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着九头蛇的铠甲做什么？”士郎语气不善地问,好像刚刚那一茬没有发生过似的。

“既然九头蛇里有刺客联盟和政府特工在卧底，那么刺客联盟派的雇佣兵里有九头蛇的奸细也不奇怪吧。”杰森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杰克船长左看右看，一时半会竟分辨不出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一唱一和挤兑自己,全程这里会感到尴尬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比在远方的战场上相遇的前队友或幼年分离的青梅竹马更戏剧性的,那当然只有天杀的前男友了。前女友多半让男人们怀念,不过前男友这种生物，据姑娘们说就只想让他们去死一死——考虑到对面这两位的性别，杰克船长无法确定他们是哪一种——当然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耸了耸肩,他为自己辩解：“我说过我只是来偷变种人血清的。”又指着地上的铠甲说：“我在索马里冒险时从一艘幽灵船上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宇宙无敌泰坦合金金刚钻头钩被他们打没了——那可是至少三百年的古董嘞——于是只好就地取材,丰衣足食，从某个死人身上扒一套衣服。”

“如果我们相信你,那我们就是傻子；如果你觉得我们会相信,那你就是傻子。”

面对杰森毫不客气的态度,杰克船长看上去也没生气,只是笑嘻嘻地眯起眼睛：“年轻人的嘴巴太利容易吃亏,最好懂得尊重一下老前辈。”

杰森抬起下巴：“我的嘴巴利不利跟你有什么关系？”

“………………”

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忍不住皮了什么,杰森欲言又止。

“……………………”

杰克船长露出了“我知道我应该讲个更厉害的段子但我不知道会不会被混合双打”的表情。

士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两个：“……还有七分钟就要到岔道口了,我要解决刺客联盟埋伏的人手。你们两个如果不是为了帮忙来的,就快点滚下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杰克船长：“刺客联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杰森不知为何狠狠瞪了士郎一眼：“很遗憾,你走得太快了,错过了控制室里好一出大戏。”他语气平淡地将控制室里发生的故事简短叙述了一遍，包括FBI的计划和自己对列车上势力的推测。

惊愕的神情从士郎脸上一闪而过。他立刻低头打开手表，并迅速意识到通讯表带在刚才的电磁脉冲中遭遇了损毁,转头冲杰克船长喊道：“叫其他人准备跳车！”

虽然在高速行进的列车上作出这种行为对普通人来说纯属自杀,不过雇佣兵们大概能各显身手地活下来——尽管其中的一小部分可能会去掉半条命。

杰克船长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答应一声，转头就跑。

士郎回身面对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抬高目光，极目远眺，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杰森对他仍然站在车顶没有继续行动有些意外。

“找炸弹和那座废弃军事设施的位置。”

“你看得见？”面具下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杰森补充道，“不过我猜刺客联盟埋设的炸弹不在东北面的铁轨下而在山顶上，西北面的铁道附近应该有他们设置的感应装置。”

这其实并不难推测：这条线路安全运行了很长时间，如果山腰处的震动就会引发雪崩，那么每次火车驶过铁轨的时候旁边的山体早就雪崩八百次了。

以刺客联盟和九头蛇这种组织的体量，他们不会玩什么空手套白狼的虚假威胁，既然说有炸弹那就一定有，只不过细节上会采取九真一假的烟雾/弹。

为了不让人手在雪崩中浪费，刺客联盟不会派遣观察手用肉眼获知列车的行进方向；而乌布也提到过让列车上的人不用妄想依靠减速和停车来规避炸弹，这表明炸弹被设置成了一段时间不通过某段铁路就会引爆的方式。

想要瞒过炸弹的触发条件，得有同等吨位的重物从铁轨上方碾过并覆盖住铁轨超过时间才行——毕竟谁也不知道刺客联盟采用的是重力感应还是红外感应，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士郎调转了视线的焦点横扫过他所指的方向，确认了杰森的推测：“确实如此。”

