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病房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阿萤她做错了什么！她只不过是生病了！又不是好不起来！我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干涉啊！她只有我了！！”吴一帆站在病床边低声嘶吼，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病床上的春菊盯着吴一帆，就那么盯着他，看着碎了一地的杯子，眼里闪着泪光，沉默不语。

“妈……我是真的很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我想照顾她一辈子……她爸爸妈妈都不要她了，她只有我了……”看着跪在床边低声哀求的儿子，春菊突然觉得从来不曾了解过他，脑海中联想到二十年前推开门的那一幕，开口道:“行，你想和她在一起是吧，你走吧，别回来了，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只要我活着，我是不会同意你和这么一个人在一起的！”

天空的云来了又走，盛夏的蝉鸣让人心烦意乱，偶尔吹过的风扬起了阿萤齐腰的长发，她靠在窗台上托着腮，眺望着远方的路口，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

站在路口的吴一帆远远的看着民宿房间的方向，窗台上的小小人儿像在发光，冲着人影挥了挥手，吴一帆快步朝民宿走去。

“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说了要好好睡午觉吗？”抱着怀里的人，吴一帆轻声叹息。

阿萤抬起头，小声嘟囔:“我醒来又没看到你……你是不是去医院陪阿姨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萤……我们走吧，去哪儿都行，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吴一帆说着就走到阳台收拾晒干的衣服。

“为什么呀？阿姨还在医院呢，为什么要走啊？怎么了？”面对阿萤的疑问，吴一帆一言不发，坐在床上开始收拾行李。

“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阿萤……”

“嗯？”

抱着阿萤，吴一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里的酸楚怎么也挡不住，溢出眼眶……

滚烫的泪珠滴在阿萤肩头，穿透了衣服，穿透了肌肤，烙在阿萤心上，那一刻阿萤读懂了眼泪里的无奈，伸出手轻拍吴一帆的背，温柔的说:“你得留下才行啊，要走也是我走，阿姨现在需要你。”

“我不想你走，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我害怕……”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吴一帆泣不成声。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现在阿姨生病了，她比我更需要你！你别伤阿姨的心，我一个人也可以的！”阿萤笑着安慰吴一帆，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眶……

“我可以的……真的……”阿萤捂住双眼，泪水透过指缝滴落在床单上，她突然想起那个夏天葡萄架下田妹温暖的怀抱，想起云瑶古镇清澈见底的小河，想起小镇上可以赤脚奔跑的青砖小路，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家，那个可以让自己做回自己的地方，那个可以不用那么懂事也没关系的地方，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田妹走了，连同带走阿萤温暖的家……

“阿萤……没事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不哭了好不好……”窗外的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枝头上的鸟儿扬起翅膀扎进广阔无垠的天空，阿萤滚烫的眼泪湿透了吴一帆的胸膛，灼烧着他的皮肤，落在他的青春里成为了往后最无奈的遗憾，那是阿萤最后一次在吴一帆的怀里失声痛哭，就像多年前的夏天最后一次在田妹的怀里失声痛哭……

“哥哥……别走……别不要我……”哭累的阿萤沉沉睡去，眉头紧皱，小声抽泣着，嘴里嘀咕着梦话。吴一帆听罢只感觉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却怎么也卸不下来。

傍晚的松江微风轻起，火红的日落烧红了半边天，怀里的人动了几下，吴一帆睁开眼下意识的搂住阿萤，生怕她偷偷溜走，阿萤声音沙哑，轻声说:“我口渴……”

坐在沙发上，两人沉默不语，谁都没有开口提白天的事，吴一帆侧过头看着阿萤的侧脸，看得出神。过了许久，窗外夜幕降临，房间里一片漆黑，吴一帆起身去开灯，却在黑暗里被一双手紧紧搂住，阿萤的声音颤抖，带着重重的鼻音:“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放弃我了……”

吴一帆叹了口气，蹲下抱住阿萤:“梦都是相反的，别怕了好不好……”

