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窟」

第96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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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食人魔窟还在完整地耸立着。石井站在这里,看得见阴森可怖的四方楼,看得见充满血泪的劳工棚,看得见防卫森严的实验室,饲养室,看得见如狼似虎的士兵,看得见那些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被称作木头的人。其实他现在无心去看这些,他是在用一种别样的心情去感受那曾经发生过和存在过的一切。然而,这一切马上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石井并不希望看到这种变化,虽然这种变化很快就会成为事实。在变化的过程中,到处听得到杂乱的、紧张的脚步声,到处听得到抱怨,不满的说话声。没有一点儿生气的食人魔窟,因这不知是喜还是忧的变化,显得更加阴森而可怖。

一颗流星,从布满群星的夜空里划过,只那么一小会儿工夫,它就消失得无形无踪了。若是在平时,石井一定会有很多感慨,但此时,已然没有了一丝浪漫的情调。他要看看经他一手策划的毁灭性的破坏——那一刻,食人魔窟将在连续不断的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在漫天的火光中变成一片废墟。对石井来说,地震般的爆炸声,天塌地陷般的灾难,才更具有一种别样的浪漫。

这是一座滋生于战争期间的食人魔窟,在这里它的规模到底有多么庞大,有多么复杂,有怎样的秘密存在,发生了怎样的惊天罪恶,在当时,没有一个外人能够知晓。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的大地上,随时都会出现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偶尔也会有一两辆非常特殊的车,从南面的公路驶进这座被铁丝网、高墙,电网围困着的魔窟。魔窟的东西是一两座被魔爪掌控着的村庄,两面是劳工住的无数个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工棚,而一马平川的北面被一堆堆的残土堆积成凹凸不平、活像一个个坟莹组成的基地。在它的下面,是一条几十里长的地下通道,这不为人知的、秘密的通道一直延伸到一个村庄。不知是用来日后逃跑用,还是用来实施不可告人的罪恶?总之,这座由无数营房、细菌培养室、饲养室、实验室、办公楼……和牢房组成的规模庞大的魔窟,是由无数的劳工,在皮鞭、利刃的威逼下从事非人的劳动,以成千上万的生命垒成的食人魔窟。不难想象,这座**于地上的,以及藏匿于地下的,处于战争需要的魔窟,印记了中国人的血泪,凝固了日本侵略者的罪恶,成了无辜者悲惨生活的真实写照。

那些被抓来的,被俘获的,以及被骗来的中国人,正是被囚禁在这里的冤屈者。

这一年的夏天,第二次世界大战已近尾声,迫于苏联远东红军兵团的强大攻势和中国人民的坚决反抗,大势已趋的日本侵略者欲作灭亡之前的准备。石井部队理所当然地成为这次事件的重中之重——销毁罪证。无疑,这里的建筑和被囚禁在这里的人,便成了他们炸毁和屠杀的对象。

李春阳他们当然无法了解外面世界的变化,但是,从看守颓废的神情里,从渐渐混乱的士气中,从不断增加的被“释放”的人数中,一个个迹象使他们预感到,他们的命运将很快会发生变化,不是加速死亡,就是加速获得自由。在这生死的分界线上,他知道,自由对他们也许遥不可及,但是,他们仍旧坦然地面对到来的一切。

“6311号、5918号、6107号、6776号……把你们的东西收拾好,你们被‘释放’啦。”

一阵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惊得牢房里的人们猛的一愣,谁也想不到今天一下子会“释放”这么多的人,而且,这“释放”两字人们还是头一次听到。人们不知是真是假,即或是这样,有的人脸上还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以为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了,可以马上见到充满阳光的天地了。

听到自己的囚号,李春阳没有喜悦,也没有忧伤,他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和其他的人一样,在被抓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已被掠夺一空。这时,他只能用深情的目光凝望着与他一起共患难的难友,只有用那双为了自由与敌人搏斗过的双手,紧紧地握着一双双透着温情的手,最后脱下身上仅存的一件上衣递到另一个难友手里,充满真情地说:“你的身体不好,晚上垫到身下能隔点儿潮。”

这个难友推辞着,眼含热泪,呜咽地说:“你穿上吧,你去的那个地方也许会更寒冷。”

李春阳笑了笑,他明白这话里的含义,十分平静地说道:“那个地方再黑暗也会比这里强,还是你留下吧。”

