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黄的树叶吊在枝繁叶茂的树上，可惜，树不缺叶子。

“庭院里的树有那么好看？”

维恩叼个烟斗，身披大褂，一副风流倜傥的鬼样子。

“我宁愿发呆，也不愿像个傻子一样到处乱窜。”

“这话可不中听。”烟囱似得吐出几缕烟雾，这个老男人在我身边划出一片放屁股的地方，擦拭几下，弓着身子坐下，“毕竟我刚看到你从外面回来。”

“在我这儿倒口折？算了吧，我还愁着呢，别来烦我。”

挪挪身位，增加几寸和他得安全距离，我怕他突然猝死在我身旁。呵，后半句是开玩笑的。

“有什么好烦的？权力斗争本来就是这样。你烦恼的事情，皇族那群恶心的家伙每天都在做。总有一天，你也会习惯这种肮脏的勾当。”

话里有话，希望是我的错觉。

“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百无聊赖，起码得有一个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我还真没数过，自从战争结束后，我就在这个鬼地方工作。”

“幸苦吗？”

“还行。”一口厚重的烟气下肚，不见这男人吐出来，“比外面那些累死累活的家伙好上太多。”

“合着您思考半天，就得出这样一个结果？”

“很中肯了，好吧。”

语气带些戏谑。

“对，确实，我无话可说。”

无名火起，但又无可奈何。

瞥一眼枯叶，还吊在那里，生命力真顽强。

“小子，都是成年人，不要总是意气用事，相较于勤劳工作却生活窘迫，我宁愿当个小丑，毕竟拍拍马屁就有肉吃。”

“当心哪一天给你来一个后踢腿送你归西。”

“那我不着急，慢慢耗呗，万一马死了呢？”

举着烟斗，维恩不怀好意地看向这边。

“呵，用不着我。你们收了那么多残党势力，哪里还需要我动手？”

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瞄准枯叶的根茎，抬手轻抛。

没打中。

“准头挺差。”

“谢谢提醒。”

我不知道植物是不是也和动物一样，对于影响自己发展的老弱病残，会残忍抛弃，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不至于此。

“你可真是清闲，皇家司机总长的活儿不干了？”

“干，当然得干。尤其是这个时候，我应该开着敞篷车载着皇族重要领导人去外面兜几圈，给那群埋伏许久的狙击手提供优质的活靶子，然后拉着几具被打烂的尸体回来。”

“挺好的啊，你怎么不考虑考虑？”

不就是反讽么？搞得谁不会一样。

“行啊，那你先把我的家人从帝国的监狱里捞出来。”

“没问……等等，你的家人怎么会在监狱里？”

“呼~”

大写的惆怅，飘渺的烟气，沉默良久，他没有回答。

也许这就是回答。

“狗腿子是没有好下场的，尤其干我们这一行的。”

“随你，看起来挺严重，无非是为了讨口饭吃。”

“说的对，你说的对。”

年老气衰的表现之一，当然，有些时候我也会这样。

“你看那片叶子。”

也不知怎的，维恩突然来了兴致，也许是在那片昏黄的病体上找到一丝安慰。

“就是一片普通的叶子而已。”

没有人会在乎的，我是说，没有会在乎处于边缘的没用的家伙的，哪怕是同根同源。

“那相较于整个大树呢？”

“那也还是一片叶子。”

“小子，想象力呀，难不成你的肉脑也被格式化了？”

看得出来，他想强行解释说明一些自以为的东西。

“叶子就是叶子，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它也就是一片叶子，管他大树什么的。”

我承认，我有点着急。

“希望我再过几年不会在帝国的报废厂见到你，机器。”

“来来来，那你和我说道说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单位。”

“啥？”

虽说我是学人文社科的，但哲学的东西属实让我头疼。

“每一片叶子就是一个单位，每个单位都是因为主体而存在的，也就是树干。而树干会结出果实，这些果实我们可以称作社团。”

“嘛玩意儿？”

我一把夺过维恩手里的烟斗，分析其中的成分，倒也没有发现什么致幻的因素。这就挺奇怪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大岁数的老年人满嘴胡话。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给我。”

他有些嗔怪。

“我和你说正事，你倒好，把我当傻子。”

“主要吧，你这些理论我只在路边的叫花子口中听到过。”

“切，那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越来越难活了吗？”

好一个转移话题，偷天换日，看样子，我是拗不过这个固执的老家伙。

“通货膨胀，经济发展停滞不前，职业市场饱和，劳动力预期收入差异，这些东西，我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好歹认真听过。”

“真是这样吗？”维恩顿顿，收起他刚刚擦完的烟斗，继续补充，“绿叶的作用是什么？给主体提供养分，提供的养分越多，主体就越健壮。那么主体健壮之后呢？就会开花结果，对外展现出富足的一面。这些果实看似可口，其实是附庸在主体上贪婪吸收营养的吸血鬼，他们吸收的营养越多，单位的压力和数量就会越多，久而久之，累死了树叶，饱满了果实。”

“额，你这，会不会有点太偏激？”

为什么会对着一棵树悟出这么多歪门邪道来？我是想不通。

“怎么会？果实养分多了会怎么样？会烂掉的。他们这群吸血鬼永远都不知道好歹，在无穷无尽的压榨过后，终会自取灭亡。”

维恩在暗示什么，尽管我们心知肚明。

“树叶对于一棵树来说，永远都是最廉价的劳动力，一批一批的更换，只会使新来的楞头青相信主体的鬼话。果实会让主体展现出其本身的优势价值，所以果实才是主体培养的对象。”

“哦，有点道理。”

我尽量回复，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

“为了单位能够尽心尽责，主体和社团会提高他们汲取营养的需求，降低他们的回报，以极少的报酬换取最大化的利润。毕竟绿叶会越来越多，主体和社团只有那么几个。”

说到中意处，这个老家伙还会言辞激动。

“我明白的你的意思，但你也说过，不要意气用事，对吗？”

……

死一样的寂静，还有维恩吃惊的眼神。

“对，对，对~”他拖长尾音，“你说的对。”

见我对此不感兴趣，维恩也收了兴致。

“啧，我还以为，这家伙还有机会。”

他起身走向已经掉落的枯叶，像缅怀一个老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