站在阳台上看着这座陌生城市的夜景，身后是吴一帆温暖坚实的胸膛，阿萤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得回医院？林叔一个人可以吗？”

搂紧了怀里的人，吴一帆轻声回答:“暂时还不能回，现在回去只会惹她生气，对她的身体没好处，只能暂时辛苦林叔了，等我们的事情解决了，我再带着你过去，林叔就可以休息了。”

“如果解决不了呢？”阿萤的声音带着低落……

“那就等她动完手术了我带你走。”吴一帆的声音带着坚定。

“我有个办法……”阿萤转过身面对着吴一帆，眼神复杂。

“嗯？”

微风轻起，阿萤紧了紧衣服，缓缓开口:“让阿姨觉得我们已经分手了，她就能好好治病了，一切等她做完手术了我们再去说吧，现在就别气她了……”阿萤知道，如果自己离开，吴一帆也会紧随其后一路寻她，阿萤只能留在松江，留在吴一帆身边，让自己不至于成为拐走别人儿子的坏人，让吴一帆能够维系这段亲情。

“阿萤……”吴一帆眼里闪着泪光，他没想到那个没安全感到睡醒了找不到自己的都会害怕被丢下女孩儿，愿意背负着一个谎言继续和他在一起。

“阿萤，我再想想办法吧，把你藏起来，你太委屈了……”吴一帆抱住阿萤，满是心疼。

“你想不到办法了，要么就真的分手吧……”阿萤的声音很小，说到分手二字，声音小到自己几乎都听不见了。

“手机给我……”阿萤挣脱吴一帆的怀抱，伸手道。

吴一帆交出手机，看着阿萤一点点的删掉了自己发的有关于她的所有朋友圈，换了头像，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删掉了所有合照……

“你明早回医院吧，阿姨问起来你就说分手了，说我回安庆了，她要是不信，你就把手机给她看。”递回手机，阿萤伸了个懒腰朝房间内走去。

“我去洗澡，今天有点累不想出去吃了，点外卖吧。”浴室里传来水声，吴一帆坐在沙发上听着水声掩盖不了的哭声，他从来没告诉过阿萤，浴室的水声是掩盖不了哭声的，哪怕她已经极力克制了……

晚饭过后，阿萤坐在床上赶稿，吴一帆看着手机里那些被抹去的痕迹，他觉得和阿萤之间好像变了，从前那个需要被保护照顾，需要被承认被肯定的阿萤，现在被他藏起来了，藏在这间陌生城市的小小屋子里，藏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这一切，不是他本意，他原本想带阿萤回家，给母亲和林叔介绍她，让亲戚朋友都认识她，带她去看冬天的南城，去看北河村的父亲，可现在这一切恰恰相反，他只能把阿萤困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困在他身边……

“想什么呢？”阿萤似乎看透了吴一帆的想法，合上电脑轻声问。

吴一帆摇了摇头，走过去抱住阿萤，叹了口气:“你知道吧，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并不是我本意……”

靠在吴一帆肩头，阿萤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啊，你要听我的，这样对我们，对阿姨暂时都是比较好的，知道了没……”

“嗯……”

吴一帆很想问阿萤会不会觉得委屈，可他知道阿萤的回答肯定是“不会”，从认识阿萤的时候起，他就觉得她好懂事啊，再后来这种懂事让吴一帆觉得“懂事”这个词并不是个好词。

……

吴一帆顺着阿萤的意思过着，白天在医院陪护，晚上溜回民宿陪阿萤，手机里一切关于阿萤的东西都消失不见，春菊也如预期般再没和吴一帆闹过。

夏末的风微凉，阳光晒过的被子味道很好闻，春菊躺在病床上掸了掸被子，看着正在削苹果的吴一帆，满意的笑道:“大儿子，明天你张姨过来看我，你带她女儿出去逛逛呗，那孩子比你小两岁，也是刚毕业，你给她带出去逛逛，吃个饭啥的，认识认识。”

吴一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还是在医院陪着你吧，免得护士找家属找不着。”

