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水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岸口，但是那个岸口却让他们望而却步。

黑暗的氛围，潮热的空气，岸上的血肉横飞，随着一阵水面上的热风朝着姬云凛扑面而来。

“额~”

姬云凛从未见过如此场景，那遍地血液夹杂着不知风干了多久的死肉味道，腥臭扑鼻，让人难以接受。

敕依旧将姬云凛送上了岸，找了个稍微没有血渍的地方放下了他们。

姬云凛抱着灵霄，替她擦去脸上的泥灰，伸手放在鼻孔之下，察觉有微微呼吸，这才安心。

“前辈这是何处?”

姬云凛回眼望去，这地界像是个无人生存的小岛，地上的死肉好似人界死人的尸体，他很是确定此处就是苦礁岛。

敕趴坐在姬云凛身旁，歇息了片刻，晃眼看去，虽然出了弥山万狱，但对外界它是一概不知，摇了摇头继而又瘫坐在地上。

此时灵霄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发髻上的龙骨簪忽然自己晃动了起来，没一会就落在了地上化成了人型。

“珑瑞太子？”

姬云凛险些忘记珑瑞的存在，看见他自己化成人型，藏不住的欣喜。

珑瑞并非自己化成人型，而是因为灵霄的虚弱无法支撑他隐藏人身，从头到尾他都焦急的等待着他们走出弥山万狱，可没成想灵霄竟遭遇了此等危机。

珑瑞愠色，夺过灵霄，怒目铮铮地瞪着愧疚难掩的姬云凛，“你满意了？”

姬云凛哪里还敢解释，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不是，他认。

“堂堂神位竟为了你，还有这个怪物自耗了全身灵力，现下你们出来了，她却醒不来了。”

珑瑞甚少落泪，但这一次，灵霄的灵力远比他想象的要虚弱，先前走火入魔，此次又破了水墙结界，一次又一次，任她是神位也没有那么多的灵力去用。

珑瑞赤目，一把抱起灵霄怒斥脚下男子，“她若出事，本太子必将水淹紫金云台。”

言尽于此。

飞身离开。

天庭。

太白金星从冥界归来不久便听闻灵霄灵力尽失之事，没多久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松声殿内，如枯兰扶坐在云榻之下，本就无光的脸色在这关着大门的殿中更显得寒澈。

正如太白金星所言，灵霄是因为姬云凛才步入弥山万狱，好在只是灵力消耗太过，并未有性命危险，焚生也知自己过错，现在已被押入天牢等待惩处。

冥王登基这才不久，天主只因灵霄就将冥界尊位押入天牢，此举惹得众人议论纷纷，太白金星再三为冥王求情，如枯兰回答他的只有冷漠的威严。

门外，珑瑞与姬云凛自知犯了大错，跪地良久，婵儿立在一侧赤目怒瞪着面无神色的姬云凛。

灵霄从不乱管闲事，若非姬云凛乃松声殿侍仙，又是青丘子的门生，她怎会亲身犯险。

婵儿愈想愈气，愤愤走到姬云凛面前，手指着他，厉声质问道：“姬云凛！你身为魅灵六主，该当魅灵之责，可你却飞升上仙留在松声殿，灵霄闲散管了，从不插手他人事物，若非你是她的人，她又怎会为你费尽了灵力，只身涉险？”

姬云凛稍稍抬眸，正对上婵儿的眼睛。

“你若有良心就请你回魅灵界吧，你飞升又如何，你一样护不了你自己，救不了你母亲，只会让身边的人替你受伤。”

字字钻心，姬云凛万感歉疚的心好似又被人当面捅了一刀，正中要处。

留在松声殿起初非他所愿，但魅灵族灵力低微，姬氏虽主宰魅灵全族可也长受妖界欺凌，他拜师五云阁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光复全族。

灵霄乃六界第二神位，如枯兰若真的身归苍河，那下一任天主便非灵霄莫属，他承认自己的私心，可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只是，他亏欠了她。

“宫主，小仙会陪着二宫主的，她一日不弃，我便永远不会离开。”

姬云凛猝然的推心置腹，不仅让婵儿面目一愣，就连一旁的珑瑞亦翻了个白眼。

珑瑞使劲扯着他，斜眼警告道：“姬云凛，你手无缚鸡之力，凭什么待在她身边，凭你是青丘子的门生吗？我还是西海九太子呢！你老老实实地走，也不白费姊姊护你一番。”

