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你还想看我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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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发表

这一年的花家堡十分热闹, 而傅回鹤同宫九之间你来我往的使绊子也截止在年节前。

作为过了明路的花家人,傅回鹤名正言顺地留在花家堡过节, 并且可以提前一个月就在准备上元节那天的滚元宵, 甚至为了一雪前耻都顾不上心情郁闷频频挑衅的宫九。

毕竟宫九不开心的缘由花家堡但凡知道他和花五纠葛的人都看的门清——赖着在花家堡“养伤”了几个月的九公子,本以为能趁着这次机会登堂入室,结果没成想花五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理由请了一道圣旨, 圣旨内容赫然写的是召太平王世子回京。

花五是不开窍,但也不是纯纯木头, 起初因为宫九那和旁人有异的追求手段他没往那方面想, 但在花家堡这几个月被连番兄弟提示,外加爹娘一脸的无语,就算在这方面再不开窍,也多少明白过来宫九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五公子的态度也十分的客气且坚定, 甚至连温水煮他的机会都不给宫九留, 直接将九公子请出了花家堡。

傅回鹤脚尖轻点落在大梨树的树梢, 居高临下地看着宫九直摇头, 面色是清晰可见的唏嘘和幸灾乐祸。

毕竟他和宫九如今身份有别, 里外不一。

他在花家堡墙里头,宫九在门外头,哪能一样呢!

宫九气的牙痒手抖,握着剑看上去简直很想隔空给傅回鹤刺过去, 但眼神看见站在身前神色警惕紧绷的花五,宫九硬生生咽下心中闷气, 哼笑了一声,干脆了当的转身上了马车, 径直离开。

花五和傅回鹤看着驶离的马车, 沉默了一下, 忽而四目相对。

傅回鹤道:“我感觉五哥你明年可能不太好过。”

花五心有戚戚,叹了口气:“我觉得也是。”

傅回鹤挑眉:“真不需要我帮忙?”

擦去他人记忆这种事或许对别人而言难于登天,但对如今的傅回鹤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更别提煤球天道此时正藏在尔书的大尾巴毛里,跟着尔书在花家蹭吃蹭喝。

花五摆摆手,笑着转身走回门里,脸上的笑容温和淳朴,全然看不出一丁点的阴郁暗色。

“没关系,他有分寸,问题不大。”

傅回鹤嘴里“哦”了一声,转头就去和花满楼八卦花五哥的态度。

花满楼正在往荷包里塞着什么,傅回鹤往房间里走的脚步一顿,隔空嗅了嗅,迟疑道:“……这什么味道?”

花满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轻声道:“元宵馅。”

傅回鹤仔细辨认了一下味道,确定这臭得十分有特色的馅料的确是他想到的那样果子后,走到花满楼旁边坐下,倒了杯水润喉,一边道:“这果子虽说闻起来不佳,但味道尚可,外面铺子不是还有卖糕点的么?”

七童确定这能起到作用?

而后只听到花满楼轻描淡写道:“如果是和鱼腥草切碎混起来呢?”

傅回鹤险些将入口的茶水喷出来。

“咳、咳咳——”傅回鹤被呛得咳了好半晌,才用畏惧的眼神看了眼花满楼手边的那个荷包,用打商量的语气道,“要不然这样,七童,咱们做个弊,到时候将这颗元宵直接放进四哥碗里怎么样?四哥喜欢这个,一定很是开心。”

花满楼不答反问:“你准备了什么?”

花家人每个人只会准备一样味道特殊的馅料,量也不会很大,只够包一个。

因此其实大部分元宵还是出自花夫人之手的正常甜口,一同过上元节的有几口人,就有几颗不那么友好的元宵。

傅回鹤笑了一下,慢吞吞道:“也就……腐乳韭花鲜豌豆尖馅,听上去挺正常的对吧?”

从小就在上元节这天见过不少世面的花满楼明智地保持沉默,毕竟有时候听上去味道还行的东西,吃起来估计并不是那么的……随和。

“你们在说什么好吃的嘛?”尔书的脑袋从屏风后面探出来,“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傅回鹤看着尔书,忽然眸光一闪,走过去将尔书捞进怀里,贴近它的大耳朵像是大尾巴狼的似的小声引诱道:“尔书啊,想吃糖葫芦么~?”

尔书夹着尾巴立刻从傅回鹤的怀里窜出来,炸毛成了鸡毛掸子:“你不要过来啊,你这种语气表情一点好事都没有!”

傅回鹤为自己破碎的信用叹气,而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微笑道:“好尔书,帮我去打探打探其他人都准备了什么元宵馅料,这银子就是你的了,怎么样?”

花满楼眉梢微动,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掠过笑意,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倒了杯茶水看着傅回鹤利诱尔书。

傅回鹤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然而信心满满的傅老板却看见听到他话的尔书撇了下嘴,在桌面上矜持坐下,大尾巴向前一摆盖住自己的前爪,表情有种微妙的嫌弃。

“我前后收到了一锭金元宝,一荷包金瓜子,半年份例的糖葫芦,和田玉雕的小兽像……”尔书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傅回鹤手里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银元宝上,尾巴尖一动一动的,“都是在打探大家上元节准备了什么元宵馅料哦。”

傅回鹤:“……”

傅老板沉默了许久,转而看向事不关己模样的花满楼,语气幽幽:“七童,养孩子不能这么养的。”

曾经那个一串糖葫芦就能哄好的小尔书呢!!

花满楼想了想,抬手握住尔书主动伸出来的爪爪摇了摇,轻笑道:“没问题呀,我们花家的小孩子,都是富养的,没有一个养歪过。”

见识到自家有多少好东西,长大了才不会被人一串糖葫芦就骗走,对不对?

虽然不贫穷但还是小抠门的傅老板:“。”

花满楼只觉得袖子一抖,一朵小莲花钻了出来,强行将花满楼握着尔书毛爪爪的手拉过来卷到自己这边,心安理得地出声:“花公子,其实小莲花也是可以富养一下的。”

花满楼看向旁边眼神飘忽,耳朵尖微红但是脸上表情明晃晃写着想赢的傅回鹤。

傅老板才参加这项滚元宵活动没多久,正是胜负心十分爆棚的时候。

花七公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后在尔书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两句什么。

尔书惊呼了一句“真的吗”,在得到花满楼含笑的点头后尾巴一甩,直接冲着院子外面撒腿跑去刺探消息了。

有了小探子的通风报信,两头吃奖励,今年的上元宴以花四哥少有狼狈的夺门而出为结尾,在大人的朗笑声与孩童们担忧花四哥的安慰声中落定结局,成为花家每年一副团圆画像中最喜庆热闹的一卷。

***

五年后

离断斋后院的花草已经几乎全部化人,波光粼粼的湖泊边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只剩下那棵坚定不移的大榕树和挨着大榕树的青竹,以及沉默着许久没有醒过来的大杏树。

自从花满楼回来离断斋常住,开始真正上手开始刻阵之后,长盛君回来离断斋的次数变得多了许多,与之相反的则是尔书待在花家堡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天,傅回鹤正在后厨磨自己的莲子,试图用前两天偷师来的技巧做道银耳莲子羹,但也不知道是莲子的问题还是厨艺的问题,做出来的味道总有些莫名的荡漾。

傅回鹤倚在灶台边上又吃了一口,坚定了不能端给花满楼的决心。

这要是被花公子吃出来莲子里的小心思,恐怕今晚傅老板又得睡湖底。

正想着,厨房门口探进来两个小脑袋瓜,一上一下叠着,眼巴巴地看着傅回鹤。

傅回鹤被逗笑了,招手道:“找我?”

两个小家伙手牵手走到傅回鹤面前,先是对傅回鹤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然后小雪莲想说话,嘴张开了又不知道说啥,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小水仙。

小水仙叹了口气,有些愁地看了眼自家的傻竹马,只能接过说话的重担。

傅回鹤蹲下身来,手里还端着碗银耳羹,虽然这里面灵力浓郁,但眼前的两个小家伙已经化人,真正来讲并不算是灵物,这样的东西吃了对他们来讲反而没什么好处。

蹲下来的高度正好让傅回鹤平视两个小家伙,温声道:“怎么了?”

