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寄老爷子喝酒一多，话便多了。他将桌子上的一张卫生纸叠起来，又摊开。

还一面和楚子明说着自己的光辉往事，期间夹杂着玩笑话，使得大厅里飘荡着两人的笑声。

车子寄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在年轻的时候，虽然也放荡过，但是结婚之后，也就收敛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除了努力活下去之外，便没有别的念想了。

在年轻的时候，车子寄当过乡中的老师，后来又调到重点中学担任班主任。

他风趣幽默，讲课自然率性，受到学生的高度赞扬，成为高中诸班主任中，最受尊敬的人。

现在退休了，依旧有很多旧时的学生，到他们家中拜访，询问老师是不是身体健康，能不能吃下饭。

有的学生是捣蛋鬼，长大之后，认识到世界的残酷，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之后，便忍不住后悔，立在老师的门外哭得稀里哗啦的，不停地给老师道歉，祈求得到车子寄的谅解。

车子寄是一个很豁达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三尺讲台上干一辈子。

所以调皮捣蛋这些事，早已经随风消散了，恨意也无从谈起。

车子寄谈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时，眼光开始发亮，说起他们的性格，如数家珍，有说话刻薄的，有爽然豁达的。

和他们在一起，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老，还能接着干下去。但是从一线退下来，瞬间感觉自己老了，为了教育事业奉献了一辈子，退了之后，却有些空荡荡的。

楚子明能够看出车子寄的内心失落，年少时的雄心壮志，现在已经泄了不少。

他曾在辽阔的知识海洋里遨游，现在上岸了，只能看到接连天地的碧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由于酒精作用，没了力气。车蕴含便搀扶着车子寄上床睡觉，车子寄睡沙发，而楚子明打地铺。

临睡觉之前，车子寄为了防止两人醒来后口渴，又烧了一壶热水，放到阳台上晾着。

这才关了灯，睡了觉。

天还没有亮，车子寄便醒了，她简单地炒了一锅炒米饭。

然后就去学院了。

若不是楚子明的手表上的闹钟响了，他能睡到中午十二点。

他打开手表的荧光，已经点了。

实验室里还有一堆事，但是又放心不下车老爷子。

车子寄不常来，若是这次照顾不周，会懊悔相当长的时间。

于是便给实验室的老师打了一个电话，请了一天假。

又让他转告同项目的学生，让他们依旧按着流程做实验，到了明天再过去验收。

打完电话，楚子明做将地铺收拾利落，又简单洗漱，这才走进书房，继续看《无机化学》。

这个书房，他几乎每天都过来，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桌子上有很多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公式和心得。

当同学们在试验里烧灼石英石，用强烈的气流吹走杂质，楚子明也将实验室搬到自己的脑海里。

他快速地浏览相关的文献，偶尔会在笔上写着什么。就这么一边看，一边写，过了一个小时，他才站起来，打开电脑，给实验室发了一个邮件，又给实验室的老师去了一个电话：“这是我刚才查找的资料，可能对试验有帮助，可以打印出来，分发传看。”

楚子明精力旺盛，但是车子寄已经醒了。他已经穿上了车蕴含专为他预备的拖鞋。

来到客厅里，看到楚子明拜访在桌子上的专业书籍。因问道：“我可以看看么？”

“可以，当然可以，包括书房里的书，你随便看。”楚子明的思绪从化学数据中抽离到现实中来，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物理学天才。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长大，堪比一个计算机。那时候科学还不发达，计算机也不普及。可是他能将一个个数字都影印到自己的脑海里，进而构建模型，这个能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车子寄说道。

“这个老师叫什么？我应该认识。”楚子明一面飞快地打字，解决来自于实验室的困惑和难题，一面问车子寄。

“曹茂云。现在应该在某个研究院吧，很久不联系了。”车子寄想了想，说道。

“哦，他呀，我认得，去年我还在物理系的时候，曾经去他的实验室打过下手。我还有他的手机号码，要不要我问问他？”楚子明问道。

“嗨，算了。我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而且他一天的功课繁多，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应付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老师呢？算了，算了。”

楚子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之色，终究是忍住好奇心，没有继续往下问。

只是忽然感觉牙齿有些疼，忍不住咧嘴。

此时窗外并不安静，一阵狂风突然掀起，站在窗户边朝西望去，能够看到黑压压的乌云，已经抵达城西。

现在只有起风，却没有下雨。

空气凉爽了许多，看了看温度计，已经降到二十五度。

“伯父，今天你是走不了了，你看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大雨，等明天我直接送你到火车站。”

车子寄看着天上乌云，也情知下雨，至于时间长短，就不好说了。

于是，车子寄答应了楚子明的提议：“拿我就舍着老脸，在这里多住一宿吧。”

“瞧你说的，你是在女儿家里住，又不是在别人家。愿意住多少天就多少天。我爷爷没得早，上初中时还想着好好孝敬，可是大学还没毕业，便没了。做后辈的，自然不会嫌弃长辈，真的百年之后，真想孝敬，也没这个机会了。”

说的时候，楚子明真的动了感情，竟啜泣起来。旋即又擦了擦泪：“让你笑话了，我爷待我是真好。”

“能看得出来，又不是演员，非是至情，怎么能哭得出来？我看啊，我女儿跟着你，保险不会有错。”车子寄笑道。

“如此，我一定不会辜负伯父的厚望，一定待车蕴含好。”楚子明真的如古人一般，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