米远,加上夜晚光线不好,壶身都看不真切,更别提投中贯耳。

人人都放弃头等奖,纷纷去争别的灯了。

见又有人退了老远,有人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有这点闲钱不如买一盏灯了,这么远怎么可能……”

话音还没落下,便是一支箭矢飞过飞过那人耳旁,及其稳当地落入一侧壶耳。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是飞快的两支箭,咻咻而过,也是同样投进了壶耳。

整个过程不过数十秒,众人呆愣愣地望着那个最远的壶瓶,以及一侧壶耳修长的三支箭,全场寂静。

没一会儿,便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叫喊声。

“我去!这么厉害!”

“三支了!连中三支!我投了一晚上一支都投不进!”

“怎么停下来了,接着投啊!”

就连明熙也才反应过来,明白慕箴是个多么厉害的高手,眼睛倏地发亮,连忙摇着她的胳膊:“快投快投!”

慕箴拿出第四支矢,却没动作,只是将它递到明熙面前。

明熙:……

她有些无措,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什么意思。”

慕箴又将矢往前送了送:“第四支,你来试试。”

“我不行的,”明熙连忙摆手,周遭望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让她更加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没试过,我不会的,还是你来吧。”

“没关系的。”

慕箴声音柔和的就像包容一切的河流,他平静地望着明熙,安慰她,鼓励她:“你就望着那个壶,扔出去就好了,既然喜欢那个灯,那你自己也要争取一下呀?”

他走上前,揽着明熙的肩膀不让她退缩,另一只将箭矢放在她怀中:“就算没中也没关系,第五支箭还有我替你兜底呢,无论你射中与否,那只宫灯都是你的,这样想想,是不是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是明熙抱着箭,还是有些胆怯,声音十分小:“可是,可是他们都看我,他们要是笑话我……”

“不会的,”慕箴声音一再放轻,简直就像一阵春风,“谁敢笑你,我帮你教训他。”

有他的保证,心中的慌乱好像少了些。

明熙举起那支箭,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望着有些遥远的投壶,心下擂鼓,震得她整个世界都像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没关系。

无论自己做什么,慕箴都会为自己兜底。

不要怕。

谁敢笑话她,慕箴都会出手教训,不叫她受委屈。

既然那盏漂亮的宫灯注定会是自己的东西。

那么自己这一箭,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为什么自己不能参与其中呢?

想明白这些,明熙的心忽然静了,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穿耳而过的风声,与眼前的投壶。

这种专注至极,无心其他任何事的专注,慕箴每每篆刻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脑海中浮现灯火下认真篆刻的那张脸,明熙眨了眨眼,手腕一翻,箭矢便飞了出去。

啪嗒、

箭矢稳稳地落入壶身之中,虽不是两侧的壶耳,却也十分精准。

见到自己的箭也投中了壶身,明熙眼睛倏地放大,紧接着她便听到身旁人赞叹的声音。

“哎哟!真中了!”

“这个小姑娘也厉害的紧啊!”

“这两人什么来头,投壶这么厉害的?”

众人或惊艳或赞许的目光和话语让她的脸比喝醉时还要通红,她兴奋地转身,对着慕箴激动地跳了起来:“我中了!慕箴!我投中了!!”

慕箴笑容依旧:“很轻松的,是不是?”

“嗯!”明熙双眼明亮地重重点头,“确实很轻松,没想到投壶一点儿也不难!”

慕箴望着她,目光有些无奈:“我不是说这个,明熙。”

在清辉的月光和绚丽的花灯下,慕箴的面容精致万分,昳丽的像看一眼便能沉醉其中的美艳妖物。

他声音清浅,却能准确传达进明熙的耳中。

恰逢此时,慕箴举手射箭。

哒、

又是一支箭精准漂亮的落入壶耳之中,甚至这四支箭,落入的都是同一侧,拥挤在壶耳之中,刚好将空隙填的满满当当。

“尝试突破,变得勇敢一些,一点儿也不难,是不是?明熙。”

与箭矢一同落下的,是慕箴这句温柔的话语。

望着壶耳中的四支箭,与自己投出去的那一支,它们倚靠的十分近。

明熙呆愣愣的,那个时候,心底好似绽放了无数耀眼的焰火。

将她沉闷了十多年的心底,都照耀的明亮又温暖。

第33章 玉雕

赢了今晚一直无人问津的大奖, 就连老板都是高兴极了的。

他本就不缺钱,设立这个比赛也是因为爱好投壶,如今见了慕箴这样的高手, 连忙把兔子宫灯送上。

“哎呀,慕公子还有这么个绝活呢。”

渔阳的老板商贩八成都受到过慕家的投资,慕箴常去查账,他们自然也都认识。

“早知你这么会玩,以后每次有投壶比赛我都叫上你。”

慕箴只温和笑笑:“慕某在渔阳修养,并不多出门, 还是家中小妹喜欢这盏灯我才来试一试的。”

小妹?

老板纳闷地看了眼明熙, 他怎么没听说慕家还有个女儿。

不过他也没多在意, 只是点点头问明熙:“妹妹也厉害呀,这么远都能偷中, 还有没有喜欢的?我多送你几盏。”

明熙面对生人, 便没有了先前的活泼, 此刻抿着唇规矩地摇头:“谢谢老板, 不过不用了,这盏就很好看了。”

她接过慕箴手中的灯, 好奇地拿在手里转着玩。

宫灯镶嵌了好几颗夜明珠,虽品相不是很好, 但胜在数量多, 这么一盏灯, 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想必十分贵重。

在她的转动下,宫灯在夜风中摇摆, 绚丽的彩光斑斑点点的投射在地面,明熙一边转, 一边去踩地上的光点。

自己跟自己玩的开心。

玩了一会儿嫌热,将大氅脱下,慕箴抱着那件大氅,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温和如水地望着她玩闹。

这么一路走走停停,逛了一会儿街,又吃了些中秋特有的点心小食。

明熙有些累了,她望望天色,有些不早了,这才对慕箴道:“我要回去了。”

祖母还在家中等她一起吃晚膳。

慕箴替她拿过宫灯,站在她身侧,替她挡了寒凉的夜风,二人一道往叶府走去。

祖母喜静,叶府位置有些偏僻,走了一会儿后便见不到什么人了,一路僻静,只剩下二人走动的声音,还有怀生驾着车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清风徐徐,明月朗朗。

硕大的月亮倾洒着光辉,透过层层云雾照射下来,披盖在二人的身肩。

模糊朦胧的月光就像明熙穿在身上的笼纱,叫眼前的景色与眼前的人,都美得虚幻。

明熙正偷偷看他,忽然听到慕箴的声音。

“……你给通判家的姑娘送了礼?”

嗯?

明熙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说的是玉杉。

她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慕箴目视着前方,声音淡淡:“今晚在蔚茗轩,她说‘连吃带拿’,想必是在我来之前,你送了她礼物。”

他脚步微顿,偏头便这边望来:“我的呢?我有没有礼物?”

明熙噗嗤一笑。

他那时就能想到这么多,岂不是一直憋到现在,自己都快到家了才问出来?

本想着晚上在蔚茗轩相聚时将礼物给他,没想到后来与朋友们一起玩了,大家都在,她就没好意思。

再后来又是醉酒又是投壶,中间睡了一小会儿,她就忘了这茬子事。

眼下慕箴提起,她反倒起了些捉弄他的心。

“没有哦。”她笑得眉眼弯弯,眼中的狡黠让她在月光下就像只调皮的小狐狸,“玉杉和阿鸢之前这么照顾我,我才给她们送礼物,没有准备你的啦。”

她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看他或失望或沮丧的表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慕箴仍旧面不改色,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半分。

“嗯,”他声音清浅,“但是我给你也准备了礼物,明熙。”

他总是爱叫自己的名字,好像在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以及还在他身边。

慕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放到她面前。

不知是月光还是灯光,他的耳侧有些微红,声音也带了些紧张:“你,看看喜不喜欢?”

明熙没想到自己也能收到礼物,她有些错不及防,呆愣地看着掌心的木盒,一时半会没有动作。

慕箴也不着急,只是一直站在她面前等待着。

良久之后,明熙才缓慢地打开小木盒。

红丝绒毛铺就的木盒正中央,躺了一只温玉雕刻的小兔子。

模样是趴着的,露出圆滚滚的身子和尾巴,看不到脸,只有胖胖的耳朵竖起,耳朵里透着微红,不知是镶了什么名贵的材料。

玉石被打磨得光滑,憨态可爱,明熙看一眼就十分喜欢。

不用慕箴她也知道,这一定是他亲手雕刻的。

他明明先前只是在玉片上刻字,没听衍悟说过他还会刻这些小玩意儿。

也不知道是刻了多久,才磨出来这么个小物件。

明熙眼眶忽然有些热,她关了盒子,半晌没说话。

见她这样,慕箴有些紧张:“不喜欢?”

明熙没回答他,只是径直上前,拉过慕箴的手。

温热的两手相接,慕箴心头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要抽走。

明熙的手微用力,他便没有挣扎了,将慕箴的手拉到眼前,能清楚地看到他指腹间的茧痕。

她揉了揉,觉得掌中的大手滚烫,以为是篆刻留下的肿伤,明熙噘着嘴:“刻了多久?”

若是她此刻抬头,便能看到慕箴涨红的脸。

明熙的小手软的离谱,还没长开,肉乎乎的温暖,蹭在自己茧伤上,带起他心头一片痒意。

“没,没多久。”

慕箴狼狈地结巴:“我们那日争执后开始,刻到昨天好的。”

岂不是连一周时间都没有?

明熙有些无语:“你不让我熬夜,自己偷偷熬是吧?”

说到这,顺带又摸了把手腕,诊了个脉,见他身子平和,毒素也没有继续发酵的迹象,这才放了心。

“我很喜欢。”

明熙抬头,望着他十分认真:“特别特别喜欢。”

她这话说的含糊,又没有主语,也不知是在说喜欢送的小玉兔子,还是在说喜欢眼前这个人。

慕箴被她这句话弄得心神不定,心绪翻腾,刹那的春意潮水又通通被他克制地压下。

他定了定神,嗯了一声:“喜欢就好。”

眉眼是足以溺死人的温柔。

慕箴拿出兔子,兔耳被隐秘地打了洞,盒中还有一根红色的穗绳,他用绳子将玉坠串起,想要往她腰间挂。

“不要。”

明熙皱了鼻子,有些娇气说道:“不要挂,这么可爱,我要拿回家放起来。”

“乖。”

慕箴哄她:“就今晚挂一夜,好不好?”

他这么说,明熙这才愿意。

安全将人送到了叶府,慕箴拍了拍她的头:“去吧。”

明熙见他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那我走咯?”