小水仙虽然平日里一直落落大方,但此时还是有些紧张地捏着小雪莲的手,头上银质的小蝴蝶发饰蒲扇了一下翅膀。

她细声细气道:“先生,我们准备好啦。”

傅回鹤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他想明白两个小家伙的来意,面色不由恍惚了一瞬。

离断斋的花草本应该在化人之后第一时间离开离断斋,若有契约者牵挂便可选择留在小世界,若没有便转世投胎,小雪莲和小水仙是离断斋花草中唯一逗留到现在的种子。

这些年下来,就连傅回鹤都有些习惯了这两个小家伙陪在他和花满楼的身边。

只不过,有些缘分终究只是过客,总是会离开的。

而离开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轻薄的灵雾散开来包裹了傅回鹤手中的莲子羹将其化为灵力散去,傅回鹤看着面前神色忍不住紧张的小雪莲和小水仙,笑了下,道:“好。”

“有没有想要许的愿望?”傅回鹤衣摆一撩,盘膝坐在地上,轻声问,“比如父母家世,兄弟姊妹这些,都可以说。”

小水仙倒是没说什么,但小雪莲有些期期艾艾地挪到傅回鹤身边,捏着傅回鹤的衣角小声道:“老板,我可不可以……许一个有点大胆的愿望?”

傅回鹤笑:“唔,那是要听听看,咱们的小雪莲有多大胆?”

小雪莲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眼傅回鹤和小水仙,这才小声道:“可不可以,让水仙妹妹投胎在花哥哥家里呀?”

傅回鹤这次着实是愣了一下。

愣过之后,傅回鹤想了一会儿,道:“花家是积善之家,想要投胎转世在他们家的人不计其数,若只是这样投胎的话很难……而且,你们两个是不是想着投胎去这一个花哥哥家里?”

小雪莲和小水仙齐齐点头。

小水仙也明白了哥哥的想法,想着如果不说出来肯定是没有希望的,当下也蹭到傅回鹤身边,乖巧道:“先生~”

小雪莲也跟着:“老板~”

傅回鹤绷不住笑出声来,一左一右捞着两个小家伙夹在胳膊下面站起身来:“这事儿我说了可不算,你们自己去找喜欢的花哥哥撒娇。毕竟和小天道做生意,你们花哥哥的脸面可比我大多了!”

一大两小才走进花满楼所在的书房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傅回鹤和花满楼的耳边就响起一阵悠长的檐铃声。

两人齐齐一愣。

因为……离断斋的最后一颗种子,已经在前几天便送走了,这几日傅回鹤去一一检查过那些还没有发芽的种子,种子们都过的很好,并没有提前结束契约的必要。

那么现在上门来的客人是谁?又缘何而来?

第123章 发表

进门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 眉目娇美,甚是钟灵的女孩子。

少女生得玉雪可爱,烟拢翠色的袄子搭着水色的下裙, 颈间挂着一串明珠, 一看便知定然是家中极为受宠的掌上明珠。

她进来离断斋后左右张望了一下, 脚步轻盈地穿过博古架和茶台,脚下一转便看到了长桌后一坐一倚的两人。

墨玉的屏风托在两人身后。

一人身着烟紫色的衣袍, 抬手间白皙劲瘦的小臂露出,眉眼带着些疏离寡淡,灰蓝的眸色朝着她看过来时, 不由得带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压迫感。

男人的手中托着一柄青玉长烟斗,烟雾自其中袅袅而出, 拢在他与另一人的身周。

他身旁的公子气度清雅温润, 此时坐在长桌后的贵妃榻间, 正垂眸看着面前匣子中的什么物件,听见动静抬眸朝着她看过来,弯唇而笑。

少女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礼, 声音清脆, 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好听,令人心生愉悦:“二位先生晚好,我叫郭襄,误入贵地,还望先生见谅。”

傅回鹤在郭襄进来的瞬间便明白郭襄为何而来,花满楼亦然。

因为郭襄的眉眼长相与曾经两人在长盛君梦中看到的,同傅逸洲成亲的那个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郭襄因为年纪尚幼的缘故, 看上去更加稚嫩几分, 远没有那份奋不顾身的坚毅与世间难见的温柔刚强。

从长盛君那边回来之后, 傅回鹤几次想把种子放进灵雾池里蕴养,都被灵雾池子将种子吐了出来,傅回鹤也没办法,只能将种子用匣子装了放在博古架上,离断斋的灵力如今十分浓郁,想来只要傅逸洲想,多少都能吸收得到。

在看到郭襄之后,傅回鹤便将种子拿了出来,特地让花满楼帮忙看看。

然而即使是在种子和花草上从未碰过壁的花满楼,也无法听见傅逸洲种子的声音,那颗种子和当初的小莲花种子实在是很像,都带着一种不搭理人的沉寂。

——只不过小莲花种子的身上写满了“莫挨老子”,而傅逸洲的种子入手温凉,仿佛能触碰到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细致温柔的灵魂。

傅回鹤的烟斗在手心轻轻磕了两下,烟雾被他的动作扰乱,断开了一瞬,而后又袅袅归去一处。

“贵客上门,谈何叨扰?郭小姐请坐。”

花满楼面上含笑在旁边注视着傅回鹤,眼中闪动着微光。

虽然与傅回鹤相识已久,但花满楼却并未见过傅回鹤在离断斋同人真正交易的模样——当初小莲花的种子也并非是傅老板的交易,而是被尔书和离断斋硬是打包给了花公子。

郭襄并扭捏,爽快在长桌前落座,视线在两人间逡巡一二,笑道:“二位先生甚是般配。”

傅回鹤挑眉。

这小丫头看似年纪不大,实则心思澄澈古灵精怪,不像黄蓉婚后的模样性情,倒是有几分像了黄药师。

这么想着,傅回鹤便也这般说了。

郭襄像是被夸奖了一般笑得眉眼弯弯,表情愉悦道:“先生说的是,外公也时常说我肖他,不让我爹娘古板教我呢!”

郭靖和黄蓉的三个儿女都是不相同的性格,但要说真的讨喜,有着几分相似黄蓉的长相和偏向黄药师的性格,这让郭襄在哪里都十分吃香。

“不知两位先生如何称呼?”

傅回鹤掀了掀眼皮,淡声道:“免贵姓傅,这位是花公子,既是外间不利行走,郭小姐在此处避避便是。”

郭襄与从前来到离断斋的客人都不相同,她是“误入”此地,并不知道面前的两人能做到什么,拥怎样的本事,她只是娉婷一礼,笑靥如花,而后道:“多谢傅先生和花公子。”

郭襄年纪尚幼,当然不可能是出来行走江湖,她是同自家爹娘闹脾气离家出走,本想着只是在襄阳城中转一转便回去,没成想被人掳走,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囹圄脱险,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大雨封了去路,迷了方向。

只不过山郊野岭的突然出现这么一处精致神秘的地界,以郭襄的聪慧伶俐,不难从所见中猜到这地方的不凡。

坐下来之后,郭襄的视线最终还是忍不住落在桌面的匣子上,从她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隐隐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的感觉,此时在长桌后坐下,那种牵引感便更加强烈。

郭襄在细细感觉了好一阵之后,最终确定了那种异样又陌生的感觉正是来源于面前花公子手中的匣子。

花满楼侧首与傅回鹤对视一眼,而后抬手将面前的匣子翻转,让匣子中静静躺着的种子完全展现在郭襄的面前。

郭襄忍不住抬手想去触碰那颗种子,但想到这是面前两位先生的所有物,有些羞赧地笑了下,将微微抬起的手收了回去。

傅回鹤见状浅浅而笑,道:“这里是一处交易花种的店铺,我也不过是个生意人。若是郭小姐有意这颗种子,倒是不妨与在下相谈一二。”

铺子?

