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想要什么」

第43章 科技的轨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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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技术元素的某些分支,技术的多样性正在降低。今天,灭火集尘器、马车鞭、手摇织布机和牛车的创新越来越少。我怀疑过去50年是否有人发明过新式奶油搅拌器(尽管很多人仍在发明“更好的”老鼠夹)。手摇织布机总是以艺术品的形式展现在大众面前。牛车并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只要世界上还有牛出生,牛车也许永远不会消失。可是因为牛车功能与过去完全相同,所以显然属于稳定的技术,历经岁月而保持不变,如同马蹄铁。大多数采用几乎要被淘汰的技术的人造制品都显示了相似的恒定性。同时扩张中的技术元素的其余部分源源不断地诞生技术创新、理念和制造品,这些人们司空见惯的活水将淹没上述科技死水区。

在线零售商Zappos销售9万种不同类型的鞋子。美国的一家五金器具批发商McMaster-Carr在产品目录上列出了超过48万种商品,仅木螺钉一项就可以找到2432种(是的,我数过了)。亚马逊公司销售85000种不同的手机和手机配件。迄今为止人类拍摄了50万部不同内容的电影和大约100万集电视剧,录制的原创歌曲至少有1100万首。化学家记录了5000万种化学品。历史学家戴维·奈宣布:“2004年,福特销售的F-150型皮卡有78种不同配置,变换部位包括驾驶室、底盘、发动机、传动系统、装饰件以及内饰件和车漆颜色。一旦某辆车被售出,车主可以进一步改装,使之真正成为独一无二的类型。”如果以目前的发明速度继续下去,2060年将会有11亿首原创歌曲问世,120亿种不同类型的商品在市场上销售。

一些反潮流人士相信,这种超级多样性对人类有害。心理学家巴里·施瓦茨(BarrySchwartz)在其著作《选择的悖论》(TheParadoxofChoice)中论述道,现在超市里出售的285种甜饼、175种沙拉酱和85种品牌的薄脆饼干让消费者无所适从。顾客走进商店寻找薄脆饼干,看见一面墙前方堆满了各式薄脆饼干,令人眼花缭乱。当他试图作出理智选择时,却不知所措,最后两手空空走出商店。“当人们决定进入拥挤的杂货店或者挑选大学课程的论文题目时,选择越多,就越难作出选择”,施瓦茨说道,在尝试选择有数百个选项的医疗保健计划时,很多消费者放弃机会,因为选择的复杂性使大脑停顿,于是他们转而退出该计划,另一方面,那些包含默认选项(可以不作决定)的计划参与率要高很多。施瓦茨总结说:“当选择的数量增多时,负面效应也在逐渐增强,直到超出我们的承受能力。此时,选择不再为人们带来自由,而是削弱自由,甚至可以说对人们施加暴政。”

诚然,太多选择也许招致遗憾,可是“没有选择”更加糟糕。文明就是稳步远离“没有选择”。与往常一样,解决科技产生的问题——例如选择的多样性使人茫然,需要的是更好的技术。超级多样性的解决之道将是“帮助选择”技术,这些更好的工具有助于人类在眼花缭乱的选项中作出决定。这就是搜索引擎、商务推荐系统、电子标签和大量社交媒介的全部意义所在。事实上,多样性本身将产生应对多样性的工具。(驯化多样性的工具就存在于疯狂提高多样性的数量庞大的专利中,按照当前速度,www.youxs.org!)我们已经知道如何使用网络信息和网页增加选择(谷歌就是这样的工具),但是借助实物和特殊媒介实现选择的增多则需要用到其他知识和技术。在网络时代初露端倪时,一些非常聪明的计算机科学家宣布,利用关键词搜索对10亿网页进行筛选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今天我们日常搜索的网页达到1000亿。没人要求减少网页搜索量。

不久之前,典型的未来科技景象是:标准产品,全世界千篇一律,强制的统一性。然而矛盾的是,某种形式的统一性可能释放出多样性。标准文字系统(例如字母表)的统一性释放出意想不到的文学多样性。没有统一的规则,需要逐字逐句编造,因此人们的交流只能限于本地,效率低下,使人产生挫折感。但是借助统一的语言,人们可以大范围地交流足量的信息,这样新词汇、新短语和新观念可以被人们理解、接受和传播。字母表的刚性对激发创造力的贡献比任何疯狂的头脑风暴式发明都要大。