“嗯。”

明熙有些好笑道:“我没给你准备礼物,你真的毫不介意啊。”

见她这么说,慕箴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她耍了。

只是笑笑:“还会有一点小失落吧,但我能忍住。”

这话说得委屈,但配上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明熙还真的看不出他哪里有失落。

她自己明白,是慕箴太能忍耐了,自小便克己至极的人,总是能将自己的情绪完美掩饰。

明熙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藏了一整日的锦包,郑重地交到他手中。

“不能这样了。”她认真地看着慕箴,眼神诚恳,“至少在我面前,可以不要那么忍耐的,我喜欢你在我面前随意洒脱的样子,你难过也好,开怀也好,我喜欢看到那个真实情绪的慕箴。”

她想了想,又皱眉补充道:“当然了,不可以凶我,再真实也不行。”

慕箴哑然失笑。

他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锦袋打开,左手微扬,里面的东西便滑落在掌心。

一块品相至极,触手升温的宝玉。

慕箴刻玉刻得多了,他只瞧一眼便知此玉难得,不仅仅是昂贵,更是极难寻到的一块透亮明玉。

他只觉得心中震荡,垂了眼眸问她:“这是……”

明熙见他这般,有些意味不明地问:“你不认识吗?”

慕箴以为是在问品相,只摇头:“独山玉是见过的,但是未见过这般品相的。”

他声音有些哑:“想必极难寻得,十分贵重吧,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见他这反应,明熙知道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

这块独山玉,正是前世姐姐临死前交给她,慕箴为她谋的最后一条生路的信物。

阴差阳错被带了过来,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只一看到它,就会想起前世种种恩怨情仇。

叫人心头发闷。

此次中秋,她实在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给慕箴,总是觉得不够珍贵。

思来想去,她还是将这块玉石拿了出来。

也算得上是物归原主了。

明熙点头:“没有人能被你更适合它的了。”

有了慕箴亲手刻制的玉兔,她此刻又觉得这个礼物不够诚心。

她有些苦恼:“你亲手给我做了礼物,我这反倒有些讨巧,等回头我再给你送个更好的吧。”

慕箴不懂她心思,只握着玉石摇头:“很好的。”

“这个已经是最棒的了礼物了,明熙。”

他心中之情汹涌,只怕比起今夜的澄海潮水也不遑多让。

从这个礼物就能看出,明熙待他,珍之重之,即便他清楚地明白眼前人不过是将自己当做哥哥一般的依赖,他也觉得足够美好了。

目送明熙进门,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慕箴手中紧紧攥着美玉,抬头望见那一轮皎洁明月,心中喟叹着。

让这段美好的时光再长一些吧。

慕箴虔诚地祈祷。

他愿意奉上一切,作为月神的供奉,只求他身边人,能够平安和顺。

而另一边,与祖母在院中的明熙也恭恭敬敬地烧香祈福,不信神鬼的她,在重生之后越发诚心。

伟大的月神啊,她闭眼祈愿,请求您保佑我所爱之人,能够健康顺遂。

同一轮明月下的二人,此刻都奉出了一颗真心,许下了相同的心愿。

第34章 书院

吃过晚膳后, 将礼物给了祖母便回房间休息了。

今日累了一天,她照例看了眼院中的草药和蘑菇,见没什么问题便准备休息了。

泡在温热的水中, 热气将她包裹,明熙舒适地叹了口长气。

“姑娘在沐浴吗?”

闻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嗯了一声,便听见浴门被人打开。

明熙趴在桶边:“今日玩的可开心?”

闻冬跪坐在她身边,调笑道:“自然开心,还与品秋在湖边看见了个小娘子投壶, 厉害极了。”

她讶异睁开眼:“你们看见了?怎么不来找我?”

闻冬替她按着肩颈, 在柔和的力道下昏昏欲睡。

“姑娘跟公子玩的好好的, 我们上去凑什么热闹。”

在她的按揉下,全身的疲惫都恍若消散, 迷糊间好似闻到一股海棠花香。

“什么味道?”

“香吗?”闻冬说道, “是今夜逛街买的花油, 店家说沐浴时按摩用, 可舒缓身心。”

香,当然香。

前世自己整个人都被引香熏成了呛辣的味道, 极不好闻,如今闻什么她都是觉得香的。

闻冬的声音在氤氲的浴房中显得朦胧:“刚来渔阳的时候, 姑娘总是愁容不展, 心中好像装了许多事。”

“我不像越春姐姐满腹诗书, 也不像品秋能实时保护姑娘, 闻冬不能替姑娘分忧,只能尽可能让姑娘舒心。”

明熙淡淡一笑, 还没等她说什么,闻冬又豁然开朗。

“不过现在好了, 姑娘有慕公子陪,看着是越来越开怀了。”

尤其是今晚投壶时,闻冬从来没瞧见她家姑娘那般明媚的笑容。

明熙握了握她的手:“花油的账记得从我月钱里走。”

闻冬拍了拍她:“今日给的零花钱够多了,就当是我送给姑娘的礼物吧。”

汴京那边的信还没来,明熙披着外袍坐在灯下,开始磨墨。

她将近几日的生活尽数写下,在渔阳这边交的朋友,与她们一同上前玩闹,今日中秋,自己吃了好多好多的螃蟹,投壶还赢了个漂亮的宫灯。

林林种种,事无巨细。

闻冬将那盏宫灯挂在廊下,照亮着院中蘑菇丛角落。

在摇曳的灯光下,一朵朵亲手采摘的小蘑菇显得圆滚滚,胖乎乎。

闻冬一回头,瞧见品秋坐在屋檐,两腿垂下,差点踢到她。

她抬头:“你又在做什么呢?”

品秋探出头,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金鸪楼的酒,姑娘给我们带的,你的我放在你房中了。”

“你别吃醉了。”

“不会。”

院中的圆月硕大,月光也将这个温馨的小院照得明亮。

“闻冬。”

听到姑娘喊,她应了一声。

“晚上祖母蒸了螃蟹,还剩了许多,我带回小厨房了,你去热热跟品秋吃吧。”

螃蟹昂贵,便是富贵人家也吃不得几次,她家姑娘总是这样,自己吃了什么喜欢的,便要她们也吃。

闻冬愣了愣,好半晌才回神:“……哎。”

明熙吹了灯,屋内黑了,明熙上了床还在嘱咐她们:“少喝些酒,夜里别守着了,早些睡吧。”

等到屋里人睡熟了,闻冬才垂着眼去了小厨房。

这哪里像主仆,更像是姐妹才是,明熙这个娇气的需要她们精心照顾,又总是为她们着想的乖妹妹。

又歇了一日,青鹿书院八月十七开课,明熙今日待在家中,将东西都收拾好了。

这几日抄的策论,练的字,还有慕箴送她的那种狼毫笔,都被好好地收进小书箱中。

明熙在院子里照料着草药,吩咐她们二人:“书院不让你们跟着,往后上课你们都随意安排吧,帮我看着些草药和蘑菇就行。”

闻冬在她身边惯了,见她不要自己陪着,免不了开始担忧:“姑娘中午要怎么吃饭呢?上课渴了饿了又怎么办?”

活像个老妈子。

明熙失笑:“我是去听学,又不是去打仗,还有阿鸢和玉杉在,你别太担心了。”

“是啊,”品秋跟着说,“这些就别担心了,还是担心担心姑娘若是学不进去该如何吧。”

明熙笑吟吟:“今日小厨房炖了肘子哦。”

品秋:“姑娘我错了,以你的聪明才智,必能天下第一。”

明熙:哼。

开学当日,她起了个大早。

书院离得远,今日便是正式开课的第一天,她生怕迟到。

随意吃了两口,祖母过来给她送行,往她的小荷包里又塞了张银票:“今日头一回去,中午请你的朋友好好吃一顿。”

明熙偷看了眼,见数额不小,笑得眼睛都弯了:“嗯嗯,那我去啦。”

若是搁在往日,头一回去几乎都是生人的地方,她必定要辗转反侧。

但许是想着今日能见到慕箴,还有阿鸢和玉杉两个小姐妹,她竟然一点也不紧张。

满心都是要见他们的期待。

到的时候,时辰还早,进了门只看到零星几个穿着素净的少年捧着书在背。

没走几步,便见到刘澈过来。

她打了个招呼:“澈哥早。”

见她这么喊,刘澈猛地愣住。

明熙以为自己失礼,有些不好意思:“不能喊你澈哥吗?我见玉杉也这么喊…”

刘澈满脸涨的发红:“不,不是,我只是没习惯。”

他挠了挠脸:“张山长知道你今日来,叫我带你过去。”

青鹿书院的山长张衡,便是之前祖母提到已还乡的吏部侍郎,听闻出身极为苦寒,早年一度在考学途中饿死。

是途径渔阳时,被当时也还年轻,并已经发了第一笔财的慕家主,也就是慕箴的爹救了。

慕箴他爹在经商方面是个奇才,却偏偏不善读书,对于读书人,他向来敬仰又热情。

资助了张衡一大笔钱,支撑他上京中榜,一路平步青云。

后来听说渔阳的商户为了避免张衡这样的情况发生,自行出资建立了青鹿书院,渔阳周边的贫苦学生都可以来,只要成绩优良,便可免除一切花费。

张衡听闻后,四十多岁便辞去官职,回到了渔阳,教书育人。

渔阳这边流传着张衡的名言。

“朝廷并不缺臣子,但每一个年幼的我都缺少一位良师。”

明熙听了,心中颇多敬畏。

到了山长的书房,明熙跟在刘澈身后进去。

张衡不过五十来岁,模样却看着无比苍老,许是操劳过多,脸上皱纹深深。

听到声音,他抬头瞥了一眼:“叶明熙?”

她恭敬行礼:“见过山长。”

张衡没理会她,只是抽了张卷子:“写吧,看看你的成绩,再看你能去哪个班。”

刘澈一愣,问道:“可是朱先生说……”

“朱聆说了算,还是成绩说了算?”

张衡冷冷扫过他二人:“放假时日的成绩,只有朱聆在,他那人本就与梅家交好,谁知道成绩是真的还是假的?”

明熙听明白了,是山长以为朱先生偏向她,伪造成绩进好班?

她也没生气,只是笑:“既然这样,那学生再做一张卷子便是。”

已经快上课,明熙对刘澈说道:“谢谢澈哥带路,你先去上课吧。”

见她心无芥蒂的模样,他也隐隐放下心:“加油。”

反正肚子里的知识又不是假的,明熙接过卷子,见没有策论,只是一些做起来很快的小问答,她稳了稳心神,便认真答了起来。

见她这般,张衡多看了两眼,便低头批改学生们的课业。

在朱聆这段时日的疯狂加练下,很快便答完,她恭敬地交给张衡:“山长,学生好了。”

张衡仔细检查,皱着眉头又看了她两眼:“你是叶鸿文的女儿?”

叶明熙怔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又没了声音,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放下道:“嗯,听朱聆说你策论不好,去甲丑班吧,策论是由我带的。”

听闻阿鸢与玉杉都在甲丑,她放下心笑道:“那多谢先生。”

问了几个学生,还没找到路,明熙有些路痴,青鹿书院规模极大,她饶了半天。

“明熙?”

她回头,见是朱聆,赶忙上前:“朱先生,可算碰着您了。”

“怎么这么迟?第一堂课都结束了。”

朱聆以为她又是迟到,难免说了两句:“先前只有我们三人,迟会便也算了,如今正式开课要早些来才是。”

知他误会,明熙将方才的事都说了。

朱聆冷哼一声:“这个张衡,果然……”

他刚下课,本该回去休息,见她迷路,又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此时正是休息时间,里面一通玩闹声,朱聆指了指刘鸢的方向:“你就跟她坐吧,听说你们已经认识了?”

