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〇章孱风如噎

法号炽盛。

音轮如滚。

……

十阙幡轮回中，不间断翻腾如浪的语句，尽管字字平常，然而每一个暴戾的刚音从半空落降下来时，就好像有形攻击的钝器。

颠晃、震颤、阵痛……只是折磨着一颗心脏——形成共振的闷响，洪流一样在朔勒王身体里、知觉中、意识中汹涌翻腾起来。

“蓝月湖……”朔勒王轻轻呻吟一个歌谣一样。

此时的他，感到整个生命多么想要感受蓝月王后。自己发自心灵的、每一个震颤的痛苦，痛苦，痛苦……似乎正亲证着那个柔弱生命力的存在感。

在疼痛的模糊中，蓝月王后依然活着:清浅风一样的走动，温柔到不伤任何万化的姿态，哼唱妈妈咪呀的歌谣，消弭沙域中风暴的刚音。阳光一样白亮透明的手，拂过的枯草忽而就长出柔绿鲜活的灵动……

“王君，金沙胄干燥的风已经长出喜嬗的小草……你看……”蓝月王后手指捏着一瓣嫩绿。

朔勒王看向声音的方向，却是大地上不动的——衣衫流动着白河一样的风。

心，一醒就痛了。

心，一痛就醒了。

“是的，金沙胄没有法典，最大的法典却是界线。还有可以祈祷的神灵。”所有幻觉消逝瞬间，落淀了蓝月王后最后残存在空间里的声音。

朔勒王醒神似的摇摇头。

朔勒王屈折的身躯形钩，在石砾般飞骋的法音中站起来，看向火蛇跳闪的图腾……身形挺直时，雪刃拉动的长风飒飒作响。

一直扪胸、压着疼痛心跳的左手，突然撤开。冷风冰凉的痛，让他感到:亢奋的一颗烈心，似乎瞬间快要迸溅出淋漓的鲜血。

身动，雷与风声……

千万千万个苦中，颤栗的手拢住颤栗的一个纤音。即便那是消逝的记忆中的一部分，却比万法贲动的雷声更清冽、精真、通透。

那是血红色目瞳里、金沙胄一颗心凝粹到最后的光明。

痛苦百缠中，形绽的朔勒王仿佛骤然间，强力掰开法号厚重的门。

朔勒王双手掣刀。缓缓划风，仿佛徐徐拉动民谣一样低徊游弋的歌声。

身形紧蹙、屈折、黑厉而风冷。雪刃割裂法号的风，也是割裂阻尼中，堆垒堵心的、思觉与精魂盘结的无形石头。

瞬间，激烈挣脱长缰的马匹一样，朔勒王奔动的刀，抡斩，势如狂泄中的雪浪浊河。

他披发成魔，身廓屈力而弯折，瞬间贲长的目光，直射飞遁中的沁珠尔刹。

目颗眦张，触碰雪刃之光、紧蹙的瞳孔蹙小。瞄准猎物的猛兽一样，头势微后隐动——调焦中锐利攒射的眼电，却似曲纤飞钩，在十阙幡浓烈遮掩的风沙中，嵌箍住沁珠尔刹，缓缓拽近。

抗力的沁珠尔刹在风烟中急剧完成几个对峙的弹振波，定格，难以做动。

身弓早就虬曲簇结的膂力肌肉板块，让怒吒中哄哄发响的热血湍流，在力形紧致的躯壳内重新布阵一样，朔勒王听见:自己浑身自鸣的浩然血波，已经强行覆没着空间十阙幡法号隆隆声浪肆烈的吼声。

雪刀明亮极了，仿佛一轮强驱黑云遮罩中的太阳。

难以撤走身形的沁珠尔刹双臂前抻，仿佛要推开——空间里看不见的、形箍自己的目光。可是，豁豁拓大的、抡圆的刀光，波澜一样、滚浪般泼过来。

沁珠尔刹忽然看见:空间里，周围的黑暗世界轰隆塌落了。诺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和眼前朔勒王一双血丝弥漫开来的瞳孔。

强大意识的控制，身形瞬间发绵的沁珠尔刹，仿佛一杆身躯快要变作捡拾不在一起的血肉，整个人正被空间看不见的恐惧一点点撕裂。

疼痛随着烈光翕张的锐气，裂电的折痕一般向体内延伸。

空气里，十阙图腾激扬的火蛇，不再是燃烧。而是一道道伴着雷霆震动，惊乍穿梭空气的闪电。

“十阙法在，无动，极速。十矗山，只贲著一个天与地形勾的乾坤。”十阙幡齐响。法号激烈，空气幻如法河滚荡起来。向朔勒王雪刃——汹涌着吞噬般的狼烟骨朵。

“一丝金沙胄的情味，虽然飘风若无有，却是整个乾坤造化绝对不可——私意忽怠、抹杀的鲜艳生机。一旦触私，沁珠烈的规矩立即堕下红尘。”

朔勒王突然刹止雪刀。他凝定如钟，回目。似乎不愿彰显——一怒之下，无由处死沁珠尔刹的威风。低音洪重，空气颤鸣不已。

浑如千钧的重低音，更似王统。朔勒王没有看向十阙幡，昂目之际，对着整个浩渺的空间，道。

是的，他不堪忍痛:十阙幡以如石语言铸造成铁的精神重压。强力摆动两肩，仿佛竭力挣脱十阙幡音声滚流无极的法河。

朔勒王痛苦地说出虬结在心的话，吐出久滞而磨心的阵阵隐疼。

“嗤！情味？法中有吗？沁珠烈一尊尊神灵，苦劫立法中，磨难过一千个疼，一万个痛。金沙胄尽管逍遥无法，一直以来，也是沁珠烈沙域神圣大法加固过的河堤。所以，金沙胄自有丰饶，却一直未知:富贵就是沁珠烈立法的神灵——给的。这就是情味！十阙幡今天站这儿，就是要给你说这句话的。”空间里，十阙幡忽然平静飘骋着谐歌般的风声。似乎修饰法音那无可穿凿的立意。

“哼……”朔勒王喉咙重浊的声音，浓重的气息冲击着滚颤喉结塞堵的门。他痛苦地扭动:因为愤怒快要板结成块的身躯。

他想要强力辩解，可是愤怒飞窜的气息押持的心，渴望为自己强撑的理由，随着痛苦衍生扩大的知觉变得异常气馁。

“磨心啊，让我痛苦淋漓地杀一场，就去死吧……金沙胄的神……为什么不能让我动刀呢？我是朔勒王……”朔勒王泛滥成灾的心河，混流呜咽不休……浊尘翻滚。

仿佛排遣心里久压的低贱的眼泪，朔勒王缓堕一滴眼泪。

战胜对手，除了强悍而无可匹敌的刀，还有强理有据可立的精神之慰。

朔勒王戚然之目凝望眼前沙域上，痛不可视飘流的白河与光。侧目，冷视十阙驻足与沁珠尔刹铁靴踏戮在金沙胄大地蹂踩……

他双手紧箍的雪刀，仿佛疼极中从心里抽出的气流，几欲贲动。

“你杀死沁珠烈的一个沁珠尔刹，就是杀死一千个法的恩人，一万个……”

嗡嗡嗡的鸣响，让朔勒王感到自己快要变作一团痛滚的旋风。

“妈妈咪呀……妈妈咪呀……”遥远到快要消逝的音声，从城堡传过来。

朔勒王昏热的脑袋执意磕在沙地上。金沙胄沙的味道、鼻翼颤流金沙胄的风……

他好像瞬间死了，惊怵一个战栗后，又瞬间活了。生命，颠荡如风，如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