两个人互相推让着,一个要留,一个不收。提人的日本士兵不耐烦了,大声喊道:“让什么让,谁都免不了这一次,乘着能喘气,不如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那个凶恶的日本士兵一边喊叫着,一边用力夺过衣服,随手扔在地上,然后往外推搡着李春阳。人们此时已然明了士兵嘴里不经意间透出的信息,知道这些人一去,就不会有生还的希望,然而,他们却无力阻止这一切在他们面前发生,只有用深情的目光为李春阳他们送行。

李春阳的步伐坚定,昂首挺胸的神态让人们钦佩的再次流下热泪,从他嘴里唱出的激昂的歌声更是激动人心。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

……

人们明白李春阳唱这首最熟悉、最能打动人心的歌曲的用意,他们曾一起唱过这首歌,一起挽手抗争过,一起感受过坚强捍卫尊严的快乐。如今,当这首被受压迫者传唱的歌再次唱响的时候,意义决非一般。这是传递力量,勇气、坚定信念的纽带,这歌声如同洪流一样冲荡着人们的心田,只是为了不让人们感到失落。

李春阳走了,和那三十几个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的人一起走了,歌声过后,留下的只有沉默。沉默,尽管人们习惯了这不同寻常的沉默,尽管每天都有人从这里走出去,不再回来,尽管人们不清楚这一次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这歌声和这沉默仍然生发出更强烈的诅咒,愤恨和至死不屈。

人们闭口无言,在悲痛和伤悲中,他们实在没有心情交谈,这真应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要经受痛苦的人露出笑容,原来并不比让杀人凶手变善良更容易。而现在不要说让他们屈服了,就连让他们今生今世改变对日本人的仇恨也无法办到,因为,在这里弥漫着的凶残和血腥,展示的罪恶的灭绝人性教育了他们——永远要警惕日本人。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怒火在胸中燃烧,每个人的思维程序都被仇恨占据着,他们被搅扰的神经生发不出一点灵性来。沉默、沉默,太久的沉默让人感到世界灭亡般的凄凉与可怕。

沉默,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可以让他们认真地回味一生,沉默可以让他们更冷静地剖析中国历来受气挨打的原因,沉默可以让他们更清醒地预见中华民族灿烂辉煌的未来。沉默是觉醒,沉默是爆发、沉默也是不屈的反抗,在沉默中,人们的灵魂会得到更深层次的净化和洗礼。

一个叫巩庆林的人眯缝着眼睛,背靠着墙,思绪跑马灯似地浮现着在这里他所经历的事,像最近这段时间,如此多地频繁地释放难友实属反常。他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在他眼前这样不明不白失踪的难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不知道在这繁杂庞大的秘密魔窟里,从建起使用到今天,到底会有多少的无辜者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想象不出,即使他用超常规的想象力去想象,他的思维也无法勾勒出日本士兵和那些所谓的专家,是如何对待这些被称作‘木头’的中国人的。无论他怎么样用心地观察,仔细地寻觅也无法探到蛛丝马迹,他有时也想,这个谜也许只有向李春阳他们走上不归路的时候,才能窥探到那罪恶的一斑。在同敌人面对面的拼杀的戎马生涯中,他曾多次地识破鬼子的阴谋,而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样无所适从,面对这样一个凶残而隐秘的食人魔窟而一无所知。二个月,六十个日日夜夜,这对沙场上的一个老兵来讲,正是冲锋陷阵,精忠报国的好时光,也许在饱含着对祖国深情的爱和对侵略者满腔的仇恨,这种爱憎分明的情感,激励他做出惊人的壮举,然而,不幸的是,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他被俘了。但是,对他而言,不管是失败也好,遗憾也罢,毕竟让敌人闻之丧胆寝食难安过。然而,令他伤感的是,不仅壮志未酬,反而被敌人囚禁在这儿不知何处何地的秘密魔窟里,更不知敌人如何消化像他这些不屈的抗日战士。生也罢,死也罢,对英雄而言,任何地方都会成为他的战场。他要像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些战友一样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他要对得起生他养他的故土家园,他要对得起热盼他凯旋的父老乡亲,要对得起心中永远飘扬着的那面鲜艳的红旗。