刘鸢这时也看见她了,朝这边跑来:“怎么这么迟?”

送别了朱聆,明熙坐下后才开始说明方才的情况。

她有些奇怪:“朱先生方才说果然,果然什么?”

一旁的刘鸢噗嗤一笑:“张山长此人,最是厌恶高门侯爵,听闻你是叶家之女,存心刁难吧。”

明熙这才明白过来:“他以为我与朱先生有私交,所以才安排我来的甲丑班。”

见她面色平和,刘鸢问:“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气的,不是说明山长此人刚正不阿吗。”

刘鸢顿了顿:“其实我听朱先生说,他是安排你去最好的甲子班。”

“我哥哥刘澈,和你那位…慕箴慕公子,都在那里。”

叶明熙:……

叶明熙:!!!

“什么?!”

她大惊失色:“慕箴不在这里?!”

刚刚进来没找到慕箴,她还以为是今日他没来。

难怪。

叶明熙想,难怪那位张衡最后还说了那句,甲丑班的策论由他亲自带,是因为朱聆说她策论不好,所以特地把她调到自己手底下吗?

策论和慕箴,那当然是慕箴更重要啊!

叶明熙面无表情,方才心里对张山长的那些尊敬与敬佩顷刻间荡然无存。

刘鸢:好可怕,看到了杀气,这就是有情人被拆散的怨念吗?

第35章 马驹

也等不到中午, 明熙扯了扯刘鸢的袖子:“你知道甲子班在哪吗,带我去看看吧。”

她想去看看慕箴。

刘鸢自然知道她想去干什么:“可以是可以,但是澈哥今日跟我说早上来的时候没看着慕箴, 可能是没来。”

啊?

明熙着急:“怎么可能不来上课的?”

知道她不了解,刘鸢耐心与她解释:“听闻慕公子多病,来渔阳修养,慕家主遣他来学院时写信与张山长说了,前程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只求这个儿子平安健康。”

“慕家主与张山长有知遇之恩, 恩人之子, 山长自然颇多照拂, 慕箴就算一直不来也不会说什么。”

这样说起来,其实慕箴选择在渔阳修养是最好的选择。

且不说这里本就是他的祖家, 单就慕家早年对于这里的建设, 他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 很快就到了甲子班。

青鹿书院按照年龄划分成甲玄首三个阶级, 每一阶级又按成绩划分子丑寅卯辰五个班次,慕箴本就聪慧, 被分到顶尖的甲子班,并不奇怪。

还未走近, 便见一人慢步走出, 一边走一边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不是慕箴跟刘澈又是谁呢。

刘鸢见了皱眉:“澈哥!你不是说慕公子今日没来?”

见到她们二人, 慕箴上前两步。

“是我今日来迟了, 许久未来学院,在家准备了许久。”

他与刘澈关系似乎有些好, 替他解释了两句,这才走到明熙面前。

“我听刘澈说了, 山长将你分去了甲丑班?”

明熙瘪了嘴:“针对我呢,早上还让我写了张卷子。”

在他面前,又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大度,许是见到了慕箴,让她心中对张衡的怨气又多了不少。

“我听说了,甲子班是朱先生带,本来也是准备将我送来的,要不是山长捣乱,我们就又能一起上课了。”

慕箴其实也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宽慰她:“山长也是为你着想,想要好好教习你的策论知识吧,没关系,我们两个班的骑射课是在一起的。”

“一旬有两节,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是在一起的。”

骑射?

明熙还是有些泄气:“我不喜欢,还是更想和你在书院中一起练字。”

说到这个,慕箴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准备去找明熙的目的。

他从自己随身的书箱中翻出厚厚一摞纸张装订的册子,交给她:“你总是拿着我的随笔练字,总归是不规范,我给你写了本字帖,从易到难,收录了常用的三千余字,你跟着这个练吧。”

那册子极厚,足有四十多张纸,每张纸上字迹写的稍大,比书苑里卖的字帖还要正规整齐。

明熙翻了翻,自觉得沉甸甸:“都是你自己写的?”

“嗯,”慕箴应道,“因刻玉的缘故我写字总是下意识用力,你不必学我,容易伤到手腕。”

他不知厌烦地事事嘱托,就连下笔的姿势都要拆开来揉碎了给她讲清楚,明熙有些不高兴:“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这么累吗,我跟着你的随笔练挺好的,而且我又不是刚启蒙的孩子了,知道怎么练字的。”

大话说得容易,但也不知是谁之前总是模仿他下笔时的用力,弄得自己腕子痛。

慕箴看透,却也不说,只笑着看她。

二人又将两个女孩子送了回去,慕箴细细嘱托了她许多事,与祖母在家与她说得差不多,什么好好听课,不要与山长作对。他不常来书院,若是有急事,可以还像之前生病那般给他写信。

明熙只听到了最后那段话,皱眉:“很忙吗?我还想中午可以跟你一起吃饭。”

听她这么说,慕箴显然是误会了:“你去金鸪楼吃饭,只要带着我给你的牌子,掌柜都不会收钱的,你尽管去吃。”

之前去金鸪楼吃饭怀生拿出来的那块玉牌,明熙见模样好看把玩了几下,慕箴便送给她了。

可她要说的哪里是这个?她明明是想跟他一起吃饭。

明熙哪好意思说这个,只是瞪着慕箴,气鼓鼓地走了。

只留下愣在原地,茫然无措的慕箴。

围观了全程的刘鸢啧啧称奇:“这慕公子经商诗文,样样精通,听闻先前在汴京还没病的时候便是骑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在这些事上居然能笨成这样。”

说了两句,见身旁人没反应,她偏头看去,见刘澈一脸落寞地望着不远处二人的背影,眼底像是落了一场晦暗的大雨。

像是猜到了什么,刘鸢一脸讶异:“澈哥,你……”

刘澈只摇头,让她噤声:“进去吧,我与慕二也走了。”

见慕箴已经往这边走来,刘鸢眼神复杂地目送二人离开。

明熙进屋后,见座位前面的玉杉,问道:“你今日是迟到了?”

罗玉杉有些头疼道:“都怪这人,昨夜功课做不完,非要拉着我帮他一块补,写得我手都废了。”

坐在她身旁的少年应当比她们小一两岁的样子,脸圆圆的,看着还蛮可爱的。

“这是刘鸢最小的弟弟,刘澍。”

应当就是之前他们口中,喜欢同罗玉杉一同钓鱼,中秋时被锁在家中的幼弟。

明熙同他打了招呼,没聊两句,见刘鸢进来,脸色有些不好。

她担忧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我给你看看?”

刘鸢摇头,思忖了很久才开口对她说道:“明熙,你对慕公子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明熙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们两是什么关系呢?”

刘鸢的话十分直白,惹得玉杉偏头看了她一眼,思量着什么。

明熙却歪了头:“不是说了,他与我一同长大,算是我哥哥吗?”

氛围不知为何有些奇怪,刘澍坐在玉杉旁边,左右看了看,趴到桌上补觉去了。

刘鸢咬唇,凑近了她耳边,红着脸问:“那你,你喜不喜欢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刘鸢!”

罗玉杉呵责。

明熙没觉得有什么,女孩子家之间的话题罢了,她只是皱眉想了想。

喜欢二字对她太过遥远,她本就是怯懦之人,活了这么些年,唯一一次的动心,却惹来季飞绍那个罗刹。

将她身边的人赶尽杀绝,她自己也是落得寥寥一生,郁郁而终的结局。

动心的代价太过凄惨,说她因噎废食也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罢,明熙已经不敢再随意喜欢什么人了。

慕箴……

明熙眼眸有些暗淡地想,他那样好的人,应当健康平安,娶一个像姐姐那般温柔贤惠的姑娘陪在他身边。

她只要慕箴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将他的身体治好,其余的……

明熙自己也不知道。

她摇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这话就连玉杉听了也惊奇:“你不喜欢慕公子吗?”

见她们都神色讶异,明熙挠挠脸,很小声地说:“之前我做了些错事,让慕箴受了好多苦,所以我来渔阳,也是想要陪在他身边,把他身体养好。”

“至于其他的,我都没想过。”

一时沉默。

明熙这话,究竟是没开窍,还是真的没这个意思,谁也不知道。

只有刘鸢眼眸垂落,暗暗松了口气。

一月有两旬,每一旬有两日假,每次假前都会上一整个下午的骑射课。

除了时不时中午能跟慕箴吃上会饭,便只有这时候能见到。

毕竟慕箴答应她,只有骑射课,他是一定会去的。

明熙换了身胡服,正待在马厩里选马。

身后一片阴影投下,明熙回身,又有些赌气地转过去:“还以为你今日也不来了。”

慕箴这几日又不知在忙什么,接连几日都见不到人。

不知是不是渔阳有什么事发生,刘鸢也说澈哥这几日早出晚归,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在忙同一件事。

慕箴也同她一样,穿着身便于动作的窄袖胡服,腰间的蹀躞带镶了几颗黄玉,繁复奢丽。

本以为他会撑不起这身衣服,但看来慕箴的身子已经被养好,再没有当初普觉寺初见时的消瘦苍白。

一身骨肉已慢慢挺拔,蹀躞带勒出他劲瘦的腰间,慕箴总是穿着大氅,即便是天气热前也喜欢穿件厚衣,明熙还是头一次见他穿如此修身的衣物。

胡服将他的身形勾勒,明熙才发觉,原来他一点也不比同龄人矮瘦,孱弱。

自己垫了脚,也只能到他脖颈处的位置。

见明熙傻愣愣的盯着自己看,慕箴有些失笑地摸摸她的头:“怎么了?”

明熙垫脚,顶了顶他的手:“头一次见你穿这么修身,有些不习惯。”

她皱眉:“很奇怪,明明第一次见,却不感觉陌生。”

慕箴神色如常:“挑好马了吗?”

“没呢,”说到这个,她有些泄气,“我头一次骑马,实在是不敢,阿鸢和玉杉都有自己的马,我让她们先走了。”

她有些惆怅地望了一圈马厩:“这些马的脾气都好大,我就是摸一摸,就像牛一样顶我的手。”

明熙边说边揉自己的手心,姑娘家手嫩,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掌心已是一片红。

慕箴看在眼里,又抬眸扫视了一圈,不知从哪牵了匹瘦小的枣红小马来。

“这是我前两日找来的,你骑它吧,它年岁还小,性格也温润,不会摔到你的。”

这匹被藏在角落,明熙方才没看见,知道是慕箴特地为她准备的,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上前摸了摸马头,小马没有顶她也没有要开口要咬自己,她才有了点勇气,接过慕箴手里的马绳。

“她叫什么?”

慕箴摇头:“没有名儿,你起一个?”

明熙顺着小马的头一路摸到后背,像摸狗一样来来回回地摩挲,小马被她摸得舒服,歪头来蹭她的手。

确实又乖又温和。

她的心彻底定了下来,在小马耳旁轻声道:“就叫你蹭蹭,好不好?”

蹭蹭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拱了拱她凑上来的脸。

慕箴耳力好,听到了她说的话,闷声笑了两下。

明熙有点不高兴:“你笑什么?”

慕箴摇头:“没有,去上课吧?”