郭襄诧异地看了眼傅回鹤,又转而看了眼花满楼,再想到方才进来时看到的摆设陈列,眼神有些古怪。

她虽出身并不是什么世家,但因着自家外公,郭襄自幼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眼力见比起同龄人不知强了多少,这里随便的桌椅不说雕刻,便是木料便已经是她少见的珍奇贵重,哪里像是个做生意的铺子?

……也或许,并不是做寻常生意?

郭襄眨了眨眼,笑问道:“敢问傅先生,这颗种子价值几何呢?”

傅回鹤别有深意道:“那便要看郭小姐想要实现什么样的愿望了。”

“离断斋的种子都有独特的力量,有缘来此带走种子的客人,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都有可能实现一个愿望。”

郭襄的眼眸瞬间睁大了些许,眼中百般思虑而过,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就算郭小姐许愿让襄阳城永伫,也未尝不可。”傅回鹤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睥睨红尘的淡漠,就像是在说什么举手之劳的事情。

可这偏偏又是郭襄——乃至郭家人都心心念念追求一生的夙愿。

郭襄虽然年纪尚幼,但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对家国天下总有属于自己的缱绻情怀,但——

郭襄垂眸,沉默了良久,道:“可就算襄阳城在,以大宋如今的千疮百孔,又能坚持多久呢?”

一个国家的灭亡,哪里又是一座城,一双人能够挽留的呢?

傅回鹤侧首轻咬烟嘴,而后转头缓缓吐出一口轻烟,不急不忙地等待郭襄的下一句话。

郭襄的纠结并没有太久,垂眸思索的少女抬头,轻声道:“我没有什么想要付出代价实现的愿望。”

“外公曾经说过,世间的东西大多被标上了筹码,我在选择执着什么的时候,很有可能便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这样决定一个城池百姓性命前途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去做,也不应该去做。”

傅回鹤低声道:“哪怕你的爹娘命中注定会随着襄阳城的覆灭么?”

郭襄的眸子瞬间睁大,那双清澈的眼瞳里满是雾气,但却并没有惊讶与恐慌。

“其实,我们三姐弟从来都是知道,襄阳城迟早会破,而爹娘也绝不会离开襄阳城。”

郭襄的手在袖中死死攥成拳,少女的尾音带着些颤抖。

“爹娘虽然教我们忠君爱国,教导我们宁折不屈,可娘也曾经温声细语叮嘱我们,若有一日襄阳城破,我们有幸得以存活,一定要带着爹娘师兄弟们的期许好好活着。”

黄蓉是多么聪慧的女子,她或许并没有多么爱这个国家,爱这些百姓,但她一腔柔情给了一个忠君爱国的傻小子,也愿意殚精竭虑辅佐郭靖守城,更愿意陪着郭靖去死。

——但她绝不会让自己的三个儿女,在年龄最灿烂的时候也走上这样的路。

“所以,我不会用爹娘给予我的东西去交易任何愿望。”郭襄抬手用手背擦过绯红的眼角,声音虽哑但却异常坚定。

花满楼看着面前的少女,无声叹出一口气来。

他们早在郭襄进来之前便从屏风上看到了郭襄的一生。

天道无常,命运缥缈,谁又能想到,面前这个明媚聪颖,落落大方的女孩子,走的却是一条开宗立派,孑然一身的孤独之路?

傅回鹤的心软与爱怜太多都落在与花满楼有关的人事上,面对郭襄,傅老板仍然理智而冷静,他思忖了片刻,忽然道:“如若不是用你爹娘留给你的东西做交易呢?”

“郭小姐,哪怕只是一种可能,你也不想听听看保全你爹娘性命的方法么?”

郭襄紧咬下唇,用力之大几乎将唇瓣咬得泛白:“我……我想!”

傅回鹤手中的烟斗一转,抵着那匣子朝着郭襄的方向推了推:“如若,我想要的是郭小姐的姻缘呢?”

“姻缘?”郭襄愣了一下。

这的确并非爹娘生来给予她的东西,可……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能够拿来交易的吗?

花满楼却是看了眼傅回鹤,眼中带着一丝揶揄。

大概也只有同样看过屏风内容的花公子才知道,郭襄这一生本就没有姻缘可言。

傅老板这一笔生意,做的又是稳赔不赚,白送种子的买卖。

傅回鹤说得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对,若是郭小姐想要带走这颗种子,实现自己的愿望,那么必须承诺有生之年不对凡人动心动情,成就姻缘。”

郭襄迟疑了一下:“只要我……承诺吗?”

“对,只要郭小姐承诺不对凡人动情。”傅老板笑,语气里一个重音都没有。

他当然不能像是从前的客人一样直接取走郭襄的姻缘,若是眼前这位真的如他所想是当年逸洲师叔的妻子,把姻缘取了,回头种子发芽化人恢复记忆,不得提着剑来离断斋削了他这个毁老祖宗姻缘的不肖子孙?

——惹不起惹不起。

“好。”

郭襄慎重点头。

“承此一诺,必守一生。”

契约达成,郭襄将那颗种子从匣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握在手心,感受到那种奇异地像是心神相连的契合感,到底还是小姑娘,面上不由得流露出惊奇之色。

就在郭襄将要离开之际,一直安静旁观的花满楼忽然出声:“郭小姐,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郭襄回身,面色疑惑。

傅回鹤也有些意外地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轻声道:“如若郭小姐所嫁之人是一位救国救世的英雄,但他却没能给予郭小姐有生之年更好的陪伴爱护,甚至也没能做到爱护教导后代的责任,郭小姐可会后悔与他的相遇?”

这个问题或许对于一个十三四岁,情窦未开的小姑娘来说有些过于深沉,郭襄想了很久。

曾经有很多人问过娘亲当年是否后悔选择了父亲,毕竟如若不是因为选择了一个眼中装着国家民族的男人,娘亲不会过得如此操心劳累。

但那时还小的郭襄却一直清晰记得娘亲面上幸福的笑容,和眼中并无后悔的甘之若饴。

倘若是她——

郭襄侧了脸颊,笑若春华:“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假设,那就惩罚他下一世赔给我好啦。”

“下一世,放下对世界的抱负,只当我一个人的英雄。”

话音在离断斋中飘飘落地,傅回鹤似有所觉地看过去。

被郭襄抱在怀中的匣子里,静静躺着的种子表面划过一丝灼灼剑芒,转瞬即逝,却又显得那么温柔缱绻。

第124章 发表

花满楼带着小雪莲和小水仙回了一趟花家堡。

之前便定亲的花六是去岁成的亲, 花六嫂还未曾有孕。

正在算账的花六听见自家弟弟说送一个女儿来家里时,手里的算盘都打不响了,抬眸认真看着花满楼, 确定弟弟没有开玩笑后, 也异常认真道:“七童,你要是真能让哥哥有个小棉袄, 哥哥能给你一沓许诺。”

花家是积福大富之家,但花满楼这一代花夫人生了七个儿子愣是没得一个女儿, 到了孙辈, 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小姑娘,却是生在了花四膝下。

然而花四常年远在京城,花家其他人稀罕小姑娘却根本捞不着, 又不能说让花四父女分离, 花夫人为此每次同小孙女分开的时候都得用帕子沾两下眼角。

花六常年在金陵城打理家业侍奉父母,若是他膝下能有个女儿,恐怕就是被花家堡众人宠上天的小姑娘。

花满楼摸了摸右手边小水仙的脑袋, 温声道:“去吧。”

小水仙犹豫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走到花六面前,一双大眼睛看着花六。

花六的心都要化了, 连忙从桌子后面绕出来, 对着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几次抬手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正心中稀罕, 就听见花满楼又道:

“六哥, 嗯……这是咱家未来的女婿。”

花六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

什么玩意?

刚到手的女儿还没稀罕完, 就冒出一个女婿??

花满楼松开小雪莲的手, 从后背推了一下小雪莲。

小雪莲跑过去和小水仙手牵手,一起用大眼睛看着花六。

被两双眼睛期盼地盯着,花六感觉到一种窒息直冲脑门。

现在的臭小子拱白菜都已经竞争激烈到从前世开始预订了吗?!!!!