思绪万千的巩庆林被往事刺激的再也耐不住这沉默,睁大双眼,用手轻轻推推身边的吴云龙,说道:“我说云龙,咱们这么闷下去也不是个事,再说这人天天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放走,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奇怪吗?看来我们也熬不了几天了,如果我们想开点儿,不如利用这有限的时间,说点儿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吴云龙用疑惑的眼睛望着巩庆林,没料到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下巩庆林还能说出开心二字,于是,他带搭不理地回敬道:“我可没开心的事,要开心你还是你自己开心去吧。”

巩庆林见吴云龙仍没有从伤感中恢复过来,便又往他身边凑了凑,直视着对方,用一种探讨的口吻说:“难道你不想知道这里的秘密?告诉我,你从来就没有过怀疑这里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吴云龙浑身乏力,这种囚徒式的生活,让他强壮的身体随时都有一种虚脱的感觉,甚至于连精神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对他而言,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恐惧而可怕,还有一种离开亲人后,那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和被剥夺尊严的耻辱感,这对一个战士来讲是矛盾的。他渴望那种在销烟中,在炮火中的壮烈,而令他无法把所处的环境同过去战斗的生活联系在一起。此刻,他只是默默无言地望着巩庆林,大概是懊悔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吧。

巩庆林理解吴云龙的心情,他清醒地认识到,能够被日冦像货物一样极秘密地囚禁在这里的人,决非泛泛之辈,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有过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而今,当他们没有选择地离开争取自由,捍卫尊严的战场,无奈地等待死神的时候,也许沉默是他的最好的、最唯一的斗争方式。要说在这座阴森可怖的、不为人知的、到处充满幽魂的魔窟,还有那永远也难解开的谜团,去谈什么开心的事,巩庆林知道是要人笑掉下巴的。但是,有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到处布满杀机,到处藏匿着阴谋的秘密所在,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种别样的氛围,别样的幽雅、别样的心情,去回味人生、憧憬未来,当然,也适合于谈一些他们认为可以谈的任何话题。

巩庆林见吴云龙半天没有回答他的话,知道他还没有从极度的愤恨中解脱出来。那冷竣的面孔,那忧虑的神情,还有那不愿表露的内心情感,都表明他早就厌倦了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巩庆林心里也非常难过,但他竭力按捺住内心的不安,十分平静地说:“大伙心里有什么话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也许会好受点儿。”

吴云龙叹了口气,总算开了口。“我不是有话不往外倒的人,我是恨我这不争的命运,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偏偏让小鬼子送到这儿连鬼都不知道的地方,受这种窒息人的活罪,你说我心里那来的开心。要知道,抗日咱可不是孬种。想当初和鬼子周旋了十多年我可从来没有含糊过。”

吴云龙这一顿牢骚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吴云龙接着说道:“我在的队伍开始只有二十几个人,都是自动组织的,后来发展到一百多号人。我们打恶霸、杀汉奸,当然也让小鬼子吃了不少苦头。话又说回来,终归不是受过训练的队伍,叛徒出卖了我们,队伍被打得七零八落,我就这么被他们抓住了。现在我也想开了,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就是死了,最不济也会被埋在自己的故土家园,可被我们消灭的小鬼子可全他妈的是孤魂野鬼,死了也不会得到安宁。”

“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直坐在墙角的唐新宇接过话头,而后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小心,那么秘密地把我们运到这里来,伙食又为什么这么好?”

“是啊。”巩庆林心里也早有疑问,唐新宇的话再次勾起他的怀疑。“据我所知,敌人抓住我们的人,除了威逼利诱想要得到我们内部的情况,就是活埋枪毙,再不把头割下来吓唬老百姓。没想到他们会从被捕的二十几个人里单单挑出我和一个姓张的兄弟,头对脚、脚对头地用草帘子包上,然后又用铁丝捆上,扔到闷罐车上运到这里。当时,我感到有很多和我一样遭遇的人,因为,我听到左右以及身上压着我的物件里有呼吸和呻吟的声音。经过很长时间的颠簸,睁开眼才发现各个都是身强力壮的人,我一直琢磨不透,小鬼子到底想把我们这些人怎么样?”

“我也是这样被运来的。”

“我也是……”

被抓到这里的人的遭遇竟是完全一样,这让人们心里的疑问更深,更大了。当然,还有一种本能的不安和无奈。

吴云龙并不在乎这些,倔犟地说:“管他那些干啥,反正每天给我们吃喝,就是提审也是走过场,我想好了,让我出卖同志,做日本人的走狗,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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