在书院学习的学生都有自己的身体马,即便是家境贫寒的学子,书院也会给他们提供。

见他没有要牵马的意思,明熙疑惑:“你的马呢?”

慕箴走两步上前,凑近了她,摸了两把蹭蹭的头:“我不骑,我来教你骑马。”

蹭蹭的身上挂着马具,被安排地妥妥当当,慕箴指着马镫:“你踩着这里翻上去。”

蹭蹭虽小,在马中不算大,却也有明熙那么高。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伸腿的时候却还是哆哆嗦嗦。

见她紧张,慕箴一手按着蹭蹭的头,一手护着她后背,和声道:“别怕,明熙,我会护好你的。”

明熙霎时想到那个中秋的夜晚,投壶摊前,慕箴对她说,无论做什么,他都会为自己兜底。

就算自己摔下,无论朝哪个方向摔,慕箴也一定都能接住自己。

想起这个,明熙又没那么害怕了,她望着蹭蹭背上的马具,一咬牙,拽着马绳,脚下一蹬就上了马。

她平衡感差,坐在马上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就要摔下来。

明熙吓得两眼含泪:“慕箴!慕箴!”

惊慌失措下,她只来得及喊他的名字。

一双大手拖住自己的胳膊,稳住了身体,将她牢牢按在马具上。

明熙偏头一瞧,慕箴与自己视线平齐,很轻易就能看见他平静的眼睛。

“我在这,明熙,别怕。”

别怕。

他在这。

明熙只望着那双湖水般平静温和的眼眸,便觉得不会害怕。

第36章 病痨

慕箴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护着, 二人一马慢吞吞地到了马场。

蹭蹭虽年幼,本就跑不快,加上马绳在慕箴手里, 刻意地控制着速度,它已几乎是在踱步的速度前进。

两个班的人一起上课,马场虽不小,却也显得拥蹙。

刘鸢骑着一匹高大的棕马,明熙骑在蹭蹭身上,还需仰头看她。

“哪儿找的马宝宝呀。”

语气揶揄, 明熙听了红了满脸:“你, 下次算术课别抄我的!!”

“哎哟, ”见她生气,刘鸢又赶忙上前哄着。

明熙虽体弱, 但头脑一等一的好, 就连向来严苛的山长在上了几节课后也对她和颜悦色了起来。

功课厉害, 人又温和听话, 哪个老师能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各个夫子都对她看重的要命。

明熙的算术和史学都是拔尖的,刘鸢哪有那个脑子, 小测就靠她,闻言赶忙哄道:“乖宝宝骑宝宝马, 天经地义!我看谁敢多说!”

这话听着更奇怪了, 明熙涨红了脸, 不想理会她, 只摇了摇慕箴的鬓边的发带,小声道:“我不想在这了……”

这儿确实拥挤, 没走两步就要遇上别人,慕箴问她:“那去后面?马场后有一片湖, 咱去那走走?”

明熙点了头,见他们要走,刘鸢提醒:“记得下课前回来,夫子要考核的。”

没问要怎么考核,明熙骑着蹭蹭,跟着慕箴的步伐走出了马场。

书院占地极大,不仅包含了课室,学子的宿舍,马场堂厨,后头还有一片不小的湖和树林,以供住宿的学子平日里学累了散心。

离马场也不远,没一会便到了,远远就看见那片湖旁坐了两个身影。

明熙将手搭在眼前,望了望,临到跟前才认出二人。

她有些无语,看见一地的渔具:“你们真是哪儿都能钓鱼。”

不是玉杉和刘澍又能是谁。

二人本在吵着什么,见来人了,偏头瞧见明熙,罗玉杉耸了耸肩:“反正骑射课只要下课前去小测就行了。”

说罢又转头接着跟刘澍吵:“你分明就是用了我的鱼饵才钓上的这尾大鱼,不管,这局不算。”

刘澍没什么表情,只是掏了掏耳朵:“是你非要跟我比,输了又不认。”

玉杉:“再来一局!不准你用我的鱼饵了!”

刘澍只是嗤笑:“随你。”

见二人认真,明熙也不再说什么,跟着慕箴绕着湖水慢慢骑着。

秋风和煦,山林清新,一时之间惬意的很,明熙便慢慢放松了下来,姿势也不端正了。

脚从马镫里出来,坐在马上摇着腿:“你这几日又忙什么去啦?”

慕箴只是垂眸看着她摇晃的腿:“把脚伸进去,在马上不能不踩马镫。”

直到看着明熙撇着嘴又把脚塞了进去,他才慢慢开口:“查账去了,最近渔阳各家账务有点繁琐,又出了些问题,关了几家店。”

明熙不懂账务,只是听他这么说,觉得问题好像很严重,皱着眉担忧道:“什么问题呀?严重吗?”

都关了几家店,想必是很严重的了。慕家搬去汴京后,行商重心也不在渔阳了,如今这里怕是没多少店面。

就这样还关了几家,岂不是更没有了。明熙一脸担心,好像明天慕箴就要没钱,再过几日就无家可归。

她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慕箴失笑:“没问题的,放心吧,不过就是几家可有可无的店面而已。”

听听。

几家可有可无的店面。

慕家在渔阳留下的多是祖产,基本是些盐行庄园,被他说的像是小摊小贩。

她这会回过神来了,想起如今他们家在汴京打下的产业,就知趣地没再多问。

开玩笑,慕家如今的家底够吃几百辈子的了,谁破产也轮不到这位哥儿啊。

这么慢吞吞地遛了好几圈,就连蹭蹭都困得越来越慢,二人这么走着聊着,像要把这几日空缺的时间都聊回来。

蹭蹭走累了,又像是饿了,走到一片草地前便不愿再走,垂下头吃草。

他们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它。

“慕箴。”

远远地,有人骑马过来,是不认识的一个女生,想必是他甲子班的同学。

“卢夫子喊你过去,说你不上课,就要帮他整理小测成绩。”

慕箴很少上骑射课,帮夫子整理成绩也是常有的事,听罢也没质疑,只是拽了马绳想带明熙一块儿过去。

然而蹭蹭正吃得开心,任凭他怎么拽也不愿意走。

明熙见状,说道:“你先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

这怎么行?

慕箴皱了眉,她不会骑马,虽说蹭蹭品性温和,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

那女生就在一旁等着,见他磨蹭就催道:“快点儿,夫子等着呢。”

慕箴伸出双臂,伸向她。

明熙:?

慕箴温和开口:“我抱你下来,一会儿你牵着它走。”

这样就算是蹭蹭受了惊,也不至于伤了她。

明熙见他结实修长的手臂,瞥了眼一旁的女生,有点红了脸:“没事儿的,我就骑着它可以的。”

“下来吧。”

慕箴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没法,只能小心翼翼踩着马镫,腿一扬颤悠悠地便要自己下来。

慕箴上前,撑着她两边的胳膊底下,像抱小孩一样把人抱了下来。

二人倚在一起,明熙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木质香。

一下子没了声音。

见她稳稳落了地,慕箴又嘱咐了两句:“蹭蹭一吃完你就牵着她慢慢往马场走,千万别急,也别拽疼了它,遇到什么事就喊,这和马场离得近,我过来很快的。”

见明熙心不在焉的,慕箴浅浅皱眉:“记住了吗?”

明熙低着头:“嗯嗯,你去吧。”

夫子那边催得厉害,慕箴没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明熙就一个人蹲在原地,望着蹭蹭安静吃草的样子,小声说着:“你说他是不是很夸张?”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干嘛总是这样不放心我?”

“那个女生都看到了,心里肯定在笑话我,要是她跟别人说,别人一定都笑话我。”

明熙的声音沉闷又小声,就好像在跟小马驹说悄悄话。

正说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细碎的声音。

就好像有人正踩在草地上走路,以为是同样散心的同学,她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瞬间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不是别人,就是中秋夜那晚在蔚茗轩骚扰她的程兴。

他此刻同样穿金戴银,一副暴发户的打扮,没有穿胡服,想必不是正在上骑射课的甲子班学生。

那他为什么在这里?逃课?还是特地来堵自己的?

叶明熙抿紧唇瓣,面色有些白。

“我打听过了,你是安阳侯叶家的姑娘。”程兴一开口,惯常地仰头,一股子的傲气和无礼。

“这大政的候位,是最不值钱的,更不用提你家本就家底不足,纯靠祖上的老本勉强过活。”

明熙皱眉,脸上罕见地带了些怒气,任凭是谁,在听了此人对自家的贬低后都会生气,脾气再好的她也不例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箴给了你多少钱?”程兴一直蹲守在这里,蔚茗轩一见后他便对明熙念念不忘,势必要抢到手。

他大言不惭道:“无论他给多少,本公子都给双倍,不,三倍!”

为了找到她,程兴将叶家查了个底朝天,不受重视的从五品侯家姑娘罢了,折在他手里更贵重的身份又不是没有。

渔阳原先落魄,就是靠着慕家为首的一批商户发展起来,逐渐成为今日模样的。

可以说没有商户,就没有如今的渔阳,与汴京不同,在这里,只要有银子,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听闻叶明熙也来了青鹿书院后,程兴便一直暗自跟着,就是刘家那该死的姑娘跟的太紧,做什么二人都在一块,不然他早就得手了。

听闻这日他们骑射课,他又翘了课蹲在这,方才二人相拥的身影望在他眼里,妒忌早把他的理智都烧没了。

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说不准这二人什么都干过了。

程兴一边靠近她,一边想到慕家那小子,处处出尽了风头,就连这惊艳了整个渔阳的小娘子,也只跟慕箴熟稔。

新仇旧恨,让他眼底都赤红了。

“反正你都被慕箴玩过了吧?我不嫌弃你,你跟我,我……”

“胡言乱语,恶心至极,”明熙被气得说话都哆嗦,还是发狠地冲着程兴骂道,“满脑子脏东西!你这么清楚,也是被谁玩过了吗?”

侮辱她就算了,侮辱慕箴,这才是明熙最无法忍受的。

像月光湖泊一般澄澈美好的人,谁也不能玷污,也正是这份心,才让她有勇气怒斥。

“你……”程兴被她这句气疯了,三两步就要上前抓住她,“我不把你玩死,我就不姓程!”

他速度极快,力气又大,眼看着就要跑到自己眼前。

跑是肯定跑不掉的,就算是现在喊,慕箴也赶不过来。

明熙白了脸,慌不择路地就去拉尚在吃草的蹭蹭。

也不知是不是它也知道此刻情况危机,一拉便拉动了。

浑身都在抖,踩空了两下才成功踩上了马镫,磕磕绊绊地上马,再一抬眼,程兴已经到了跟前。

她没拿马鞭,只能用腿狠狠一夹马肚:“跑呀!蹭蹭,快跑!”

万一要是被程兴抓到,下场自己都不敢想,好在小马驹足够通人性,软软地叫了一声转头便往马场跑去。

再怎么跑,蹭蹭也不过是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马驹,根本跑不了多快。

明熙被颠得厉害,又抓不稳手中的马绳,慌乱间回头望去,见程兴就追在身后,近到一伸手就能抓到她。

“啊——”

她一慌,心神乱了,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晃晃,脚也在马镫里拧的她难受,感觉脚腕都要断了,咬咬牙还是没听慕箴的话,把脚拔了出来。

眼见马场越来越近,明熙一边害怕自己摔下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夫子救命啊——有坏人——!!!”

