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德斯身体升级的第三十天。下午两点半。

萨默提前半小时到达了约定地点。他总是会抢先阿瑞斯一步，以确认对方会只身一人来赴约。显示屏上除了坐标以外一片空白，说明建筑里空无一人，情报贩子还在来的路上。

达莉娅和其他两名队员正站在边境线上，威风凛凛地朝这边眺望。他们似乎是想用自己的气场震慑阿瑞斯，告诫他不要对和平派最重要的队长先生轻举妄动。

萨默对同伴们的警惕习以为常，他转向界外的方向，在视野中不断搜索阿瑞斯的踪迹，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队长先生就这样在大太阳底下晒了许久，终于，在离见面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影从远处的森林里钻了出来。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现，是这家伙的一贯作风。

来人是个男青年，打扮得颇为体面，西装革履，头戴软毡帽，手里提着个像模像样的褐色公文包，完全不像是从荒野中忽然冒出来的，倒像是个出差归来，刚下私人飞机的富商。这复古扮相本来不错，却被他脸上的墨镜和口罩搞得不伦不类。

萨默远远地把他从头到脚观察了一番，暗自赞叹对方的衣品和财力。两人见面这么多次，情报贩子的衣着打扮永远走在时尚最前沿，没有任何两次是类似的风格。萨默认为，他这么做大概是怕被别人认出来。

不过，也可能是闲得无聊。上回，这人居然恶意模仿萨默的风格，把自己裹得像个藏匿于夜色之中的杀手。这回，他即便是把自己打扮成马戏团小丑，萨默也丝毫不会觉得惊讶。

那人看见萨默，径直向他走来。两人距离大约二十米时，萨默打手势让对方站住。

男人会意，顺从地摘下墨镜和口罩，显露出自己的真实面貌。这位选手看起来比萨默稍微年长，站姿闲散，神态自若，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微微眯着，眼角带着点笑意，整个人焕发着一种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的气场。

他仪式性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好久不见，队长先生。”

萨默一向反感阿瑞斯这种油腔滑调又自来熟的人，可惜自己有求于人，总不能太没礼貌，只好面无表情地回复道：“下午好，情报贩子先生。”

“不好意思，我不叫情报贩子，请您用阿瑞斯这个名字称呼我。”男人彬彬有礼地抗议说。

“我也不叫队长。”萨默对他的抗议不屑一顾。

“这可不一样，队长先生，我对您的称呼是敬称，而您对我的称呼是蔑称，请不要搞职业歧视。”阿瑞斯不紧不慢地反驳说。

“行了，我知道了，阿瑞斯先生。”萨默随口敷衍道。他把四周重新审视了一遍，再次确认面前的情报贩子没带来任何帮手，也没设下任何陷阱，这才在显示屏上刷了一下自己的ID，开门进屋。

金字塔世界中，所有的公寓都是统一的样式，因此，这里看起来和选手们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简约风，设施齐全，占地面积不大，而且过于温馨随意，不太适合他们这样的“商业会谈”。可惜，阿瑞斯实在找不到其他适合的地点：要隐秘，要安全，要公平，他们的要求太多了。

不正式就不正式吧，反正萨默面前的这位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和其他公寓一样，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阿瑞斯一进屋就冲过去抢先坐下，丝毫不给客户留面子。萨默瞥了他一眼，一脸无奈地坐到床上。这倒不是什么挑战，队长先生和对面那位没骨头的可不一样，他在软绵绵的床垫上也能正襟危坐。

阿瑞斯对萨默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坏笑，不紧不慢地把公文包放到腿上，从中掏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来。他随意地把那东西拿在手里，并不着急交出去，只是问：“队长先生，我推荐你开启防御模式。”

萨默愣了一下，感到有些诧异，阿瑞斯从来没有在见面时提出过这种要求。

“我的人在外面盯着呢。”萨默冷漠道，“怎么，你信不过他们？”

“我只信得过自己。”阿瑞斯嗤笑，“我对您的安排一向是放心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萨默十分憎恶阿瑞斯这个拖长音吊人胃口的习惯。

“我好像…被屠夫给盯上了。”阿瑞斯低声说道，脸色却没有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好像是在和他的客户开玩笑似的。

萨默骤然起身，瞬间越过阿瑞斯抓起了桌上的平板。天花板的边缘倏地亮起一圈蓝色冷光，防御模式已开启。

他伸手把平板放到床上，这才狠狠地瞪了那情报贩子一眼。

“我对您那么放心，您却对我一点也不放心。”阿瑞斯感慨道，“队长先生，我还没有愚蠢到被人尾随而不自知的程度。”