姬云凛无声回答，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扇大门，里面的人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珑瑞睨着身旁人执拗的面容，想起灵霄依旧未醒，心底怒火忽然而起。

“喂！你回去做你的魅灵六主有何不好？非得留在这里碍我姊姊眼，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那九太子留在这里作甚？当别人的神武就比在西海龙宫好吗？”

姬云凛依旧看着殿门，淡淡回道。

“你......”珑瑞一时被堵得无言，可也转眼一想，撇嘴冷笑，“本太子心甘情愿，难不成魅灵六主亦是？”

“是。”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珑瑞似是被人闷了一拳无处言说，眼睁睁看着身旁跪得挺拔如松的男子诉说着自己对灵霄的忠诚。

婵儿见他不肯离去，只得等如枯兰出来再求她做主。

太上老君此时踏入松声殿，见到院中二人跪在地上轻轻摇头，上前道：“珑瑞太子，魅灵六主。”

三人闻声回头。

“你们二人当真是让小仙把这心攥在了手里啊。”

太上老君肃目睨着他们，灵霄出事看似与他无关，实则牵连众多，更何况大宫主盼霄尚未归来，谁也不知西海真实情况，天主若此时消香殆尽，灵霄亦无力支撑所有政务，那六界都会陷入无主的尴尬状况。

好在灵霄只是灵力耗尽，吃下丹药不久便会恢复，否则别说是他们二人，就是冥界也不会好过。

这些背后的事，太上老君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但也必须从旁提醒。

“仙君，姊姊真的无事，对吧？”

珑瑞自回来后便被天主关在了门外，没有看见灵霄出来他自不会放心。

姬云凛抬眸仰望着眼前人，目中关切甚浓。

太上老君见二人还算有心，沉声回道：“无碍，只是灵力微弱，想来不过多久便会恢复。”

“如此便好。”

姬云凛低声自说自语，原是自己安慰自己，不料珑瑞听去竟瞬间暴怒，也不管太上老君在此，一把抓过姬云凛便狠狠给了一拳。

“什么叫‘便好’！我姊姊跻身神位，为了你还有那个丑八怪耗尽了灵力，这样算好，那什么才算不好？”

两人撕扯，姬云凛被珑瑞压在地上不断受制，脸上和头上又接连挨了几拳。

随吃痛，但也因为疼才让他心中稍稍平衡。

婵儿巴不得姬云凛收到惩处，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太上老君想要出手，可身后殿门忽然开启，他回眼看去，如枯兰已立在门外。

珑瑞又一次的出手似是被人牵制着如何也使不出力，顺着姬云凛的目光这才看到枯如兰已经朝着他们走来。

珑瑞连忙扑身前去，跪在脚下，大喊着‘小仙知错’。

如枯兰低眼看着脚下二人，当真恨不得将他们扔回无间地狱，可思起灵霄重情重义，醒来若不见他们定然心中不忍，她自然也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

姬云凛被打的鼻青脸肿，满目疮痍，强撑着力气朝着如枯兰跪去，咳了两口闷血这才开口坦诚道：“天主，这一切都因为小仙思母心切，才害了二宫主耗尽了灵力，此事与珑瑞太子无关，与敕前辈亦无关，若要惩处，小仙自愿一人承担。”

如枯兰暗暗回眸看着他，冷切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悬在他脖子上的利刃，但没一会那把利刃便成了一丝烟雾，转眼消失，留下的只有不屑。

“老君留下，你们两个都出去，本尊有话问姬云凛。”

如枯兰下令，珑瑞与婵儿再担心灵霄也不敢造次，纷纷出了松声殿。

姬云凛叩首不语，战战巍巍不知是疼痛还是害怕。

如枯兰从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了一个金色灵球，发着微光，没有丝毫力量。

“姬氏夫人，仁心醇厚，她过世前本尊有幸见过她，那时还没有你，本尊亦尚未继任天主，她过世没多久你便前往五云阁拜师，一去就是三万年，魅灵一族能者甚少，本尊知你想要一展宏图，保全魅灵的志向，但灵霄单纯，本尊与她相识五万余年从不曾见她为了何人心甘赴死，你是第一个。”