还没坚持到马场,蹭蹭一个大跳,直接把明熙顶得失去平衡,整个人往一边歪去。

因为没踩在脚蹬里,明熙便立刻翻了下去。

“啊——!!!”

“明熙!”

她听到有人赶来的声音,但她实在太害怕,没敢睁开眼,失重的恐怖让她心脏狂跳,但摔倒的痛意迟迟未来。

“没事吧?”

明熙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夹在怀里,他半跪在地上,一看便知是方才及时接住了自己。

她认出来人,是教骑射的卢山卢夫子。

一下子放下心来,明熙瞬间感觉委屈和害怕的情愫涌了上来,万一方才被程兴抓住了,万一没人及时赶来……

明熙抓着夫子的衣服,哇哇大哭:“夫子!有坏人!!!”

她哭得伤心极了,模样本就乖巧,加之卢山本就凶,少有学生愿意这般与他亲近。

明熙哭的这位五大三粗的夫子心都要碎了,他拍拍明熙的背:“你放心!夫子给你主持公道!”

程兴看到人都来了,卢山也来了,暗自愤恨,转身就要跑。

“呃、”

猝不及防,他被人踢中胸膛,来人踹的力气极大,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撞到树干上才停了下来。

程兴吐了一地的血,他恍惚抬头,望见慕箴利落地拍了拍衣服下摆,望过来那一眼,冷厉的吓人。

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被这发狠的一眼吓得浑身发冷,僵在了原地,他捂住痛狠了的胸口,只觉肋骨都像是被他那一脚踹断了几根。

不觉有些茫然。

不是说慕箴体弱多病,没几年好活了吗?

这他妈是一个病痨子能踹出来的?!

第37章 依赖

明熙正哭着, 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

“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她回身看去,见是慕箴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 她便松开夫子,投到他怀中:“慕箴!”

她肆无忌惮地哭喊:“那人…那人说要把我,要把我……”

程兴的话她实在是难以启齿,不过书院中的人都是人精,又总是听闻程兴的恶行,怎么猜不到她话中的意思, 此时赶来的一圈人, 都是一副同情担忧的神情望着正中央, 跪坐在地的小娘子。

见她哭得伤心,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慕箴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 最大程度给与她安全感, 手不自觉地颤抖, 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在听得那声撕裂的求救声时,那一瞬间他有多害怕。

他将明熙按在怀中, 来回抚弄她的头发,不住安慰:“没事了, 没事了, 我在这了。”

等人稍稍安定下来, 他神色焦急来回扫视着:“刚刚摔下来, 有没有受伤?”

听他这么问,明熙才恍然察觉自己脚腕上火辣辣地疼, 她满眼泪水:“脚疼…马镫勒得我疼得厉害。”

慕箴这才知道,是因为马镫不合脚, 磨到了她,这才松开了险些摔着。

闻言心里更不好受了,他眉宇间尽是自责:“是我不好,没有提前按你的尺码定做,不然马镫也不会不合脚,你也不会差点摔了……”

在他们二人说话的功夫,卢山已经走到程兴的面前,见他吐了满地的血,爬也爬不起来的狼狈模样,他偏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当时冲出去的慕箴。

当时情况危急,自己是最先赶到的,其次就是他。

踢中程兴胸膛的那一腿,只有自己看到了。长腿高扬,当中就是一踹,那力道能将将近二百斤的程兴踢飞出去,撞到树上还震落了不少飞叶,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至少在整个青鹿书院善武的学子中,没人能做到。

慕箴这人,向来寡淡,来渔阳数月,几个夫子都没见过他几次,山长似乎与他家关系甚好,见状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照旧。

直到最近,这人才来的勤些,但仍旧是不温不热的,待人确实温和,但总觉得谁也亲近不了。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慕箴如此关怀一个人,卢山又望了眼不远处紧紧相依的二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慕箴生病,与曾经在汴京骄矜肆意的生活落差太大,才导致他郁郁冷淡的性格。

但如今看,他对待那个姑娘,与踢了程兴的这一腿。

这病,倒还真不好说了。

但他还是将所有事压在心底,啥也没说,只是单手拎起半昏半死的程兴,扬声嘱咐:“骑射课暂停,你们都回班吧,叶明熙若是受伤了,你们几个带她去医馆看看。”

说罢便拎着程兴找山长去了。

刘鸢这才敢凑上前来,挤在二人中间,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明熙啊你哪伤着了,快让我看看。”

明熙也觉得脚腕疼得很,抽抽搭搭地就要掀起裤腿查看,被慕箴一把抓住手。

许是明熙受伤,他脸色难看极了:“伤在了脚,先去医馆吧,刘鸢,劳烦你骑马带她去。”

脚腕子受伤,确实不该这时候看,周围不少男生在,刘鸢反应过来:“哦哦,那明熙你来,我带你去医馆。”

明熙现在十分没安全感,感觉慕箴要走,急忙拽着他的衣襟:“你要去哪?”

慕箴握住了她的手,并没有扯开,只是一直半蹲着,给她冰冷的手暖热:“我就跟在你们身后,乖,脚伤了耽误不得,刘鸢骑马快,你先跟她走。”

玉杉这时候也过来,跟慕箴两人一人搀一边,到了马边,慕箴又是举着她胳膊将她整个人送上了马。

他嘱托道:“我就跟在你们后面,去书院最近的那家济仁堂,注意安全。”

见慕箴虽急迫,却仍旧从容有序地安排好事情,刘鸢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握紧腰间明熙抱她的手,点头:“我知道了,你…你也尽快来。”

她的话慕箴心里门清。

明熙依赖他,他不在便没有安全感。

慕箴点头,看着刘鸢纵马,箭一样地冲了出去,这才问刘澈借了匹马,追了上去。

到济仁堂的时候,刘鸢将明熙背在背上,一边冲进去死命大喊:“大夫!大夫救命啊大夫!”

被她这么喊,全屋的人视线都看了过来,明熙有些丢脸地把脸往里藏了藏,被刘鸢这么喊,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不治身亡了。

被背到屏风后,头发花白的大夫拉开明熙的裤腿,见她脚腕处被磨得出血,血渍糊在裤子上,有些地方干了,伤口还与裤子粘在了一起。

大夫只轻轻一动,伤口被拉扯的痛感让明熙忍不住哭了出来:“别…疼。”

那大夫叹了口气:“姑娘,你这伤口要及时清理,你忍着些。”

说罢还没等明熙反应过来,手下动作快准狠地,径直将那片裤腿撕了下来。

“呜呜呜……”

明熙痛得浑身发抖,连哭都没了力气。

刘鸢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要命,她将明熙的脸按在自己怀里:“别看别看,不看就不疼了。”

“慕箴呢呜呜,”她哭得厉害,仍记得那人的话,说马上就来找自己,“慕箴来了吗?”

刘鸢转头,看见屏风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听到声音,也没有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屏风外,听着明熙的哭声,一言不发。

“他在,”刘鸢安慰她,“就在屏风外,明熙,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他了。”

药上得差不多了,为了刺激伤口尽快恢复,大夫上得都是些涂了愈发剧痛的草药,明熙疼得意识不清,被大夫灌了一碗安神汤,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她躺在榻上,满头是汗,睡得极不安稳。

慕箴这才进来,看不出他的神色,只觉得给人的感觉压抑极了。

刘鸢压低了声音问:“刚刚怎么不说话?”

不进来就算了,她知道是为了避嫌,伤在脚上,看到了也确实不好。

但是方才明熙问的时候,他就在屏风之外,二人就隔着一盏屏风,他只要回话,明熙一定听得见。

听到她的问话,慕箴只是摇头。

他也想回话,但他哪里能说呢?

总不能说他因为被明熙吓得狠了,到现在都说不了话吧。

狂跳的心脏一下比一下剧烈,让慕箴几欲想吐,好像一张嘴心脏就能跳出来。额角渗出点点薄汗,他的面色也不好,苍白如纸,他望着在睡梦中仍旧皱眉的明熙,情不自禁走上前,指尖极轻地按揉她眉心,动作轻微的就像是春日湖畔掠过的清风一席。

好在,好在是没出什么大事。

慕箴在心底喟叹着,轻轻拭去了明熙眼角愈掉不掉的一滴泪。

似是感受到慕箴的存在,明熙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睡得沉稳了。

每次见到他们二人,便总有一种莫名的氛围,谁也插不进去的感觉。

刘鸢站在一旁,安静地注视了一会,见自己站在这实在是多余,笑笑离开了。

明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昏昏日暮了。

安神汤的作用在残留着,她有些晕乎乎,看半天才看出自己已经回了房间中。

闻冬坐在脚榻边,见她醒了,赶忙凑上前:“姑娘醒了?饿不饿?身上还疼不疼?”

品秋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也推门进来,见到她后松了口气:“姑娘总算醒了,靠,要我说你拦着我干嘛,我今夜就能把那个混账剁成肉泥!”

闻冬正给明熙喂水,闻言扬眉厉声:“姑娘还在这,说的什么浑话?!”

见明熙不喝了,又问:“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明熙摇头:“不饿,别准备了,我想泡个澡。”

闻冬有些为难:“大夫说了不能碰水,去浴房坐着,我给姑娘擦擦吧?”

明熙点头。

品秋问:“老夫人让醒了给她回个话,那我去了?”

“别去,”明熙喊她,“我好累,擦擦就要睡了,别再惊动祖母。”

她这么说,品秋自然没再去,只是看着姑娘眉间横亘的郁色,恨得牙痒痒。

那个劳什子程兴,明面上不让动,自己私下还不能揍一顿吗。

说干就干。

见浴房的门紧锁着,品秋满脸狠色的翻墙出去,一路问着程兴今夜的行程就去了。

广艳栏今夜没多少客人,中秋刚过,费钱的地方不少,不是人人都有闲钱来喝花酒。

品秋到的时候,只听闻楼下大堂的三两闲人说着今日程家公子包了十几个姑娘的事。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姑娘们跳艳舞,酒色上头之际,大肆谈论着今日的八卦。

程兴被卢山交给了张山长,张衡听闻后勃然大怒,当即将程兴赶出了书院,还扬言决不许他再来听课。

被当街逐出书院,渔阳百姓都看得真切,加上明熙当时看伤,百姓心里都有数。

纷纷在心中唾骂这个寡廉鲜耻的货色,丢尽了渔阳的脸。

不过程家毕竟是富商,程家家主虽气恼他没有规矩,毕竟是亲儿子,还受了些伤,请了名医替他上好药后,就只是口头上骂了几句,罚了点零花钱,这事儿竟也轻飘飘揭过。

程兴白日丢了面子,还被踹了一脚,回家又被老头子教训了一番,心里闷着口气,大晚上跑来喝花酒。

品秋面无表情听完,从袖里掏出一支短剑,身形鬼魅地就要往楼里去,找到那个混球,好好为自家姑娘出气。

谁知刚走到二楼,一扇厢房的门悄无声息打开。

从里面出来个清秀的姑娘。

品秋隐在暗处,没有露头,她快速瞟了一眼,发现竟认识这人。

令安就站在门口,明明没看到她人,却依旧朗声喊道:“品秋姑娘,我家主子邀你喝一杯茶。”

品秋被吓了一身冷汗,她走出来,狐疑地看她:“你看到我了?”

