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给事中，哦，不，钦命大明出使瓦拉使者礼部侍郎李实，苦着脸骑着他的小马沐浴在早春的雨水中，身后跟着百十个无精打采的兵丁一路向北朝那瓦剌部的营地所在行进。

原本是七品礼部给事中的李实，一夜之间连升级八级，如同种萝卜般种在了三品礼部侍郎的位子上，这升官的速率在大明来说绝无仅有。

只是大明朝中乃至整个北京城里的知情者，提起李实的遭遇却并无什么艳羡，反倒是面带同情眼中闪烁着颇有意味的神采。

按说大明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国力雄厚，使者身负皇命，仪仗隆重，地位显赫。藩国国主见了大明使者，那是毕恭毕敬、俯首帖耳，无一不将大明使者奉为上宾，好吃好喝待着，要什么给什么，真可谓是荣耀之极的差事。

往常可是争破了头要去的，这次是为何都是这般模样？

原因只有一个：李实奉命出使瓦拉……

瓦剌部在哪里？不好意思，瓦拉人在北方游牧，居无定所，具体在哪里还真不知道。不知道没关系，鼻子下面就是嘴，自己问吧！

“唉”李实耷隆着脑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中埋怨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下掉个馅儿饼，咬口崩了三颗牙！别人出使那可是千百御林军护着，高头大马得意而过，一路上旌旗飘飘，威风无比。再看看自己身后这百十个人、稀稀疏疏的旗子外加三辆破车，这是去出使吗？这简直带着国书就是去讨饭的！

国书？国书上这么写着：“……兴兵犯我天朝，戮我子民，欺我天朝无人？天朝千里疆域，雄兵百万，朕本欲六师齐出，陈兵漠北，又恐有伤天和。尔国小使，入朝请罪，朕心甚慰，今赦其罪，既往不咎……”

这是议和国书？这简直就是战书！提起这国书李实心中更是苦楚无比，那瓦拉首领看了这国书，会不会暴起将自己这支使团全部斩首祭旗，然后出兵再战！？

每每想到此处，李实便有悬印逃亡的冲动，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逃去哪里？

“唉……”李实再叹息一声，缓缓回过头看着身后笼罩在烟雨中的大明城池心中默默道：“祖上显灵，保佑孙儿平安归来……”

千里之外的草原此时却是阳光明媚，瓦拉人的部落在草原上迁徙了整个冬天，眼下天气渐渐回暖，又渐渐回到了去年的经过的那片地方。

已是下过了几场雨，在地底蛰伏过冬季的草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原本光秃秃的草原已经有了几分区别于褐色泥土的绿色。

走到这里鞑子便从车上卸下木栅栏，于这河湾处扎起了帐篷，过不多时整个营地已然炊烟袅袅，简陋的火架子上挂着穿过几代的铁锅，锅里煮着依旧是整年不变的牛羊肉。

不远处几个鞑子手持弓箭，悄声朝河边饮水的黄羊摸去，正低头饮水的黄羊警觉的朝后看了眼，瞬间便警动的朝着另一边逃去。

刚奔出两步，下腹和后背便挂了三只剧烈颤动的羽箭，再奔出几步前蹄打弯，整个身体扑倒在地。

身后的鞑子欢呼着奔向黄羊倒地的地方，当先的鞑子手持匕首准确刺入黄羊胸口，用力上下一滑，右手丢了刀，双手用力探进黄羊胸口。弓着的腰向后一挺，拽出颗血淋淋的心脏。

鞑子张嘴咬在尚在跳动的心尖上，摇头猛撕扯下块肉，转过身将羊心高举在手高声吼了起来。

“噢！噢！噢！”身后的鞑子也跟着一起高声叫了起来。

单腾看到这番情节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光看着情景便知道鞑子战力不凡，大明虽然富庶，士兵战力却比不得这些野蛮的鞑子，只能靠阵型火器来与鞑子对抗。

单腾感叹一阵，转过头看一眼身后的营地，还未见朱祁镇人影，便取块毡子铺在河边的草地，嘴里叼了跟枯草杆略显惬意的晒着太阳。自西而东流淌的河水，清澈无比，河边吹来的风虽带着些许凉意，对于单腾来说这点却算不得什么。

也先帖木儿今日宴请部落首领，派人来请朱祁镇过去赴宴，单腾知道也先不怎么待见自己，便也没有跟朱祁镇同去，只有哈铭陪同着过去。

经个冬天，单腾大约也了解也先的想法，也先此刻也是内忧外患，此人虽是草原上的枭雄，怎奈有些盛气凌人，做了部落最大的头目，看不起别的部落那些小首领。反对他的人便投靠原本没有多少实权的脱脱不花，眼下两者实力也就相差无几了，这就是也先像大明示好的缘由。

正应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不过这对于单腾而言并不是坏事。

过了晌午时分，单腾被早春着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时，身后忽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单腾警觉的从地上跃起，回头看到朱祁镇面带喜色的朝自己这边奔过来。

朱祁镇见单腾起来，隔着几十步远的地方喊道：“汝算！大明派出使者了！大明的使者要来了！”

“恩？”单腾闻言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开口道：“陛下，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哈哈”朱祁镇用羊皮袄袖口抹一把额上的汗珠：“也先派去大明的使者今日说，大明已决定派出使者，想来此时应该距离不远了。”

“陛下……”单腾见朱祁镇兴致如此好，也不忍打击他的热情，只是不露神色道：“恭喜陛下！恭喜陛下！”

“恩？”朱祁镇匆匆自也先营帐跑回就为了和单腾分享这个消息，现在见单腾表情淡然，便疑惑的问道：“为何不见汝算欣喜？”

单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推说道：“臣也不知道，只是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哦？此话从何说起？”朱祁镇并不相信单腾的托词，开口追问道。

“陛下……”单腾转过身静静的看着身边流淌的河水轻声道：“陛下，也先已经派出四波使者了，按说大明使者早就该到了，为何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这……”朱祁镇静立片刻道：“总是好事吧！”

语气间带着的犹豫告诉单腾这句话连朱祁镇自己也中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