姬云凛抬头朝着如枯兰看去，内心的懊悔有增无减。

“但你为何选择松声殿，本尊不戳穿你是相信夫子的教诲，他的门生定不会是个心怀不轨的人，你思母心切，自然无错，可你不该让灵霄身陷囹圄。”

或许姬云凛也不曾想到，自己能安然无恙跪在此处不是天主尚未下令惩戒，而是因为青丘子。

他迟迟低下头，陷入难以放下的自问当中。

他无愧于心，无愧于夫子，无愧于魅灵族，选择松声殿他有私心，但也并未想过会害得灵霄昏厥不醒。

如枯兰貌似在诉说他的罪状，实则是在警告他不得动伤害灵霄的念头，这一罪，他不认，也没有做过。

姬云凛冒然插言，直对如枯兰威严的双眼，道：“小仙从未想过伤害二宫主。”

此举来的突然，如枯兰眯了眯眼，反问道：“那你为何明知冥王不会承认夺了你母亲的皮相，你还是孤注一掷去了冥王殿？”

姬云凛回道：“母亲已死，小仙并非是去问罪，只想知道母亲魂魄留在何处，尸身是否还在紫金云台，却不曾想冥王焚生知晓我是魅灵姬氏就将我下令丢入了弥山万狱，小仙所言句句属实。”

如枯兰暗暗发疑，焚生爱美人尽皆知，三万年前姬夫人去世并葬于紫金云台，死因尚未可知，若焚生剥了尸身皮相，那姬怜子爱妻如命又怎会袖手旁观，即便无力讨伐冥界，也定然会上报天庭，这中间姬云凛竟一概不知。

此中事因看来也没有那么简单。

如枯兰没再多问，伸手将手中灵球递给姬云凛，“这是太白金星从冥界带回来的魂魄，本尊用灵力只能保她百年不散，百年之后就让她去吧。”

姬云凛接过，皮肤感触的一瞬，他才明白这是姬夫人的最后残魂，外面由如枯兰的金系灵力罩着，熟悉的血缘通感一时间不知如何描述。

他忍不住眼眶激动的泪水，轻轻将那缕残魂放入墟中，前几日提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他磕头感激，如枯兰却摆手不愿提及。

“母子情深，本尊算是成全了你，你也要成全本尊。”

此话一出，姬云凛茫然的望着如枯兰肃正的面容，方才得到的就在这一瞬又貌似要被剥夺。

如枯兰继续道：“灵霄对本尊来说犹如血缘至亲，她的命若非本尊允许，谁也不能碰，你带着你母亲的残魂回紫金云台也好，去别处也好，松声殿你不能留。”

姬云凛面目一僵，方才滚烫的泪水尚未风干，下一瞬的晴天霹雳又忽然而至。

“小仙不愿。”

姬云凛脱口而出，甚至没有多想。

如枯兰面色一怔，眯眼打量着眼前人，冷漠问道：“你留下来作甚？”

姬云凛这才思及起面前人乃六界天主，顿了一下，回道：“恕罪，只要二宫主肯原谅小仙，小仙愿做任何事情。”

如枯兰闻声冷笑：“她身在神位，需要你做什么呢？”

这嘲讽般的反问竟让姬云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也并非必须留下，只是在如枯兰说出让他离开的那一刻，他的心底有一个清楚的声音那就是‘不能走’。

“小仙是松声殿的侍仙，二宫主的近身人，小仙恳请天主让小仙留下，哪怕等到二宫主苏醒，如若连二宫主都不愿小仙留下，那小仙定会自己离开。”姬云凛说完，重重磕着头。

太上老君着实不忍，虽然姬云凛莽撞无知，但并非恶类，现下这片赤诚确实让他看不下去。

“天主，不如等二宫主醒后由她做主吧。”

如枯兰沉默。

太上老君又上前道：“二宫主能为他闯弥山万狱想来也是看重他，等二宫主醒来发觉他不在天界，必定会闹一番的。”

如枯兰抬了抬眼，轻叹一气。

“罢了，留他在此，命青羊看管，那头蛙脸兽就交给老君你了。”

“小仙领命。”

太上老君拱手回道。

姬云凛闻声又一叩首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