令安,正是罗玉杉的贴身女使。

她笑着摇头:“是有人猜到你今夜会来。”

她这么说,品秋下意识以为是罗玉杉。那姑娘极为聪明,却竟是连自己的性子都清楚。

于是她顿了顿:“既猜得到我今夜是来做什么的,你拦我做什么?”

“姑娘说笑,今日厢房内的主子们,都是为了替叶姑娘做主而来,”令安侧了侧身子,“姑娘也进来,一起听听吧?”

主子…们?

品秋进门,看了一眼,诧异道:“慕公子。”

不大的厢房内,一张方桌的主位上,正坐着慕箴,两边还有刘澈和罗玉杉。

刘澈见到她,一脸惊奇地看着慕箴:“还真被你说准了。”

玉杉也笑:“过来吧品秋,来听听这位慕大佬今夜的计划。”

见到这么多人,品秋也没怯,只是跟令安一起站到了玉杉身旁:“什么意思?”

罗玉杉看着手中的茶水:“咱们都是准备今夜来这给程兴些教训的,但都被慕二拦住了,方才他说你也会来,澈哥还不信呢。”

刘澈坐不住:“所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了慕箴身上,而他依旧只是云淡风轻地为在座的每一个人倒茶。

见众人着急,也只是轻笑:“静观其变吧。”

等了没一会儿,便听得外头一阵喧哗。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打斗声,叫喊声,还有…程兴的哀嚎声。

“什么动静?”

刘澈正欲出去查看,被罗玉杉一把按住,她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房内众人皆噤声,唯有慕箴仍旧淡定如初地在喝茶,神色淡淡的模样,就像听不见那惨绝人寰的叫喊声一般。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被五感敏锐的品秋捕捉。

她神色凝滞地捂住了鼻子,心中有了可怕的猜想。

这不会是…程兴的血吧?

但是他们的人都被慕箴拦在了这里,是谁?

咚、

一片凝固的肃静中,慕箴搁下杯盏的声音格外清晰。

血腥味已经足够浓烈,让在场人的每一个人都神色凝重。

只有慕箴仍旧平静,恍若此刻不是在混乱无比的花楼,而是身在江边雅致的诗会上。

“刘澈,应当带了官府的人吧?”

被喊到名的刘澈诡异地沉默了一会:“你怎么知道,算了这不重要,你要做什么?”

“还不快点出兵平乱?”慕箴浅笑,就像是个在为渔阳平静的生活担忧的普通百姓,“程家的公子,可不能出事啊。”

广艳栏一片血腥与混乱之中,唯有慕箴神色浅淡,反倒叫品秋远远看了,有些胆战心惊。

第38章 背她

刘澈带人进去的时候, 整个人愣在了门口。

厢房内遍地是血,程兴早已昏死在桌前。

角落一个衣着白衣的姑娘哭得瑟瑟发抖,而她身前的男人手持长刀, 正泪泪滴血。

官兵将二人带了回去,程兴也被送去了医馆,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广艳栏也被查封停业。

刘澈站在门口,见手下的人有条不紊地贴着封条,神色复杂。

罗玉杉几人早便离开, 此刻正坐在广艳栏对面的茶馆中, 她收回窥视的视线, 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是你预料好的?”

她看向慕箴:“你知道我会在程兴的酒里下软筋散,让他失去力气。知道刘澈会带兵来, 想带他回官府。你甚至知道程兴点的这个琴女是被流放到广艳栏, 还有个学武的未婚夫郎找来了渔阳。”

然后就在今日, 程兴中了玉杉下的软筋散, 再被琴女的未婚夫郎痛下杀手,最后刘澈带着官兵冲了进去。

巧合?

罗玉杉可不这么认为, 这一系列巧合撞在一起,就有一种荒唐的合理。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程兴?”

品秋适时开口, 小心地问。

玉杉只笑笑:“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既然让他活着, 想必程家这段时日还有作用吧。”

慕箴没有回答, 只是见刘澈将人带走后,准备起身离开。

动作一顿, 望了眼品秋。

“今夜的事,别告诉你家姑娘。”

气场强到让人无法忽视, 就像是一堵看不见的承重墙,沉沉将她整个人压倒,就连小腿肚都在止不住地打颤。

品秋不是没见过慕箴,跟在明熙身边时,她也是见过几次,打过几次照面的。

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淡漠凉薄的就像是自己手中短剑的剑刃,与他对视一眼都能感受到万丈的疏离与遥远。

全然没有了在明熙面前时的温和。

就算慕箴不说,她也不会告诉明熙今夜这些腌臜事,脏了她的耳朵。

直到人走后,茶馆内才从那股紧张的氛围中脱出。

罗玉杉也轻松一口气,随后又兀自笑了出来:“你往后可得看好你家姑娘。”

品秋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为什么?”

“他这样算无遗策,毁了程兴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缠上你家姑娘,可不得小心些。”

品秋这才反应过来,瞬间如临大敌。

慕箴对自家姑娘的感情,她是一直看不透的,她也一直不明白闻冬对他二人的维护和坚定,想到今夜兵不血刃,喝着茶就把程兴弄了个半死的淡定模样,品秋…品秋不淡定了。

回去的时候,姑娘已经睡熟了。

闻冬点着灯等她回来,见到她一瞪眼:“你去哪了?不会去程家了吧?”

品秋:……

“没有,”她别扭道,“我没蹲到他人,就回来了。”

确实没蹲到,毕竟自己一去人就被截胡了。

见她身上没怎么乱,闻冬相信了,去厨房端了碗面来:“吃了早些睡吧,姑娘这几日都要我们照顾呢。”

自从那日在金鸪楼,她说自己吃不饱后,明熙便夜夜吩咐小厨房给她备着份宵夜。

今晚的面是用酸菜猪肉炖的,酸辣爽口,品秋吃着吃着,就掉了两滴眼泪进去。

呜呜呜,她边吃面边想,姑娘对她这么好,就算万一以后慕箴跟姑娘反目了,要折磨她,也必须踏过她品秋的尸体先!

闻冬背对着她,看她边吃边抖,以为是冷风吹得她抖,一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说活该,一边给她把窗户关上了。

明熙在家歇了两日,因不能下床,这几日都跟祖母睡在一起。

晚上祖孙两一起睡,白日里她就坐在床上,披一身外衣陪着祖母喝茶下棋。

程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明熙下棋的手一顿。

“被人打了?”

闻冬一脸泄恨地点头:“听闻是在花楼看上了个卖艺不卖身的琴女,正欲强要了那姑娘,被一个男子拎着剑砍了好几刀,还废了条腿呢!”

“活该!”祖母将棋子狠狠敲在棋盘上,发出脆响,“这么个败类!没死都是侥幸了!”

明熙见祖母这模样,反而被逗笑。

天晓得当周氏看到明熙满腿血迹的样子回来时,她被吓成了什么样。虽腿伤不严重,但从每次换药时明熙的脸色便能看出,有多疼了。

疼得她心肝都颤。

程兴那败类,还好是没出什么大事,若明熙真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每每想到这,她都真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明熙摇了摇头,没去多想为何自己刚一出事程兴就遭了殃的巧合,也不去想会是谁做得,片刻不愿再去回忆那烂人一分一毫,只是下着棋,担忧祖母被气出个好歹,撒娇道:“祖母,该你了。”

就这么闲了几日,等到伤口结了疤,她实在是受不了。

听闻程兴彻底不会再去书院,在家里养伤之后,她闹着要回去听课。

祖母呵斥道:“多读两日书又考不上秀才,你在家安心养着。”

“不嘛,”她倚着祖母,来回摇着她的袖子,“我无聊,明熙无聊,祖母,你就让我回去嘛,有品秋每日接送我,没关系的。”

明熙实在倔强,不达目的不罢休,祖母不答应,她就扯着袖子不让人走,睁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

“……有什么可无聊的,你那些蘑菇呢?”

“蘑菇有闻冬打理嘛,人家想找阿鸢她们玩。”

祖母仍旧不为所动:“那你就给她们下拜帖,让她们来家里。”

叶明熙:……

总不能说她真正想见的不是那些朋友而是男孩子慕箴吧!她总不能给慕箴下拜帖吧!

见说不通,明熙心里又急,开始装模作样地假哭:“祖母一点也不疼明熙!我就想去书院!就要去就要去!”

闹了一天,祖母才终于松口答应了。

见自家姑娘慢吞吞地走路,闻冬叹口气:“姑娘这是何必呢?像这两日一样同慕公子书信往来不也是一样的嘛?”

明熙一顿,闹了个红脸:“谁说我是去见他的!我,我是担心策论作业再不交山长又要责罚我了……”

闻冬:你最好是。

夜晚。

想到明日就能去书院,明熙将这两日的课业都整理好,养伤的这几日,慕箴又差怀生送了几回信来,明熙看着一日日丰满起来的小匣子,笑得眼都弯了。

“姑娘,该换药了。”

“哎。”

她应了一声,将匣子收起,坐在床上挽起了裤腿,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小腿,和缠着纱布的脚腕。

闻冬动作极轻地将纱布拆了,见伤口都已经结了痂,也消肿了,问道:“明日就不用绑纱布了吧。”

“嗯,”明熙又读了两日踝关节的医书,心里门清,“结了痂就差不多好了。”

闻冬挖了一勺玉白的药膏,敷在伤疤处,伤药瞬间化成了滋补的药水,顺着伤疤渗透了进去。

这药是慕箴送来的,也多亏了这药,明熙才能好的这么快。

“慕公子送来的药真好用,”闻冬想起之前明熙发烧时,嗓子也是靠吃慕箴的药好起来的,诚心感慨,“若是没这盒药,姑娘还得受老些罪呢。”

药敷上后,非但不疼,还有一种水润润的清凉。

明熙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因为脚伤不便,明熙很早就起了。

品秋背着她,进书院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刚一进门,品秋整个人极夸张地一抖。

她抬头,望见树下的身影。

顿时喜笑颜开。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来?”

慕箴只是十分无奈地上前:“算到你今日伤口该结疤,猜你一定不愿意闷在家里。”

见她晃晃悠悠从品秋背上下来,他伸手扶了一把,浅浅皱眉:“怎么能这么不顾自己身体呢?山长不是也说让你好了再来?”

“我无聊嘛。”明熙偏偏像个软骨头,从品秋身上又挨到慕箴身上,软绵绵地靠着他,“反正来书院又不需要走动。”

此刻见到了慕箴,便眼里都是他了。明熙摆手:“品秋你回吧,晚上散学你再来接我。”

品秋听她这么说,又问:“午膳姑娘怎么办呢?我中午给您送来?”

“不用。”

回话的却是慕箴:“我吩咐了怀生,他中午会来。”

见自家姑娘一心跟慕箴说话,品秋又想到前几日广艳栏时惊心动魄的画面,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回府去了。

见四下无人,明熙又不自禁地娇气起来:“你扶我进去。”

书院门口的清晨一个人也没有,鸟雀倒是不少,在泛着冷意的晨露间围着二人打转。

慕箴也没有多说什么,或许他天不亮就过来,为的就是好好照顾她。

于是他轻巧地在明熙身前蹲下,脊背挺直得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刀剑。

明熙捏了捏手指:“我,我是让你扶我……”

谁要他背了。

慕箴见她迟迟没动静,稍稍偏头来:“伤口刚结疤,还是尽量少走路,若是裂开了还有的疼呢。”

而后一笑:“况且,之前不是也背过的吗?”