“哎呀！让你去你就去！那姑娘多好啊！门当户对的，你们小时候还老在一起玩儿呢！知根知底！你都二十五了，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就不知道为我想想啊！”春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说道。

“妈……感情的事又不是儿戏！”吴一帆厉声反驳。

“哎哟~哎哟~我这老骨头不中用咯，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说啥也说不动咯~”春菊捂着胸口，开始哀哉。

“妈……”

“哎哟~你走吧，你是要存心气死我！”春菊依旧捂着胸口在床上打滚。

“我去……”吴一帆叹了口气，妥协道。

“啥？”春菊坐起来再次确认。

“我说，我去！你呀就好好的治疗，早点稳定了，把手术做了吧……”吴一帆把手里的苹果递给春菊，心里想着顺着她吧，手术做完情况稳定了就摊牌。

春菊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哎呀！还是我大儿子削的苹果甜啊！”

……

看着窝在沙发里写稿子的阿萤，吴一帆想了想明天的任务，心里泛酸，盘腿坐在阿萤身旁:“小陈同学，给我个拥抱，我需要充电。”

阿萤合上电脑，钻进吴一帆怀里轻声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有……”

“真的？”

“真的……”

听着吴一帆凌乱的心跳声，阿萤知道，他说谎了。

躲在浴室里看着自己哭红的双眼，阿萤擦了擦雾气朦胧的镜子，一遍又一遍写下“吴一帆！大骗子！”

房间里的吴一帆听着随水声戛然而止的哭声，心里泛起一整酸楚。

……

病房里许久未见的老姐俩儿聊得热火朝天，吴一帆站在走道上来回踱步，坐立不安，一想到待会儿要带别的女孩儿去吃饭，他脑海里就不断浮现出阿萤委屈的脸。

“哒哒哒~”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吴一帆循声望去，来人目测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穿白色衬衫配黑色牛仔短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绑带高跟鞋，大波浪的卷发配上薄藤紫的发色，吴一帆愣在原地心想“这二十三岁？”

“一帆哥？你变化好大啊！你小时候没这么高的！”来人看着吴一帆惊呼道。

吴一帆挠了挠头，开口问:“你是？”

“我啊！王倩啊！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儿！你不记得我了？”

“哦哦……想起来了，张姨在里面，和我妈聊天呢。”吴一帆说着推开了病房门。

“哎呀！倩倩都这么长姑娘了！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啊！”春菊说着就开始朝吴一帆使眼色。

“那个，大儿子啊，我和你张姨聊会儿，你们年轻人在这待着也无聊，你带倩倩去附近商场转转吧！吃个饭啊！看看电影啊！都行！”

“对对对！倩倩去吧，和你一帆哥哥去逛逛！”眼看着母亲和张姨配合如此默契，吴一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相亲了，不是好像，是确实……

……

从一楼服装饰品，到二楼各种家电，再到三楼大超市，从中午到下午，吴一帆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再看王倩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吴一帆暗自佩服。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场，天色已经临近傍晚……

……

“呜呜呜~咕嘟咕嘟~”水壶里的水翻滚着，从壶嘴往外溢，阿萤光着脚照在水槽边上洗菜，壶嘴溢出滚烫的开水滴在脚背:“嘶~要死了要死了~”

阿萤冲进浴室打开冷水冲洗脚背。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阿萤简单收拾了水槽决定出去买药和晚饭，拿出手机搜了搜附近的商场，出门打了辆车。

车窗外的风景一幕幕掠过，夏末的松江比起安庆凉了许多，阿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透过车窗看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这座城市的夜晚和安庆一样热闹。

走出餐厅阿萤看了看手里双人份的晚餐，一瘸一拐的朝药店走去。

“我跟你说啊！你小时候没比我高多少！现在就这么高了，你吃的啥？去部队里伙食要好一些吗？我们晚饭吃啥？”面对王倩的絮絮叨叨，吴一帆已经自动屏蔽了，抬手看了看时间，心里想着“该回去陪阿萤了，不知道她吃没吃饭，要回家陪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