花六的表情逐渐沧桑。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

要论先来后到,好像是他这个爹来的比较迟……

***

离断斋中

贴着花满楼磨蹭了许久的傅回鹤终于将种子从花满楼的手腕上依依不舍地取下来,只不过两人结发的手绳却还贴在花满楼的脉搏处。

傅回鹤盯着那结发交错的手绳好一会儿,半晌,笑得有几分得意:“这就叫有先见之明~”

要知道那个时候他和七童才认识没多久,他就已经把人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了!

花七公子只是稍稍杨了下眉,并没有多说,任由小莲花握着自己的手腕对着结发而成的手绳爱不释手地摩挲。

然而傅回鹤看着那空空荡荡的手绳,到底还是觉得不舒服,想了一会儿,低头看向拎在手里的小莲花。

小莲花也抬起脑袋看他,半晌,认命地合拢花苞,而后在傅回鹤的手心里噗噗噗吐出六个莲子来。

这六个莲子虽看起来一致,但表面的光晕都各有微妙的不同。

傅回鹤盘了几圈手里的莲子,而后在花满楼手腕上虚虚一抹,那六颗莲子就乖巧排开串在了黑发与白发结发的手绳上。

——嗯,这样就顺眼多了。

傅回鹤满意点头,将自己心中暗搓搓的小心意压下不提。

花满楼却看着那六颗小莲子,眸光微动。

为什么会是六颗……?

花公子对傅老板足够了解,对小莲花的傲娇闷骚更是熟悉,当下便想到了那六条解得印象深刻的封印锁链……

这莲子难道分别对应了小莲花的六欲?

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种小狗圈地盘的幼稚,傅老板心满意足地轻吻着花满楼的手指,最后捏了捏花满楼温热的指腹,叮嘱道:“一会儿千万不要靠近,不然雷劫可能会将你一起囊括进去的。”

花满楼心里有数,傅回鹤的天劫并不是寻常劫雷,他若是贸贸然上去,只怕不是帮忙而是添乱。

花满楼目送傅回鹤手中卷着小莲花一步步迈入湖水,垂下眼眸。

——更何况,他的战场从来都不在这里。

……

随着傅回鹤沉入湖水的时间渐长,离断斋突然间狂风大作。

大榕树的枝叶被狂风吹得哗啦啦作响,花满楼用灵力护住己身,闪身后退到大榕树和大杏树旁边,身后被青竹用温柔的力道扶了一下。

“父亲、母亲、师父,还请收回对离断斋的庇护!”花满楼疾声道。

大榕树迟疑了片刻,但终究对两个孩子的信任让她依言照做,一直以来沉睡不醒的大杏树也舒展枝丫,刹那间,离断斋表面坚不可摧的灵力护罩缓缓扯开,最外围震慑宵小的剑气也随之回到青竹的体内。

榕树的枝条将花满楼温柔而坚定地护在内侧,枝条尖端安抚般地碰了碰花满楼的脸颊。

花满楼这才发现,即使知道傅回鹤的所有打算,但最终到了这个关头,他的心跳脉搏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浓厚的乌云朝着离断斋上空不断聚集,层层叠叠内里蕴含着惊雷的云层与当初花满楼渡劫的金丹期雷劫截然不同,紫蓝色的劫雷在云层中咆哮翻滚着,带着摧枯拉朽的威胁与压迫。

花满楼抬眸看向天空的方向。

……这就是苍山境与其他世界的差距。

原本寂静的湖泊漾开波澜,一片又一片翠色的莲叶铺开,一株纯白色的菡萏自水中而出,灵力凝结而成的水珠自花苞边滑下滴落在莲叶之上,最后汇聚成一条银珠滚落湖面。

上方的雷劫翻涌咆哮的声音愈来愈烈,愈来愈凶悍,湖泊中亭亭而起的莲花生长得越发巨大。

直到那菡萏最终几乎覆盖了整片湖泊,花苞尖尖乍然一绽,浓郁的清香与灵气席卷离断斋的每一个角落。

白莲幽幽绽放。

傅回鹤的手中握着鹤鸣剑,站在莲蓬之上抬头注视上方的劫雷,声音平静:“好久不见了。”

空中的劫雷翻滚地更加凶悍,蛮横的力量铺开,将周围的空气都搅动扭曲起来。

苍山境的天劫并非归于天道管辖,而是天地规则。

当初天道激怒引诱傅回鹤,致使傅回鹤在盛怒绝望之下剑劈建木,引来规则天劫的降罪,迫使傅回鹤自祭灵丘重新撑起天地,规则才网开一面放傅回鹤和傅氏的种子离开。

——明明是始作俑者,但天道却从头到尾只是低垂冷漠的双眼,冷眼旁观。

傅回鹤的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再出现时已经凭空朝着雷劫的方向扑去。

“锵——”

花满楼抬眼看着上空,他已经捕捉不到傅回鹤的身影,只能看到无边的瑰丽剑光与雷劫交织碰撞出铮鸣声,剑芒被吞噬,雷光被搅碎,所有的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

傅回鹤的目的不是规则,但是他却在激怒规则。

他即使回去苍山境,也要是轰轰烈烈堂堂正正的回去!

无形的气浪被掀起,远处的花满楼衣摆袖口被呼啸吹起,发丝翩飞。

终于,上方的乌云声势渐弱,雷鸣声也有了示弱之意。

傅回鹤停下手中的剑,看着身前缩水了好几圈的乌云,以一种平等的姿态淡声开口:“继续打,还是如我所愿?”

雷劫不甘心地闪动翻滚着,想要走,却被傅回鹤周身乍然而起的凛冽剑意封住了去路。

“我的目的只有它,没了它,苍山境还会有更合适的天道意志,在这一点上,我们不难达成一致的。”

“我在意的族人不在苍山境,我欠苍山境的哺育之恩千年前便已还清,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在意是否成为天地罪人,甚至现如今生活在苍山境的各族都曾经是设计傅氏之人,苍山境是否覆灭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与我为敌,还是合作。”

傅回鹤冷冷启唇,语气平静森肃。

“你来选。”

雷劫的轰鸣声逐渐消散,乌云沉寂了半晌,妥协般地,朝着傅回鹤伸出一条细细的天雷。

傅回鹤的眼中划过笑意,在握上那条天雷前最后回首看了眼花满楼所在的方向。

站在远处的花满楼面上含笑,身侧是傅回鹤仅剩的亲人。

他回以一笑,转过身来,握住了那条通往最后之战的钥匙。

云消雷散,灵力的屏障再度笼罩离断斋,不知道来了多久的长盛君显露出身形,面容隐藏在深色的兜帽之中。

花满楼朝着长盛君的方向走去,低声道:“老师,我们开始吧。”

两人走到书房中,长盛君顿了顿,再一次询问:“你确定吗?”

花满楼微笑着从袖中抛出一道机关匣子,长盛君极其熟悉的阵法在桌下铺设开来。

那是花满楼曾经在长盛君梦境中见过一次的,长盛君当年用来阻绝血祭大阵失控灵力的结界阵法。

长盛君的眸光震颤一瞬。

这样复杂陌生的阵法,花满楼只是匆匆瞥见过一眼,居然就能独立复刻而出……

他深呼吸了一瞬,沉声道:“那便开始吧。我会为你护法,但你必须记住,若我出手截断灵力输出,你就必须停下,明白吗?”