英语的26个标准字母创造了1600万部内容不同的英文图书。当然,文字和语言仍会发展,但是它们的进化以保守的和公认的基本原则为基础:可以激发大脑创造力的(短期)固定字母、拼写方法和语法规则。技术元素将逐渐与几条普适标准融合,这些标准也许是基础英语、现代音乐符号、公制度量系统(美国是例外)、数学符号,以及被广泛采用的技术协议——从公制度量系统到ASCII(美国信息交换标准代码)和Unicode(统一字符编码标准)。今日世界的基础结构建立在由上述标准串接而成的共享系统之上。这使得人们可以在中国订购南非工厂使用的机器零件,或者去印度研究在巴西上市的药品。这种基础协议的融合也是现在年轻人可以通过10年前还不可行的方式与他人直接对话的原因。他们使用运行通用操作系统的手机和上网本,也使用标准缩略语,并且通过下列各种方法建立越来越多的共同文化标准:观看相同的电影,欣赏相同的音乐,在学校学习相同的科目和课本,衣兜里装有相同的技术产品。共有普适观念的同一性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传递文化的多样性。

在这个全球标准趋同的世界,少数民族文化再次产生了这样的恐惧,即它们的定位差异将会消失。他们无须担心。事实上,日益普遍的全球通信工具可以为他们的差异提升价值。这些部落——例如亚马孙丛林的雅诺马马人和非洲的布须曼人——独特的食物、医疗技能和养育后代的方法过去只限于当地使用的封闭知识。他们的特殊生活方式体现的差异性在部落之外没有影响,因为他们的知识与其他人类文化隔离。可是一旦与标准公路、电力系统和通信工具结合,他们的差异就会对外人产生潜在的影响。即使他们的知识仅适用于当地环境,从更广泛的角度了解这些知识也会有所裨益。富人去哪里旅行?保留异域风情的地方。什么样的餐馆吸引消费者?有突出特色的餐馆。什么商品在全球市场流通?蕴涵新奇理念的产品。

如果这样的本土差异在与外界结合时仍然能够保持独特性(这里要加一个大大的问号),那么这种差异的价值在全球体系中将不断提高。当然,维持和而不同的平衡是一项挑战,因为这种文化差异和多样性很大程度上来自外界的分离,而在新的混合体中这些文化不再与世隔绝。摆脱隔绝状态而繁荣的文化差异(即使它脱胎于此)随着世界的标准化将融合各种价值观。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就是一个例子。在与当今世界连通之后,富裕的、与众不同的巴厘岛文化似乎有了新的发展。与其他生活在新旧文化中的人一样,巴厘岛人也许将英语作为第二通用语,在家里则说本地语言。他们在早晨举行献花仪式,下午去学校学习科学知识。他们演奏加麦兰,使用谷歌搜索引擎。

可是,扩展的多样性怎样与前述的同样具有渗透力的趋势结合起来:各种技术的必然序列和技术元素会以特定形式聚合吗?从表面上看,技术元素目前的发展模式会阻碍它向新方向扩展。如果全球范围内科技向单一的创新技术序列聚拢,那么又如何推动科技的多样化进程?

技术元素的内部序列与有机体的成长过程相似,后者要按部就班地经历一系列阶段。例如,所有人的大脑都会经历从幼年期到成熟期的成长模式,可是在这个过程的任何时刻大脑都有可能产生明显的思维多样性。

全世界将在最大程度上统一科技的使用,但偶尔也会有群体或亚群体发明和改进仅对边缘群体有吸引力或者仅具有边际效用的技术和技能。这样的概率极小:边缘多样性跻身主流社会并超越现有模式,从而有利于技术元素继续提高多样性。

人类学家皮埃尔·彼得勒坎(PierrePetrequin)曾经注意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的MeervlakteDubele和Iau部落很多年来一直使用铁斧和铁项链,但这些技术并没有传播到距离他们“只有一天步行路程”的Wano部落。今天情况仍是如此。日本人对手机的使用在广度、深度和更新换代速度上都远超过美国人。然而为两个国家生产手机的是同样的工厂。两国民众对汽车的使用与此类似,只是情况刚好与手机相反。

这种模式古已有之。自从有了工具,人类就因为非理性原因偏爱某些技术。他们也许避免使用某种工具的变体或某项发明——即使它们表现出更高的效率或生产率,仅仅是出于认同心理:“我们的族人不这么做”,或者“我们的传统是这样的”。人们也许无视显而易见的技术进步,即使这样的改进提高了实用性,因为新方法让他们感觉不妥或者不舒服。科技人类学家皮埃尔·勒莫尼耶(PierreLemonnier)回顾了历史上科技发展进程的局部中断情形,评论道:“人类对技术的使用屡次表现出违背物质生产效率或进步逻辑的行为。”