萨默迅速给守在外面的队员发了消息，让他们警惕屠夫的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才抬头回应道：“盯上你的人是屠夫。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善意提醒您。要是屠夫注意到这个机会，他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咱们一网打尽。”阿瑞斯一边危言耸听，一边把手里的纸袋转来转去，过了两秒，他才缓缓地继续说道，“不过，我的业务水平一向是一流的，不可能会把如此关键的信息泄露出去。”

萨默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纸袋，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瑞斯终于停下小动作，轻飘飘地把纸袋递给萨默，说：“我想说，这次恐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萨默把情报贩子的调查结果捏在手里，顷刻间就坐实了心中的猜测：这次的厚度明显不如以往，尽管他承诺了比平时高数倍的点数。

“你真的没偷懒？”萨默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

阿瑞斯听闻此言，立即举起右掌，底气十足地大声说道：“队长先生，我对天发誓，接到您的委托之后，我马上就开始了对屠夫的调查，兢兢业业全力以赴地工作了二十天，问心无愧。”

萨默没回话，只是熟练地打开密封条，把里面的几页纸拿出来快速翻看。

“至于酬劳问题，您就看着给吧，我也不好意思收那么多点数。”阿瑞斯连忙补充道，“但是，我不建议您再去找别人调查，没用的。我可是金字塔世界最顶尖的一批情报贩子，没有人能做得比我更好。”

“为什么中途停止调查？”萨默终于问，“我又没有规定任何期限。”

阿瑞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再查下去，您可就见不到我啦。”

“阿瑞斯先生，你要是害怕危险，就加入和平派，我和守卫队会尽力保住你的小命。”萨默轻描淡写地提议说。

阿瑞斯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转头看向窗外翠绿的平原，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想尽快毕业，回现实世界赚大钱，在这监狱一样的虚拟世界里呆着太没劲了。再工作差不多三个月，我就能回去了。要是现在加入和平派，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攒够点数。”

萨默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我对外宣扬自己信仰虚拟游戏论。”阿瑞斯慢悠悠地说，“实际上，我觉得两个理论都有道理，因此不想冒任何风险，只想通过毕业回到现实世界。至于我是否间接伤害过别人，那也怨不得我，追求自由有什么错呢。”

“确实。”萨默终于吐出两个字。

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和阿瑞斯讨论这些哲学问题。萨默一目十行地把文件内容略读一遍，然后给情报贩子转了点数：是原先承诺价格的一半。

“哟，您可太客气了。我的调查结果真的值这个价？”阿瑞斯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又喜笑颜开。

“辛苦你了。”萨默不以为然地说道，把文件塞回纸袋里，起身向门口走去，“多保重。”

说罢，萨默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只留下阿瑞斯一个人坐在屋里，对着ID里刚得到的点数傻笑。他自我陶醉了两秒，也提起公文包离开了。从内部打开门会自动解除防御模式，阿瑞斯可不敢在危险地带逗留太久。

他看着萨默和同伴们消失在边境的另一侧，满心惆怅地叹了口气。阿瑞斯整了整自己的衣装，快步钻进附近的森林里，很快就没了踪迹。

下午四点一刻，萨默终于回到大本营。他坐在办公桌前，再次打开牛皮纸袋，把阿瑞斯的调查报告仔细阅读了一遍。

售卖机没有打印功能，所以阿瑞斯交给萨默的几张纸全都是手写，信息在一页页白纸上整齐排列，字迹极为工整，完全找不到涂改的痕迹，看上去和打印出来的也没多大差别。

这字迹与他本人心浮气躁的态度完全不符，萨默总怀疑阿瑞斯有个隐藏的帮手，也不干别的，只负责为他书写调查报告，当人形打印机。不过那家伙看似爽朗大方，实际上是个实打实的守财奴，给他做助手肯定要天天被剥削压迫。侠客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萨默当时只是随口一提，若是阿瑞斯真的打算加入和平派，队长先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电子保险箱都再加一道锁。这家伙向来神出鬼没，聪明狡猾，又贪财，萨默根本无法预测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阿瑞斯和屠夫的冲突，完全可以被描述为“老狐狸互咬”。

互咬的结果，现在正被萨默拿在手里。

阿瑞斯这次调查的重中之重，就是屠夫一帮人的真实实力和准备情况。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萨默逐字逐句分析之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屠夫的人实力不弱，但也完全没有上次战争时那么强，总的来说，大概和守卫队现在的水平不相上下。

做出总结之后，萨默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他把报告收好，然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说来也巧，屠夫最强大的时候，和鼎盛时期的守卫队打了一仗，失败了。

现在，屠夫准备再次入侵，双方又恰好旗鼓相当：一方勉强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打算卷土重来，另一方流失了将近一半的兵力，正处于低谷期。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