若论对血祭大阵的了解,世间无人能及长盛君。

花满楼在桌后坐定,手中拿着一枚表面平滑干净的机关匣,平静道:“明白。”

淡青色的灵力溢出,花满楼身周的阵法结界被激活,气浪翻滚间,俊雅温和的公子以指为刃,在机关匣表面落下第一刀。

***

苍山境的灵丘千年来不曾有任何变化,宛如死水一潭悬在云层之中。

雷光轰鸣间,无数修行者皆骇然看向灵丘的方向,有些年岁久些的老人则像是想起什么画面,眸中不由得流露出恐惧。

天道是最先发现傅回鹤竟然借着天雷之力回到苍山境的。

灵丘漫天的灵光汇聚成人形,黑发白衣的男人自灵光中缓步而出,不疾不徐朝着傅回鹤的方向走去。

天道的视线落在鹤鸣剑上。

于祂而言,傅凛不足为惧,但那柄剑……

漆黑的眸色深沉,祂驻足原地,抬手抚上心口,想起三千年前眼睁睁看着这柄剑穿心而过的痛楚。

既然是傅凛自己送上门来,那柄剑——决不能留。

思及此,天道抬步再度朝着剑骨走去。

将将走近,天道便看见那剑修一手提着分外眼熟的鹤鸣剑,一手抚上白玉一般的剑骨,面上透着些思忖之色。

“多漂亮的骨头。”

祂抬眸看向那因为支撑天地而显得压迫感分外浓重的白玉兽骨,凛冽的剑气缭绕其上,就连飞鸟路过都会避其锋芒。

漂亮?

祂皱了下眉。

“正好砍了给七童多做两把扇子。”

天道的脚步一顿,面色困惑。

傅凛方才说要砍什么,做……什么?

砍了自己的骨头,去给人做扇子?

天道不理解。

——挫骨炼器,这不是修士对付极恨之人的报复手段么?

莫非这白泽煎熬了一千年,彻底疯了?

第125章 发表

傅回鹤一手提着鹤鸣剑, 转身看向来人。

只一眼,傅回鹤的眼睛便微微眯起,脸色沉了下来。

虽然意料之中的, 天道顶着的是傅回鹤在长盛君梦中已经熟悉的,属于泽一的脸, 但当真正面对之后, 傅回鹤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极其厌恶的恶心。

“你可真让人怜悯。”傅回鹤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善言辞的剑修, 他站在那, 手中握着剑, 就好似有了天道所不知晓的依仗, 面上挂着闲适的笑,“除了去偷窃他人的面容身体, 你连一张属于自己的脸都没有。”

天道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淡淡注视着傅回鹤——或者说, 注视着鹤鸣剑。

傅回鹤的脸色显得略有些苍白,声音清越:“也对, 毕竟你干的事,没有一件需要脸面。”

“你体内的灵力在大量流失。”天道上前一步, 那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更重了一分,“为什么?”

傅回鹤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 挑眉道:“你猜?”

“傅凛,你再怎么拖延时间都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天道从来都没有将傅回鹤看在眼里, 在祂看来, 一个不过是神兽血脉返祖的造物, 若非有鹤鸣剑造势, 根本不可能存留到现在。

傅回鹤笑得眉眼弯弯, 竟看上去有些灿烂:“我的确是在拖延时间, 只不过……为的可不是什么负隅顽抗。”

天道稍稍蹙眉。

就在这时,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紫色的闪电天雷在滚滚云层之中翻滚,苍山境中骤起地动山摇,就连灵丘也被激荡的灵力波及颤动起来!

天道的声音陡然变得犀利冷冽:“规则,你确定要帮一个曾经斩断天地命数的罪人?!”

天空中的乌云天雷咆哮得越发凶悍,数万道天雷在苍山境边缘劈裂而下,将原本稳定温和的苍山境灵力搅动成浑浊的一片。

就像是被天雷的力量所牵引一般,苍山境曾经失去的那部分土地山川,河流草木自缥缈云层之中徐徐而来,逐渐与苍山境接壤为一体,融合为一。

鹤鸣剑祭出,于电光雷鸣之中铮鸣斩下,那一剑劈开了灵丘浑厚粘稠的灵力,在半空中化作万千剑影于四面八方直逼天道,剑尖所抵之处隐隐带了绯红的血色。

天道的眼眸中映出漫天剑影,抬手间无形的气浪掀动袖口衣摆,五指弯曲收紧,灵力化作藤蔓一般缠绕向一道道剑影,在半空中发出铿锵铮鸣的碰撞声。

祂正要捏碎手中的剑意,却心头一跳,惊觉不对,但已经太晚了,灵力将那漫天的剑影尽数绞散,两人的剑气灵力交织碰撞间,傅回鹤那隐藏在剑影灵气中真正的剑意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剑朝着天道的头顶轰然压下!

“轰——”

天道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因为就在两人交手间,祂与傅回鹤的位置在无形中调转过来。

这一剑,既是朝着祂劈下,也是朝着兽骨劈下,在没有完全脱离苍山境之前,祂是苍山境的天道,祂只有迎面硬碰硬接下这一剑。

剑意咆哮,灵丘弥漫着的灵雾被虹光劈开,灵力在天道与兽骨周围搅动出一个又一个的灵力漩涡,天道的面色终于变了。

祂终于明白,傅回鹤今日或许根本不是冲着祂来,而是冲着兽骨而来!

“竖子尔敢!!”

天道怒喝,挥袖间十几道分丨身迅疾而出,朝着苍山境的各个角落巡视而去。

与此同时,浑厚的灵力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挡住傅回鹤那一剑,天道另一只手挥袖抽出无数道藤蔓,朝着傅回鹤所在的方向出手,招招致命,显然是被彻底惹恼,再没有一丁点的留手。

然而出乎天道预料的,就在藤蔓将要靠近傅回鹤时,傅回鹤的身形却在原地化作灵光,转瞬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往复几次,天道哪里还不知道,曾经以身祭天的傅回鹤在苍山境中就算不能拥有与天道规则相抗衡的权利,但也比起寻常修士难对付的多。

“砰”得一声巨响,灵力的所有压迫都汇聚一处,巨剑朝着天道与兽骨的方向摧枯拉朽一般落下,在劈到距离天道不过一拳之隔处停下。

天道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难看。

傅凛的剑为什么会有规则之力?!

是苍山境的规则从中相助,还是当年傅逸洲那一剑真的窃取了某些属于天道的力量?

灵丘之中灵气混乱暴虐,巨剑当空却难以劈下,巨手握刃却无法退敌,两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翻滚的气浪在两人身周呼啸而过。

傅回鹤闪身间出现在半空中,剑影汇成白光,傅回鹤脚尖轻点,衣袖翩飞间轻盈落在其上,面上的神情显得有几分与天道十分相似的淡漠傲然:“你杀不了我。”

因为傅回鹤当初的祭天,不论是支撑天地的兽骨,还是苍山境的灵气草木,对傅回鹤都有回护之意,天道没能走到最后超脱苍山境而存在的地步,对傅回鹤出手总有些投鼠忌器。

天道漆黑的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阴霾:“你又如何杀我?”

傅回鹤悠悠启唇:“所以,我想请你见一个人。”

冷寒的声音落下,天道只觉得周身的灵力朝着一个方向被掠夺抽取而走,瞳孔骤缩之下猛然转身,就见他身后的白玉兽骨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圆滚滚乌黑溜圆的肥啾。

那只肥啾很小,毛绒绒又胖嘟嘟,显得十分娇憨无害,但那双眼睛睁开时透出的金色的光,让天道瞬间想起三千年前从自己体内剥离而出的那部分魂魄。

那是属于墨玉麒麟的七情六欲,是天道躯壳所不需要的柔软的存在。

灵力开始翻涌着朝向小肥啾的方向汇聚,那只还不及成年男子握拳大小的肥啾在瞬间抽长长大,最终在星星点点的灵力之中散开重聚,凝成一道与天道别无二致的身形。

同样的墨发白衣,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灿若朝阳的金眸。

“熟人相聚,当浮一大白,对不对?”巨大的剑影骤然散去,傅回鹤手中的长剑挽出一道剑花,剑尖斜指地面,懒懒勾唇。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劈了白玉兽骨给花满楼做折扇。

毕竟这世间再难找出一个同他当初一样将自己四分五裂归于天地的傻子,从一开始,傅回鹤就是在故意牵制天道,激怒天道,为的就是给泽一的出现提供机会。

天道顿觉不妙,想要避开,身周原本随祂调用的灵力却显得凝滞起来。

祂看向泽一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意。

三千年前,如果不是墨玉麒麟的反抗,祂不可能在意识融合的时候受到致命的伤害,便也不可能蹉跎三千年还无法挣脱苍山境的桎梏,如今——这只麒麟的意识居然还有余温!