数千年来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安加部落一直在狩猎野猪。为了杀死重量可能与人相当的野猪,安加人设置陷阱,用木棍、藤蔓、石块和重力捕获猎物。随着时间的流逝,安加人不断完善和改进陷阱技术,使之与当地地形相适应。他们发明了三种常用陷阱。一种是在深坑里插上几排锋利的树桩,坑顶用树叶和树枝伪装。一种是将一排削尖的木桩隐藏在低矮的屏障后面,屏障的作用是保护诱饵。还有一种是被称为悬挂死神的陷阱——将重物悬挂在小路上方,野猪路过时踢到绳索,重物落下砸倒野猪。

此类技巧不受阻碍地在巴布亚新几内亚西部高地的各村庄之间传播。一个村落掌握的技能,所有村落都知道(传播时间如果不是几个世纪,至少也是数十年)。人们不需要等待很多天就可以感受到知识的变化。大多数安加村落可以按需要设置三种陷阱中的任何一种。可是,有一个特殊群体——兰吉玛人不接受悬挂死神的共有知识。按照勒莫尼耶的说法,“这个群体的成员可以轻松说出悬挂死神这种陷阱的10个组成部分,讲述它的功能,甚至可以制作粗略的模型,但是他们就是不采用这样的装置。”河对岸可以看到邻居门耶部落的房屋,他们使用这种陷阱——非常有效的技术。从兰吉玛人的家园步行两小时就能到达卡帕部落,他们也使用悬挂死神,而兰吉玛人选择说“不”。正如勒莫尼耶所说的那样,有时“人们主动忽视被充分证明的技术”。

兰吉玛人并不是落后分子。在兰吉玛人的北边,一些部落制作木质箭头时不装倒钩,选择性地忽视了兰吉玛人使用的杀伤性倒钩这一关键技术,而事实是,安加人“有大量机会在敌人向他们射出带钩箭头时观察这种装置的卓越性能”。不论是这些安加人可以收集到的木材类型,还是他们能够狩猎的野兽,都不能解释这种部落特有的弃用现象。

各种技术都具有超越纯机械性能的社会属性。我们采用新技术,主要考虑的是它们的用途,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它们对我们具有什么意义。我们经常因为相同的理由而拒绝一项技术:放弃使用这一技术会以某种方式强化或塑造我们的个性。

如果研究者仔细分析古代和现代的技术传播模式,都会发现群体采用的模式。社会学家注意到萨米人的一个分支拒绝使用两种已知的套索捕猎驯鹿技术中的一种,而其他拉普兰人则使用这两种技术。一种特殊的横轴水车在摩洛哥得到广泛使用,在世界其他地区却不见踪影,虽然各地水车的物理原理是相通的。

我们应该预期人们将继续表现群体偏好和社会偏好。团体和个人排斥各种技术先进的发明,仅仅是因为他们可以这么做。或者是,因为其他所有人都使用这些发明,因为它们与他们的自我概念冲突,因为他们不介意花更多精力做事。人们为了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会拒绝或舍弃某些全球标准技术。这样,当全球文化悄悄地朝着技术趋同的方向运动时,数十亿科技用户的个人选择却呈现差异化,因为他们渐渐倾向于选用更小型、更具特色的产品。

多样性为世界的发展提供动力。在生态系统中,多样性提高是健康的征兆。技术元素也要借助多样性的力量。从生命的黎明开始,多样性的大潮越来越磅礴;在可预见的未来,它将继续向四面八方奔腾,永不停息。

专门化

进化主体从一般向具体转移。最早出现的细胞是具有一般功能、像生存机器一样的凝块。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进化的打磨下,一般性转变为多种特殊性。在初始阶段,生命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温暖的水池。但地球上的大部分地区都是极端环境:火山和冰川。进化创造出擅长在沸水和寒冰中生存的细胞,还有专门吞食油污、分离重金属的细胞。专门化使生命得以开拓这些重要的但地形多变、环境极端的栖息地,并且占领了数百万个生态位——例如其他有机组织的内部或者空气中尘埃的凹坑。很快,地球上每一种可能适合生命的环境都出现了相应的生命形式,在那里繁衍生息。现在,除了极少数配置医院设备的临时场所,这个星球上不存在无菌之地。生命细胞不断专门化。

专门化趋势也适用于多细胞有机组织。有机体内的细胞进行了专门分工。人体内有210种不同类型的细胞,包括肝和肾的特别细胞。人体具有独特的心肌细胞,与骨骼上的普通肌肉细胞不同。发育为各种动物的原始的全能卵细胞分裂成具有高专门性的细胞,经过不到50次有丝细胞分裂,你和我最终成为由1015个骨骼细胞、皮肤细胞和脑细胞构成的统一组合物。

在进化过程中,最复杂的有机体中细胞类型数量显著增加。事实上,这些有机体的某些部位更加复杂,因为那里包含了更加专门的细胞。因此,专门化过程追随复杂性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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