明熙咬了咬唇,她意识到慕箴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二人还没有闹别扭的年幼时期。

那时在汴京的应天书院,她确实总被慕箴背着。

但那段时日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中间横亘的,不仅仅是这些年来的疏远和冷淡,更是后来物是人非的生离死别。

算了……

明熙叹气,反正四下无人,也不会有人看见。

她慢吞吞地俯身,赌气一般往慕箴身上一跳,像个小肉团似的撞在他背上。

被以为会被她撞一个踉跄,然而少年的背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座雪山一般安稳。

稳稳地接住了她。

慕箴双臂勾着明熙的腿弯,站起时还将人往上颠了颠,以求成为最稳定的座驾。

明熙勾着他的脖颈,担忧道:“我会不会很重?你身体没事吧?”

一阵轻笑。

“别太低估自己的医术了,明熙,”慕箴声音温润,“有你在,我身体怎么会有事。”

这话明熙听了,比听什么哄弄人的话都开怀的多。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阳光落在书院小路两旁的树上,斑驳的树影又照在二人身上,一时静谧。

到明熙的课室,果真一个人都没有。

走到她的座位,慕箴才将人轻轻放下,等明熙坐好后,又问她:“还疼不疼?”

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伤口在恢复时还有些痒,但都这么问了,明熙怎么会放过撒娇的机会,此刻正皱眉道:“疼死了!特别特别疼!得吃金鸪楼的肘子才能好。”

慕箴眸色晦暗,他指尖爱怜地在明熙脸上轻蹭两下,又克制地收回了手:“嗯,中午我让怀生送来。”

慕箴就这样垂着头望着模样乖巧的女孩儿,觉得她就像小羊羔一般绵软,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和伤痛,不吵不闹,只需要一点美食就能将人哄好。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疼,比自己之前亲口喝下的毒药,还要让他镇痛。

程兴的教训还是轻了。

想来内敛温和性情的慕箴,头一回生出这样黑暗的念头。

第39章 毛毛

慕箴一直陪着她说话, 直到听到有人来他才离开。

“中午散学就坐在这别动,我带着午膳来找你。”

可以饭来张口,明熙自然乖乖听话, 她嗯嗯了两声,目送他走远。

坐在课桌前练字,直到夫子来上课了也没见刘鸢来。

问了坐在前面的玉杉,她说:“这几日刘伯父家中好像忙得很,刘鸢请了几日的假了。”

明熙这才看见,那个最小的刘澍也没来。

她又问玉杉:“那你中午要跟我一起吃饭吗?”

罗玉杉不用脑子也猜得到她中午的安排, 又想到程兴如今那半死不活的模样, 只是笑笑:“我就不打扰你啦, 中午我还是回家吧。”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策论小测,快散学时, 他命人将答卷收上来, 与此同时走到明熙身边:“怎么今日就来了?”

明熙已经收了笔:“学生已经修养好了, 觉得不能辜负山长重视, 便来了。”

听了她的话,张衡心中一震, 想起明熙刚来时自己对她稍显刻薄的态度,不免在心中感慨, 还是梅家的基因好, 能让叶鸿文那个草包得了这么乖的女儿。

又细细嘱咐了几句, 让她首要顾好自己身体, 还说程兴如今已被书院革除,如今断了条腿闭门不出, 让她安心。

说到学生们都离开了,说到慕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张衡这才停下, 望了望慕箴,有些奇怪:“找我有事吗?”

慕箴愣了下,像是没想到这个点了张衡还在,行礼道:“学生来找明熙。”

看到他还拎着两个食盒,张衡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在二人的脸上来回看着,兀自笑笑。

“那你们吃,我先走了。”

话音里透着调笑,直笑得明熙心中打鼓。

“山长会不会以为我太娇惯?”

见她满脸的担忧,慕箴将怀生从金鸪楼买来的饭菜一一摆上:“不会的。”

明熙显然是想歪了,但慕箴也没说破,他神色自若地将筷子递给她:“别担心了,吃吧。”

无忧无虑的日子过惯了,见书桌上尽是香喷喷的菜,还有明熙点名要的酱肘子。

原先在汴京,明熙还不爱吃肘肉,侯府的厨子没金鸪楼的精细,总是一整块地拿来炖汤,没滋没味的,不像这边,按照纹理结构切成小块,再用辣子焖煮入味,香的要命。

食不言,二人闷头吃饭,慕箴总是吃的很少,明熙还没吃半碗米,就见他已经放下了筷子,精致地拿锦帕擦了唇角,又拿了茶水漱口。

一整套动作下来,与狼吞虎咽的明熙对比起来,显得涵养多了。

慕箴整理好,便来服侍明熙吃饭,又是盛汤又是取菜的,只差没拿筷子喂她嘴里。

“晚上品秋来接你?”

明熙嘴里含着块小肉丸,唔了一声。

“散学时路上正堵,若是没能及时来,你坐着别动,知道吗?”

事无巨细地字字嘱托,明熙敷衍地点头,示意知道了。

吃完后,慕箴挽袖将桌面的杯盏收拾了,妥帖装回食盒,又拿帕子将明熙的书桌擦干净了。

做事比起闻冬还要细致三分。

就连吃饱后明熙瘫在桌上,稍稍一抬头,一杯温热的花茶就递到了自己手中。

明熙抬眼望他:“你……”

慕箴望她,见她又不说话,歪头疑惑。

做这些事也太熟稔了吧,按理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少爷,怎么服侍起人这么得心应手的?

但明熙没好意思问,嗫嚅半天,又趴回了桌子。

见她困顿,收拾好的慕箴将带来的大氅抖开,盖在她身上。

熟悉的木香混着药味将她掩盖,温暖的绒毛戳着脸,明熙昏昏欲睡。

“睡吧。”

她听见慕箴的声音缥缈而温柔:“我就在这,守着你睡。”

上完一天的课,散学的时候,明熙果真没看到品秋的身影。

她将课业收拾好,便坐在位置上看着话本子等品秋来。

哪知品秋没等到,等来的是慕箴。

他进了课室:“品秋被今日值班的学子拦住了,说什么也不让进,我送你出去吧。”

说罢,又是极为娴熟地在她身前蹲下身。

明熙有些无奈地嘟囔:“这个品秋,平时都不守规矩,怎么今日就被拦到了。”

就不会翻墙进来找她吗。

听她这么抱怨,慕箴许是误会了:“不喜欢我背你了?”

明熙不愿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有些泄气地搂紧慕箴的脖颈,身子紧贴他的背,明明自己待在他身边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医治他,怎么总是反过来被照顾。

见她迟迟不说话,慕箴轻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背你了。”

“嗯。”

明熙嗡里嗡气地应了一声。

可不是很久了吗,就算站在慕箴的视角来看,他们从关系疏远到渔阳重逢,也隔了几年的时间了。

“可我是很喜欢背明熙的。”

明熙心头一空,偏头去看他的侧脸。

像是重新拥有了久违的宝物,慕箴的眼中闪烁着凛凛碎光,将他的面容都映照得明亮:“好怀念跟明熙相伴在一起的那段时候。”

他说的恳切又直白。

明熙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很久之后才说:“你还是没想起来为什么我不跟你亲近了吗?”

因她的动作身体顺着惯性往下滑了滑,慕箴一边想着,一边熟练地将人往上颠了颠,让她更好地抱住自己。

想了半天,慕箴也没想到答案,于是他笑笑:“为什么呢?”

声音清浅,好似根本就没指望明熙能回答他,又或是他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那个答案。

总归如今的二人又重逢,较之以前还要更加紧密地待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够了。

见他完全没印象,明熙当年的那股烦闷之情又涌了上来,她揪住慕箴束发的发带,拽了拽,将他发冠都扯歪了些:“我九岁那年,被书院中的同窗欺负,关在书阁之中,你还记得吗?”

听她说起这茬,慕箴顿了顿,问了句:“哪一回?”

明熙:……

也不怪他这么问,实在是之前在应天书院,人人都喜欢欺负她。

光是将她锁在书馆中不让她回家,便有许多次,是慕箴及时赶来,将她带回去。

明熙一想到这些,知道慕箴从小就对自己这么好,她却因为那点小事与他疏远了那样久,又觉得自己太不应该。

于是她声音越说越小:“就是最后那次,中秋花灯的时候,所有人都去街上玩了,姐姐也以为我出去看灯了,待到很晚的那次。”

经她这么一说,慕箴便想起来了。

见他反应过来,明熙好奇地问他:“当时大家都以为我在街上,你怎么会回书院找我?”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上辈子直到慕箴死后,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许是想到了应天书院中的那群混账,慕箴眉心微皱,却仍旧耐心地回答她:“那日赵姝意请假,你姐姐也留在府中准备,书院中你没有关系亲近的朋友,我想只有你自己的话,宁愿回府看书也不会一个人上街去玩的。”

慕箴走的很慢很慢,几乎让明熙感受不到一点颠簸的不适,她就那样舒适地趴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听他温润的声音娓娓诉说。

“我其实也拿不准,但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我想中秋佳节书院也不会有人值班,若是你真的被锁住了,岂不是要被关到第二日。”

他声音淡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却忘了当年自己有多忧心这个小姑娘,寻人的脚步都带着踉跄。

“我想,就来看一眼,就算我猜错了,也不过是多跑一趟。”

明熙眼睑低垂,很久都没有说话。

慕箴也没有催她,将人送到了门口,品秋远远看见了,往这边跑来。

她这才低下头,在他耳边极快又小声地说:“那天,你叫了我的乳名。”

“我不喜欢,所以跟你生气。”

还没等慕箴说什么,明熙就被品秋抱走,带上了马车,回了叶府。

晚上的时候,明熙躺在被窝里,问坐在身边看佛书的祖母:“祖母,您还记得我的乳名吗?”

“记得呀,”祖母低头看她,“你不是不喜欢,不让我们叫吗?”

她望着面容慈祥的祖母,身子往她那边蹭了蹭,摸到她的衣角:“其实,我也没有不喜欢。”

毕竟是母亲生前,亲自为她起的小名。

但是幼时她不喜欢家人那样叫她,闹了几次后,也就没人再喊了。

隔了那么久,明熙也已经忘了,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这孩子。”祖母见她说着话就睡着了,将寝被往上拉了拉,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哄她。

“嘭——”

透过小小的窗户,烟花炸开的光亮晃醒了地上睡着的小人。

明熙睁开眼,唇瓣干渴地发白,她眨眨迷蒙的眼睛,起身去推书阁的门。

纹丝不动。

她收回手,面无表情地又坐回了原地,书阁高处小小的窗户下,她抱膝坐在角落,失神地望着一朵又一朵绽开的烟花。

明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是中秋,怪不得赵姝意和姐姐下午都没来书院。

黑暗笼罩,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候了,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了。她将自己蜷成一团,冷意让她的身子有些发抖。

想起书院中那群人三天两头在自己耳边嘲讽的话。

你姐姐又不是你亲姐姐。

没爹又没娘的东西。

什么都不会,你呆在书院里干嘛?