泽一没有说话,他的身形边缘在灵光中显得有几分模糊。

远远的,他与傅回鹤四目相对泽一抬起手,在左胸处以手指自上而下一划,浅浅而笑。

下一瞬,天道果然舍弃傅回鹤朝着泽一出手!

这一击比之方才更加迅疾凶猛,那些藤蔓缠绕在泽一的身上,疯狂收绞,想要将泽一彻底撕裂毁灭。

泽一没有丝毫反抗,他垂眸看向天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恨意与复杂。

因为曾经与天道的融合,泽一知道天道曾经身为建木的种种不甘,甚至能够亲身体会到数千年如一日无法动弹死守一处的绝望疯狂,但泽一却永远不会理解与原谅天道的作为。

“我即是你。”泽一轻声道,抬手握住天道灵力凝聚的藤蔓,接纳来自天道的攻击,也同时带着自己这些年一点点壮大的规则之力闯入天道之中,“也自当归于你。”

泽一的身形如同凝聚之时的绚烂星光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的灵力涌入天道体内。

——那原本便是他的身体。

傅回鹤握剑的手缓缓收紧,他知道,泽一最后复生的可能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湮灭,他真正与天道融为了一体,就此同生同死。

泽一的动作如同一道利刃在天道体内搅和了个底朝天。

天道踉跄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心口,面色不断狰狞变幻,眼眸的颜色最终归为一金一墨,原本淡漠出尘的白衣显得有几分狼狈,唇角溢出鲜血。

祂抬手逝去唇角的血迹,半晌,冷冷一笑,眼神中带着无尽苍茫的寒意与杀机,声音沙哑:“好,好得很——是我小看了你,小看了你们。”

苍山境分裂出小世界天道当然不会不知道,但天道不在乎苍山境,甚至将苍山境视为囚禁自己的牢笼,如若不是他还未曾积攒道足够挣脱苍山境离开的力量,祂怎会忌惮支撑天地的兽骨,如今被傅凛泽一算计到这般田地?

天道的身形悬于半空之上,反手一按,气浪滔天。

灵丘的灵力开始骤然攀升,天道不管不顾地将苍山境的灵力调为己用,粗壮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朝着傅回鹤鞭打而去。

傅回鹤挺直脊背立于剑芒之上,身形修长,烟紫色的长袍随风而动,灰蓝色的双眸如同雪山之上更古不化的玄冰,冷漠坚硬,巍然不动。

藤蔓席卷而来,傅回鹤深吸一口气,这是泽一翻开了最后的底牌留给他的机会,也是唯一能够斩杀天道的机会。

只有一剑的机会。

长剑抬起,傅回鹤目光沉静,朝着天道所在迈出一步。

这是傅回鹤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直面苍山境天道。

没有人完全知道天道究竟用了多久,亦或者积攒了多少庞大的灵力用来成就自己。

祂生于苍山境,却不甘困于苍山境。

祂生来便是苍山境的天道意志,却只想占据这份力量,不想承担这份力量所带来的亘古不变的坚守。

毋庸置疑,祂很强,强到足以睥睨傅回鹤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天道,甚至是所有天道相加都难以望其项背。

傅回鹤的肩头犹如压着山川河流,那难以抗拒的庞大重量让傅回鹤根本无法防御,甚至难以动弹。

他握紧手中的剑,双眼亮若寒星。

既然防御不了,那便放手一搏!

傅回鹤将周身全部的灵力汇于手中长剑,恐怖的剑气撕扯之下风云变色,天地也随之嘶吼起来。

长剑抬起,那一剑化作白练惊天而去,锐利的剑意将袭来的藤蔓绞碎成漫天星光,无边的剑气牢牢锁定不远处冷笑着的天道,不顾一切地奋力刺去——

“轰隆!”

“吱——!”

剑刃与麟甲尖锐的交错声响起,天道垂眸,一金一黑一暖一冷的眼眸注视持剑屠神者,怜悯道:“你以为,有他重创我,你就有杀死我的机会?”

“我为天道,是为不朽!”

鹤鸣剑的确曾经刺入过这具身体的心口,但那已经是三千年前。

三千年前,泽一初初合道,天道尚未与这具身体融合完全,身为本命剑主的傅逸洲全力一击才得以将剑刺入。

三千年后,天道几乎已经将天下至坚的墨玉麒麟之身占为己有,麒麟甲强悍的防御与天道不可撼动的规则,让这柄搅动天地的剑再难刺进一寸。

长剑颤抖,鹤鸣尖利,剑修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剑柄,他的脸上并没有颓唐遗憾,疯狂绝望,有的只是一丝意料之中的怅惘。

霜白的长发张扬四起,傅回鹤抬眸与天道对视,声音沙哑:“哦?是吗?”

骤然间,风云翻滚,天地变色。

庞大的灵力朝着傅回鹤体内汇聚,那是属于苍山境的灵力,是属于支撑天地的白玉兽骨的灵力。

那是曾经傅凛祭天之后,以身合道的证明。

只要傅回鹤心甘情愿,他便有资格以身合道。

天道不朽,唯有自灭而亡。

“住手——!”天道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捂住鹤鸣剑的剑身,嘶吼出声。

如何住手?

苍山境数万灵兽被哄骗而献的血,泽一与傅逸洲为救苍生甘愿赴死的血,长盛君千年如一日煎熬的血,傅氏一族壮烈自尽的血,傅凛祭天时神魂撕裂躯体四散的血……

三千年了,苍山境的血流淌得太多太稠,此时此刻终于到了写下终局的契机。

灵力与规则之力加持之下,傅回鹤手中的长剑寸寸刺入天道心口,与当年傅逸洲刺入泽一心口的位置如出一辙。

那是当年泽一看破天机,与傅逸洲拼死在天道身上留下的唯一弱点。

“给我——破!!”

气浪翻滚间将傅回鹤霜白色的长发捋至身后,傅回鹤的身形在翻滚的灵力之中变得逐渐模糊起来,但是鹤鸣剑的剑身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利,将天道自云端击落,一寸寸钉入白玉兽骨之上。

剑气肆虐——以、身、合、道!

傅回鹤的身形在光芒万丈的剑气之中化作灵光没入鹤鸣剑中,浓郁的白金相间的灵力顺着鹤鸣剑涌入天道体内,让天道忍不住嘶吼哀鸣,挣扎着想要将鹤鸣剑自心口拔出。

然而没有了剑修的长剑却显得坚定毅然,这柄篆刻着傅氏族人名讳的长剑死死钉在天道的心口,裹挟着苍山境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天道体内,几乎要将天道的躯壳撑裂开来。

天道在哀鸣声中化作一棵参天巨树,树身之上覆盖着层层墨玉色的麒麟甲,枝繁叶茂地疯长之后便是绚烂至极的枯萎溃散,在灵浪翻滚中化作齑粉消散在天地间。

“咣当。”

建木消散,鹤鸣剑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掉落在地,剑身处掠过一道剑芒。

剑柄之上,剑气凛然的三个字逐渐显露而出。

——傅、回、鹤。

这是傅氏牺牲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为这场持续了三千年的苦难写下结局的人。

***

无边的黑暗之中,傅回鹤的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声音。

他不耐地皱眉,浑身的疲惫与躁意让他只想永远的沉眠下去。

不去看,不去嗅,不去品,不去触,不去听,不去想。

“小家伙,醒醒。”那声音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捏着傅回鹤的脸就往旁边扯,“睡什么睡,哪家的剑修同你一样惫懒?”

傅回鹤睁开眼,漆黑的眼眸里满是漠然,许久,灵光凝聚,他辨认出面前的金色的模糊身形是谁。

“泽一……师叔?”

泽一蹲在傅回鹤面前,手指抵着傅回鹤的脑袋戳了戳:“醒了?”

傅回鹤沉默了一瞬,看了看周围的一片黑暗,思忖片刻,问道:“这是哪?”