“不过，”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语气骤然抖落成冰，“我没找到你说的军事设施的位置，只在山上看见了几辆山地装甲车和迫击炮。也就是说——”

“——也即是说，如果继续走原路线，山上的那些政府特工和士兵会被裹挟进雪崩；要是选择改道，刺客联盟埋伏的手下会和车上的人一起被炮弹打成碎片。”杰森耸了耸肩。

通讯断绝。

控制室操作面板被破坏，无法启用列车上安装的自动方位武器。

尽管列车号称携带有静电屏蔽装置，但由于之前爆发的战斗对车厢的破坏，也不知道在EMP的冲击下还剩几成车厢的线路能够运行天盾系统。

“喂，”杰森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爬上车顶的人说，“这位高塔姆先生，不在控制室里的话，你还有办法能启动天盾系统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要有能源钥匙。我手边的被刚刚掉下悬崖的克里斯托引起的EMP破坏了。”被“杰克船长”用枪指着后心，慢悠悠爬上车顶的青年推了推眼镜，战斗力不足的朗姆洛跟在他的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们：“而且你们得确定还剩几个车厢能运行天盾。”

“你滚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通知其他人能跳的就跳车吗？”士郎狠狠瞪着又折回来的杰克船长，他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性格，在这种时候更加不会表现出耐心。

“这不是我遇到的人都不相信我的话嘛……觉得我只不过编了套谎话想骗他们退出赏金竞争，”杰克船长挠挠脑袋，“我觉得这家伙比较有用一点，就把他带回来了。”

“很遗憾，我只是个会计，除了算算账以外什么都不会。”高塔姆自顾自地抱着怀里的电脑盘腿坐在了车顶上，尽管它其实已经报废，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仍然牢牢抱着它。

杰克船长苦恼地看着他，大概在思考有没有快速高效的审讯方式。

“啊——对了，”他一拳击中掌心，“对了，你们为什么不叫超人帮忙呢？我不是很明白你们这些‘正义之士’的骄傲，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杰克船长仿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并且立即极有行动力地立刻将之付诸行动。他对着天空大喊道：“嘿，超人！听得到吗，超人？”

士郎和杰森面面相觑，而高塔姆则怜悯地抬头看着他：“压舱货是氪石。为了防范氪星人和氪星混血多管闲事——这是现在跨国走私不成文的行规，东西就在你屁股底下的那节车厢里。”

“那就是没办法喽？你们还真是……”内心奔过了千言万语，杰克船长环顾四周，终于接受了现实：“以防万一，我去找找还有没有能用的九头蛇战甲，至少跳车的时候能方便一点。”

他再度消失在众人眼前。士郎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杰森低下头盔则不知道在计算些什么。

高塔姆闭上了嘴，沉默地抱着电脑坐在火车顶上，既然现在没有选择权，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对接下来的命运多做无谓的求饶。

他的保镖头领朗姆洛却似乎不这么想。在这片短暂的只有风雪声的寂静中，交叉骨的手忍不住伸向腰间后来拾取的脉冲枪，又最后放开，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他走到高塔姆面前蹲下，正要说话，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却主动开口道：“你自己想办法跳车吧，朗姆洛。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管好自己都挺勉强，就不用带上我了。”

朗姆洛眼底的情绪本来有些动摇，听到这话却重新坚定了起来：“老板，这话可不像你们这种聪明人说的话——难不成你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好让我不忍心丢下你？”在高塔姆渐渐鄙视的目光中他抓了抓脑袋住嘴：“好吧，该死的……虽然是个馊主意，但我们可以向他们求助……”

高塔姆又摇了摇头，只是不回答，眼神吐露出坚定的拒绝神色。

“像你这么有骨气的罪犯如果能多一点，也许明年我们就可以全员退休去夏威夷度假了。”不知道是讥讽还是褒扬地挖苦了一句，杰森转向士郎，似真似假地抱怨：

“没有多少时间了，就算我有办法让我们两个离开，再耽搁下去的话也来不及了——好吧，最多也许还能捎上他们两个——但是你也该下定决心了吧，刺客联盟和政府特工，这个选项很难选吗？还是说你是会数人头，留下更多的一边的那种功利主义者？”