明熙望着那扇紧锁的门,轻轻皱眉。

还是不要有人来了,她有些泄气地想,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

若是有人来把自己救回去,姐姐和嬷嬷又要抱着她哭个不停,用那副感觉她可怜的要命的声调哭嚎,喊着自己的乳名。

被这样对待,就好像自己是个一碰就碎的陶瓷,活不过明天一样的卑微。

明熙眼睛里的眼泪微闪,又被她很快擦去,动作又快又狠,将眼角擦得通红。

但话又说回来,还有谁会来救她呢,姐姐姝意都不在。

她动作顿了顿,想到了慕箴。

那个每一次自己被欺负都在场,都站在自己身前的慕箴。

那个被所有夫子同窗喜欢,即便是欺负自己的纨绔,见了他也会迅速离去的慕箴。

见证了自己所有狼狈辛酸模样的人,明熙将脸埋进腿中,瘦弱的肩膀微抖,她终于抽噎着小声地哭了出来。

她还是希望他不要来。

最后一朵焰火绽放的时候,整个夜空都被照亮,透过那小小的窗户,就连坐在书阁中的明熙都能感到那股光亮。

光亮越来越强。

明熙后知后觉地抬起瞌泪水斑驳的脸,刺眼的光让她闭上了眼睛。

“明熙、”

慕箴张皇失措的声音,和他跌跌撞撞跑来的脚步声,让明熙低眉垂眼,彻底晕死了过去。

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慕箴害怕地将自己抱在怀里,向来精致整洁的慕箴满头是汗,望向她的神情是触目惊心的害怕。

“毛毛!”

慕箴颤着声音喊她。

明熙晕过去的时候,眼角掉了一颗眼泪。

她果然,还是最讨厌这个人了。

明熙这样想到。

第40章 义卖

明熙早产, 体弱多病,大夫说活不了几岁。

梅昔苒痛不欲生,寻求名医古方, 最终还信了民间风俗,说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明熙的名字是一早被定下的,梅昔苒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她长跪祠堂,祈求祖宗保佑她的孩子长寿。

伤心之际,自娘家带来的猫儿蹭着她的腿撒娇,梅昔苒泪眼滂沱地看了看它, 给明熙起了个乳名。

毛奴。

她不希望明熙大富大贵, 只希望能像这只猫儿一般, 健康顺遂,平安快乐。

许是这个名真的起了作用, 后来明熙顺利地长大, 梅昔苒只当是乳名的功劳, 总是抱着她, 毛毛、毛毛地唤她。

后来明熙长大了,明事理后, 她不喜欢家人这样喊她。

不好听是一回事,主要这个名字代表的, 是她的脆弱和渺小。

每次听到这个名字, 就好像在一遍一遍地提醒她, 自己有多微弱, 像春天的蒲草一般,一折就断。

时隔很多年后的如今, 明熙才知道,自己年幼时讨厌的, 不是这个昵称,也不是喊昵称的慕箴,她讨厌的,是那个岁月之中无能为力的自己。

后来再见面,慕箴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也不知是忘记了,不在意,还是明白了之后刻意避开她不喜欢的这个话题。

明熙每日家和书院两点一线,中午也总是跟着慕箴一起在课室吃饭,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连时间都变得特别的快。

这天早上,祖母从被窝里将明熙的脚挪到自己腿上,对着日光仔细看了,见伤疤彻底退了,一点儿痕迹没留下来,这才放下心来。

她挖了滋补的玫瑰油,又抹了一遍,明熙迷迷糊糊醒来,见祖母将她双脚抱在怀里。

暖烘烘的。

她坐起身,散着头发一头扎进祖母怀里:“祖母,我想吃红油抄手。”

吩咐了孔嬷嬷下去准备。祖母将她捞起:“你伤也好了,今日便早些起来,自个儿去书院吧。”

知晓今日品秋不会送她,明熙利落地起来,自己收拾了一番,吃了碗鲜香的抄手,开开心心地去书院了。

今日来学堂,明熙终于再见到了刘鸢。

“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呢,”明熙有些不高兴地抱怨着,“好几日不见你来上课。”

刘鸢神色憔悴:“抱歉,主要是我家最近事太多,我爹忙不过来,就让澈哥跟我帮他打下手来着。”

听她这么说,明熙又担忧问:“出了什么事?”

“渔阳市舶司的提举孟大人前不久跟着朝廷的货船出海,结果病死在了途中。”

刘鸢叹了口气:“可怜孟大人年纪轻轻,家中只留下了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我爹将此事上报汴京后,陛下下旨,说此次出海带回来的宝石玉器统统拿出来在渔阳义卖。”

“义卖得来的银子,三成留给孟家的孩子,七成上缴国库。为了举行此次规模盛大的义卖,我爹愁的胡子都快白了。”

明熙有些不解,货物就算再多,一一登记在册,再准备好场地便是了,随便工作量大,但也不至于让刘鸢这样有活力的人熬成个黑眼圈。

“你不懂,”刘鸢听了她的问话,十分痛苦地摇头,“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外面散播谣言,说谁家在此次义卖中占得大头,谁便是下一个市舶司提举。”

闻言,明熙陡然吸了口冷气。

刘鸢面露苦色道:“明白了吧!从五品的官,更何况还是掌管整个渔阳市舶司的官位,那群商家大户做梦都想求个一官半爵,一听这话,那些打听消息的商妇女眷都快把我家门槛踩塌了!我和澈哥本就忙着整理货物,还要被那群人纠缠,这些日子我都快烦死了!”

若是这样说的话,别说是义卖了,渔阳的那些商户恐怕都能用银子把知府埋了。

渔阳的这群富商日子过得本就逍遥,若是能再谋的一份好官位,也不是能在渔阳无法无天,彻底横着走了?

她顿时想到了程兴。

明熙有些无措地皱眉,偷偷问刘鸢:“所以,这个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鸢摇头:“我哪里知道,我问我爹,他也没跟我说。”

渔阳的海运生意六七成都是程家的,论财力,能跟程家相抗衡的没有几位,若这传言是真的,那下一任提举,九成九都是程兴他爹……

难怪,明熙蹙眉想到,难怪这段时日程兴被他爹勒令在家修养,不准出门。她原本以为是受了伤,如今看,怕是程家主提前查探到了这个消息,不许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吧。

若真给程家捡到了这个从五品的官位,那他们家在渔阳,岂不是彻底要成山大王了?

到时候程兴,又会怎么对她……

一想到这里,明熙惴惴不安,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的。

就连中午散学,她也迷糊地出了书院的门,直到玉杉及时喊住她:“你中午不跟慕公子一起了吗?”

明熙才如梦初醒,匆匆谢过她之后,又折回了课室。

慕箴正站在她们课室前的一棵银杏树下,微微仰头。

银杏叶顺着秋风落下,正巧飘到他眼前,慕箴伸手抓住,少年精致的眉眼望着叶子时显得专注而安静。

“有心事吗?”

慕箴没有抬头,但他仍旧察觉到明熙的到来,这样问她。

见明熙没回答,他上前牵住她的手,眉眼轻皱:“怎么这么凉?”

“今日有鲟鱼汤,很暖胃的。”

明熙一言不发地跟着慕箴在院中找了个石桌,总有早起的学子在此处读书,石桌边缘都被磨得发亮。

慕箴将掉落在桌面的树叶捡了捡,将餐食摆出,给明熙盛了满满一碗鱼汤。

鲟鱼的肉质紧实,先用铁锅煎过一遍后再加水,炖成的这一锅浓白鲜甜的鱼汤。

明熙喝了一口,觉得暖意从喉间一路顺到胃底,将她烦乱的内心烫得熨帖。

她垂眸将碗放下,望见慕箴的眼睛盯着自己。

两眼相对,他没有躲避,反而弯了弯双眼:“怎么样,要和我倾诉倾诉吗?”

明熙顿了顿,还是拐弯抹角地问他:“听刘鸢说,果断时日渔阳会有一场义卖。”

“嗯,”慕箴将饭递给她,好像是会错了意,“你想去玩?我可以带你去。”

明熙只问他:“你会参与吗?”

慕箴侧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有合眼缘的,应该会买吧。”

听他这么说,应当是不知道那人云亦云的内幕,明熙咬唇,只能隐晦地提醒他:“若是要参与,也别太出风头了。”

“为何?”

为何?明熙自然知道慕箴来渔阳,是为了远离朝堂,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若是万一,这个官位落得了慕箴头上,对其他人而言是万幸,对他慕箴来说岂不是大祸临头?

明熙有些郁闷地想,自己前世这个时候在汴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渔阳的事她听的少,根本不记得这场暗含汹涌的义卖,慕箴有没有牵扯进去了。

面对疑问的眼神,明熙随口胡诌道:“你不是说要在渔阳低调嘛,听刘鸢说此次规模不小,我担心你被盯上。”

慕箴闻言笑笑:“原来你这般魂不守舍,是因为担心我?”

明熙动作一顿,小声嘀咕:“胡说什么呀。”

见她望向自己的小眼神哀怨又娇憨,慕箴灿然一笑,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揉乱她的发顶。

“傻姑娘。”

明熙拿着筷子将米饭捣得细碎,被他这么一闹,烦心事烟消云散。

算了,她咬了一块萝卜想着,反正有慕箴在,就算程兴当上了知府,她也没必要害怕。

晚上回府的时候,她将今日的事同祖母一一说了。

祖母周氏虽不问世事许多年,但到底也是名门出身,这些事比明熙要熟知的多。

听祖母所说,渔阳的口岸生意是这些年李阕拉动经济的主要来源,而市舶司是朝廷专门下设在渔阳的职称,早年因朝中经济不好,李阕十分看重渔阳对外的往来贸易。

孟大人还是从汴京的文官中下放到渔阳,相当于钦差的待遇。

进出船舶货物的检查、征榷、抽解、贸易诸事,统统都由市舶司说了算,而提举更是其中说一不二的位置。

祖母听闻了刘鸢的话,笑着摇头:“当今官家最为忌讳的事,便是商户人家掌权,就算是从渔阳的书院里选一个书生来,这官位都落不到他们那些人手中去。”

虽听她这么说,但明熙还是觉得,这事传得如此沸沸扬扬,若是假的,知府早便要杜绝了,怎么会任由其发酵到如今的模样。

她虽不想承认,但心里还是认为这事儿是真的。

吃完了饭,坐在灯前,久违地没有练字,反倒是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自己的思路乱写一通,好像这样就能理顺自己繁杂的思绪。

李阕下这样的命令,究竟是为何呢?市舶司提举虽不说是个多大的官,但也对朝堂的经济起了一定的作用,用这样草率的方法决定,不怕筛出来个草包吗?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一定没表面上这么简单,自己和慕箴还是不该赴这个险。

决定不去搅合这件事的明熙,第二日便听说慕家的公子看上了一块透亮的天山翠,跑去问刘澈公子要了个义卖的席位。

叶明熙:……

她面无表情地拉住刘鸢:“义卖的位置紧不紧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

最好是跟慕箴挨着的,能让她问清楚,他那个聪明的脑袋瓜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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