泽一答:“世界的间隙,喏,下面就是深渊。”

泽一抬手揉了揉傅回鹤的脑袋,第一次以长辈的姿态温声夸奖道:“干得不错。”

深渊存于世界的间隙,蛰伏在本源世界与衍生世界的周遭,虎视眈眈着想要吞噬崩溃的世界壮大己身。

没有人能从深渊返回世间,因为这里被称为放逐之地。

哪怕是曾经自由行走在各个世界的傅回鹤也不行。

他看不到出去的路——当然,深渊本就没有路。

傅回鹤维持着半坐在黑暗中的姿势,垂下眼眸,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忽然,似有所觉般的,泽一抬眸看向黑暗身处,揉着傅回鹤脑袋的手转而轻轻按了下傅回鹤的肩膀。

“好了,时间到了,我该去做剩下的事了。”

泽一直起身子,后退两步。

剩下的事?

傅回鹤不解抬眸:“什么?”

泽一笑:“苍山境总是需要一个天道的,这个天道不能是建木,不能是我,自然也不能是你。”

“自我的意志永远不能成为天道,天地的命运只应该掌握在天地生灵手中。”

“你的意思是……”傅回鹤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说话总是会很容易相通的。

顿了顿,傅回鹤站起身来,神情坚毅:“我们一起。”

他之前留下的后手所有前提都是他们在苍山境中,从未想过与天道一战之后,他们会因为力量远超苍山境容纳而被丢进深渊之中。

傅回鹤知道,即使有着清醒的意志,他也无法变回从前的傅回鹤,再也回不去离断斋了。

与其在深渊之中日复一日的磋磨消弭,不如与泽一一起化作虚无,重新凝聚成心生的天道意志,也算死得其所。

傅回鹤只庆幸一件事,那便是他没有带着花满楼也趟入这趟有来无回的浑水之中。

或许是七情六欲在再一次的以身合道之中被抛却的缘故,傅回鹤这时候想起花满楼,只觉得心头泛起酸涩的遗憾,却没有锥心蚀骨的疼痛。

只是没想到离断斋的那一眼……便是诀别。

泽一扬眉,做了个抬手的动作。

傅回鹤上前一步正要跟上,就被泽一当胸一掌打得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两步,毫无准备地跌坐在地。

泽一笑吟吟地朝坐在地上一脸惊诧愕然的傅回鹤道:“和我走什么?”

“喏——接你的人,不是已经来了?”

第126章 发表

花草种子们早已送走, 等到傅回鹤离开后,离断斋骤然安静了许多。

长盛君抱胸倚靠在廊下,眼睛盯着花满楼的一举一动, 全部的注意力随着花满楼灵力的轨迹在机关匣子表面移动,看似姿态随意, 实则肌肉紧绷, 只要花满楼出现一点问题, 长盛君都会立刻出手。

花满楼和长盛君的体质不同, 长盛君当年可以任性地一次次用自己的命去试,花满楼却试不起。

但花满楼有长盛君这样一个老师,这就意味着, 他可以汲取长盛君的经验, 从长盛君曾经失败的地方继续前行。

这大概就是老师与弟子之间互相成就,传承接力的意义所在。

这不是长盛君第一次旁观花满楼刻阵,但每一次, 他都会感叹花满楼的天赋和心性——长盛君并不是温吞平和的性子, 正相反, 他其实是幼时偏激,年少意气, 如今也仍旧带着锐利峥嵘的利器。

但花满楼却不同, 他实在是一块平滑温润的玉石, 没有尖锐的棱角,坚定而温柔地朝着自己所既定的目标钻研,他的天赋或许不能与当年的长盛君相比,可长盛君却觉得, 只要给花满楼时间, 他或许会比长盛君这个老师走得更远。

因为花满楼的手很稳, 稳到血祭大阵如此繁复的阵法,三个时辰下来,花满楼却可以从始至终保持不变的节奏速度,灵力输出永远恰到好处。

花满楼所刻出的阵法没有长盛君的锋芒毕露,却蕴含着长盛君所做不到的稳定柔和。

门外,长盛君的脊背微微直起。

——花满楼的刻阵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也是血祭大阵最难的一步。

在最后一步中,花满楼需要用己身灵力串联起所有独立雕刻的阵法,使之环环相扣,而正是这一步导致了师徒两人不下万次的炸阵。

但这一次不一样。

花满楼如今的境界已至出窍期,哪怕在苍山境也可以算得上是大能修士,他全力刻出的阵法一旦炸阵,威力不下长盛君炸族地的动静。

突然,离断斋中的灵力微动,一道毛绒绒的小身子从不远处拖着大尾巴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长盛君面色一变,连忙在尔书靠近书房之前将那毛团子用灵力包起来捞在怀里,用手捏住了尔书的嘴巴。

尔书:“唔唔!!!”

有正事呢!!

长盛君冷声道:“不准吵。”

尔书张嘴朝着长盛君的手就是一口,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长盛君抽手躲地飞快,正要动手就见尔书自觉压低了声音,飞快道:“老傅出事了!我和他的契约断开了!”

长盛君的面色当即变的十分难看。

傅回鹤和尔书的契约可并不是同那些客人之间的束缚契约,而是实打实的灵兽契约,这样的契约只有主动解开和其中一方身死才有可能彻底断开。

傅回鹤不会在决战之际顺手去解尔书的契约,那只可能是——

尔书的爪子勾着长盛君的袖口,呜咽道:“他一定是出事了!我答应过他要第一时间告诉花公子的。万一……万一……”

万一老傅和花公子留了后手。

万一……

万一还有希望呢?

但长盛君还是表情严肃地摇头:“你现在去打扰他,那就是两个人一起没,谁都救不了谁,知道吗?!”

尔书咬牙,但到底知道事态严重,从长盛君怀里跳出来,在书房前来回踱步,大尾巴将书房门前的落叶花瓣扫了个锃光瓦亮。

原本一直专注手中机关阵法的花满楼忽然抬眸看了眼外面。

注意力就没移开过的长盛君皱眉:“他加快速度了。”

尔书不动这些,抬着脑袋问长盛君:“那就是很快要完成了吗?”

长盛君顿了顿,言简意赅道:“对。”

——但也会更容易失败。

阵法成功的时候离断斋并没有引来天雷,这让花满楼和长盛君都有些意外。

被雷劈习惯了的长盛君挑眉,若有所思道:“没有天劫?”

血祭大阵原本应该是归类于苍山境,阵成,天地降下雷劫,撑过去了才算真正的阵法大成,可花满楼并非苍山境生灵,离断斋又独立于世界存在。

花满楼在离断斋中刻成血祭大阵,倒成了三不管的存在。

花满楼倒是似有所觉抬头看了眼离断斋的天空,面色微动。

不过尔书顾不得这些,连忙扑到花满楼身上急切道:“花公子,老傅他——”

“我知道。”花满楼抬手摸了摸尔书的毛毛安抚尔书的情绪,而后道,“别担心,我在呢。”

虽然花满楼什么都没说,但尔书就是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下来,重重点头:“嗯!”

花满楼将刻有血祭大阵的机关匣子收进袖子,弯腰将尔书放到地上,对长盛君正要说什么,就见长盛君抬手淡淡道:“你去忙你的,离断斋自有我看着。”

花满楼的脸上难得没有了笑意,沉默了一瞬,而后对长盛君拱手一礼,转而走向后院的方向。

尔书在地上磨了磨爪子,到底因为挂念有些闲不住,又不想给两人添麻烦,便开始用大尾巴扫着廊下的落叶花瓣。

长盛君见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掏出前不久改了一半的双修册子继续琢磨。

依照盛崖余的年龄,如今开始入道的确是晚了一些,倒不如学傅回鹤的做法让盛崖余采补他来的更快一些……

长盛君认真专注地改着小册子上的内容,将自己当初因为傅回鹤给人做炉鼎而追着傅回鹤打塌了小楼的事忘到脑后。

不一会儿,花满楼便回来了,怀中抱着翠色的竹条与榕树的枝叶。

认出那两样东西出处的尔书和长盛君都是一愣。

尔书偷偷跟着花满楼去到离断斋前堂,就见花满楼用灵力将榕树的枝条溶解揉成一个泛黄的纸团,而后灵力一展,便抖开一张宣纸。

尔书用后爪支撑着身体,前爪扒拉在长桌旁边,盯着花满楼手里不紧不慢的动作,眼睁睁看着花满楼无中生有做了一个灯笼出来。

……灯笼?