“……不，决断早就有了。”士郎平静地说。

与他的语气相反，杰森看到那双眼睛中坚决的恣意仿佛烙铁一样。

在以心跳计数的倒计时中，士郎的心中反而比之前的每一刻都要更加冷静。

“正如你所说，这辆车上尽是一些罪有应得的家伙。九头蛇死有余辜，雇佣兵满手血腥，刺客联盟也不值得同情。不过此时此刻，他们并没有在进行只有杀死他们才能制止的恶行。这种取舍是没有必要的。”

——士郎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养父切嗣曾经对年幼的自己这样说过：

“士郎。要帮助谁这件事，就是不要帮助谁，能被正义的一方所救的，只有被正义的一方选择的人哦。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就是正义的一方的定义。”

还是一个八岁孩童的时候，士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假使有强盗绑架了人质，强盗威胁要杀害人质，用通常的方法去解救，人质多半都会被杀。就算有人用了什么奇迹般的方法救出了全部的人质，也会有救不了的对象：

——那就是，人质被救出后的强盗。

“然后？”

出乎意料地，杰森并没有反驳士郎，他歪了歪脑袋，看上去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次是‘好人’和‘坏人’，那么下次是‘一个好人’和‘很多个好人’呢？再下一次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和‘许多素不相识的无辜者’呢？——确实有不得已的情况，但只有在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后才有资格说‘我做不到’。

“从一开始就跳过解决方法的思考，只考虑着怎么取舍的话，不就是坦然承认自己败给了懒惰和无能嘛。虽然我希望你能理解，但那只是我个人非分的期望，你没有必要承担这个负担——正是因为亲眼见证过我才能说，那是我的‘线’，越过它作出那种决断对我意味着堕落的开始。”

“……不，我懂。”杰森垂在身边的拳头忽然握紧。

“我当然理解。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理解？”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甚至下意识地走上前去。

他像是终于对过去的一些事感到释然，又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经了悟，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在头罩之下微笑。

杰森早已承认蝙蝠侠的原则，但即使他愿意让步和尊重布鲁斯在自己身上施加的束缚，他对它们的成因还是感到无法理解——不过现在，同样的原则以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再现，终于让他能对从头到尾的一切通达了悟。

“我明白的。用死亡来惩罚无法得到审判的恶人、制止法律无法阻止的罪犯犯罪，和在麻烦和困难面前，主动放弃拯救他们的可能性是两回事。那只是缺乏基本的责任担当，为了自我满足正义感，彻头彻尾的表演者而已。”

从今往后，杰森·托德面对任何人都将能毫不退让地抬起下巴，他终于为自己的道路落下了最后一块砖石。

站在他对面的士郎先是愕然，然后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笑容凛冽像冰雪，肆意如狂风，没有半分柔和，反倒像是永恒烈焰的炉心，向着高高在上的天空进发。

“在这个世界上，是被叫做‘超级英雄’吧——我记得有谁说过，所谓英雄，就是必须拯救本来不可能得救的人才有资格被这么称呼。”

他伸出手。

“所以——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杰森挑眉，吹了声口哨：“如果不，我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正二十面体，连接上了从作战室里破解并顺走的配套控制手机。在控制室外墙静电屏蔽层的保护下，它们有幸在之前那波电磁脉冲中幸存下来。

“Hello，克里斯托。”

他对着手机中的控制AI说。

然后，像是神说要有光一样，一道光环以杰森手中的克里斯托为圆心扩散，方圆数百公尺之内所有还能运作的电器又瞬间充满了能量。

虽然断断续续，光芒的流转也不复之前的流畅，但一道柔软坚韧的保护层还是出现在了车头和车身的某几节车厢上，于黑夜的雪原中发出莹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