尔书懵了一下,小声道:“好像没有放蜡烛?”

花满楼抬手揉了揉尔书的小耳朵,轻声道:“不用蜡烛。”

尔书抬眼看着花满楼,这才发现,平日里端方温和的花满楼在沉着脸的时候,看上去也是有几分风雨欲来的严肃的。

花满楼提着灯笼抬步走到离断斋的门前,抬头望着离断斋曾经有无数客人踏足的门槛,半晌,抬手将悬挂在门梁之上的檐铃取了下来。

尔书走到花满楼小腿边,注视着花满楼手中在离断斋悬挂了千年的檐铃。

自它破壳而出认识傅回鹤前,这串檐铃便已经挂在离断斋中,千年来离断斋的东西变了许多,但唯有这串檐铃和那扇屏风亘古不变。

花满楼将那串檐铃挂在了灯笼中间原本放置蜡烛的地方,手指划过檐铃的边缘,带出清脆的响声。

尔书忽然明白了什么,抬起身子挂在花满楼的小腿上,爪子勾住花满楼的袖口晃了晃,轻声道:“这次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花满楼终于露出第一个微笑,温柔地顺了顺尔书脑袋上的软毛毛,将缩小了身形的尔书托起来放在肩头。

“好,我们一起去。”

提着那盏没有亮光的灯笼,花满楼的脚步声在离断斋的长廊之中响起,不徐不缓,渐渐深入。

离断斋的深处还是那片保留着无数门扉的回廊。

花满楼穿过那些旁边墙壁上闪动着星辰轨迹的门,最终停在离断斋最深处的那扇门前。

这一扇门同其他的门都不相同,它四周的墙壁空空如也,没有星辰,没有命轨,甚至门上也没有雕刻任何与种子相关的花纹。

但已经拥有离断斋钥匙的花满楼却知道,这扇门属于一颗最特殊的种子。

那颗种子看似一颗灰扑扑的鹅卵石,甚至脾气差到用剑劈了自己也不愿意被人交易,却在最后心甘情愿将自己送到了契约者的手中,别别扭扭又满心欢喜地递上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余生同欢。

那是一颗自淤泥之中奋力挣脱而出的莲花种子,是能在一片血污中开出的纯洁无暇莲花的种子。

花满楼抬手抵住那扇门,微微用力一推,吱呀一声,门缓缓而开,浓郁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展现在花满楼与尔书的面前。

尔书的瞳孔震颤:“这是……深渊?!”

老傅不是去了苍山境?怎么会在这里?!

花满楼尝试着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凝聚的灵力却在顷刻间被深渊吞噬,消失殆尽,根本难以在深渊立足。

正在这时,一颗黑色的小煤球从黑暗中挣脱而出撞进花满楼的手心,滴溜溜转了转,生长出细长的小胳膊小腿。

示意花满楼低头下来,同花满楼咬耳朵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在花满楼含笑的注视下,毛绒球的两边晕开了两坨粉粉的红色。

花满楼一手持灯,一手托着毛绒绒的小煤球,温声道:“谢谢。”

小毛绒球潇洒摆手,纵身跳进了那片浓郁的黑暗,霎时间消失不见。

灯笼中的檐铃发出一声悠长的响声,如同离断斋每一任客人上门时会给离断斋主人的提醒一般,金色的契约深入沉寂的墨色之中,看不见去处。

矜雅温和的公子勾唇一笑,手持提灯,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步迈出这道门。

这一次,花满楼的脚下不仅闪动着青色的灵力,还有一层檐铃响动激起的契约羁绊,稳稳地托住了花满楼的身形。

尔书回头看了眼离断斋。

这是当初傅回鹤给离断斋所有的种子留下的一道后门,也是一条退路,所有的种子都可以通过这扇门回到离断斋寻求庇护,这也意味着,只要种子还记得离断斋,只要这条退路存在,离断斋就可以找得到任何一颗离开的种子。

而那串代表着所有缘分伊始的檐铃会指引它们找到离断斋的所在,反之亦然。

不论它们身在何处,又遭遇怎样的困境,只要它们需要,离断斋的主人都会去往种子的身边。

但这扇门也只有一次机会,这就意味着——

在花满楼踏出这扇门的瞬间,那扇代表了莲花种子的门在深渊之中溃散成翩飞的金色灵力,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花满楼抬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尔书,轻声道:

“走吧,我们去接他回家。”

***

傅回鹤愣愣坐在黑暗里,抬眸死死盯着自黑暗中徐徐而来的花满楼,脸上满是有种不敢置信的迟疑。

泽一轻笑了声:“你们这些剑修,笨是笨了些,但在这方面,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好。”

傅回鹤正要回头,就听泽一又来了句:“不过这样的距离,我敢打赌,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他一定听见了。”

什么话?

哪句话?

傅回鹤有些发懵的脑袋一时间没能转过来,只顾着盯着花满楼一个劲的看,眼神近乎贪婪。

随着花满楼的靠近,泽一注意到花满楼持灯的手腕上露出的穿着莲子的手绳,愣了愣,浅浅而笑。

原本还想着傅凛第二次祭天总会有些麻烦,没想到他居然将自己的六欲抽出了一大半放在了伴侣身上。

——小辈们的小心思倒是也很有趣。

花满楼注意到泽一的身形正在逐渐模糊溃散,脚下不由得一顿。

傅回鹤从花满楼的面上看出端倪,就要回头,结果被泽一按住了脑袋,怎么转都转不过去。

泽一调侃道:“傻小子,你道侣在前面,朝着以后看。”

“别再回头了。”

傅回鹤紧紧攥着膝上的衣袍,直到脑袋上的力道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也没有回头的勇气。

花满楼缓步走到傅回鹤身前,那闪动着幽幽金色光芒的灯笼中蔓延而出的契约金线就连在傅回鹤的心口处。

那是当初花满楼与傅回鹤结缘时定下的契约。

傅回鹤在看清那盏灯笼之后,便明白过来花满楼是如何找到了这里。

父亲的竹节为骨,母亲的枝叶为肤,离断斋的檐铃契约指引,三者合一,通过那扇写在离断斋所有种子契约中的规则之门,在深渊中指引着花满楼找到了傅回鹤的所在。

花满楼看向泽一消散的方向,低声道:“泽一师叔他……”

逸洲师叔当初身为祭品也能重新化作种子,那泽一师叔是不是也有可能……

傅回鹤明白花满楼的未尽之意,他沉默了良久,低垂着眼摇了摇头,声音低哑而哀伤:“他和天道纠葛太深,此番魂魄散尽,回哺天地,自此之后再无泽一。”

花满楼却不这样想,他将手中的灯笼放下,在傅回鹤身侧缓缓而坐,伸手握住傅回鹤冰冷的手指,轻声道:“以后,带我去苍山境看看吧。”

傅回鹤转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柔声道:“因为自此之后,天地是他,草木是他,山川河流是他,林间掠过的风也是他……我们会时常想念师叔,便更要常回来看看。”

傅回鹤反手与花满楼十指相扣,顿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应了一声“嗯”。

花满楼耐心地给傅回鹤留了整理情绪的时间,而后在傅回鹤正准备开口时,花公子微笑着,慢声问道:“傅小凛,我想你需要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你们一起走’?”

傅回鹤脸上所有的表情顿时凝固,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一种茫然局促的,想要找个地方钻进去逃避现实的无措。

花满楼面上的笑意越发温和,在傅回鹤睁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还微微侧了侧脸颊表示等待他的回答。

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的傅回鹤:“……”

救、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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