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德斯在原地僵硬了片刻，其惊诧中夹杂着一点木讷的神色，活像是中了谁的定身术。等他的大脑终于慢半拍追上瞬息万变的局势，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脸颊上，刚才一跃而起动作产生的汗珠正在缓缓滑落。

第一反应是连退两步，险些撞到巨龙的躯体上。萨默也终于出现在他余光所能及的地方。

“需要呆在巨龙附近，绝不可贸然撤退的五种情况，分别是什么？”萨默松开他的胳膊，淡然发问。

“是…”奥尔德斯支吾了一阵，而后摇头，“我…不是这么背的，所以说不出。”

“没关系。”萨默轻声道，“其实我也没办法瞬间提供答案。但是，你要知道，死记硬背是有局限性的。”

奥尔德斯连忙努力点头，晃得他自己都有点晕：“我知道，对不起，刚才没反应过来，我记得我背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可能是紧张吧。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这很正常，人脑又不是机器。但是，”萨默话锋一转，“不知所措的时候就站在原地等待指令，切记不要做出任何危险动作…下意识的也不行。”

奥尔德斯继续疯狂点头：“我明白了。对不起。”

“明白就好，吃一堑长一智，没受伤就不是坏事。”萨默一边谆谆教导，一边大步向着视野中另一名讨伐者正在消散的躯体走去，在一段距离外停下，用刀背把对方的ID勾起来，送到自己面前拿在手上，然后回到奥尔德斯身边。

奥尔德斯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转移点数，又抬头看向刚才遭受重创的区域，烈火已然熄灭，但是地面仍然呈焦黑状，还冒着升腾缭绕的深紫色烟雾，接近一定范围就能让选手在顷刻间一命呜呼。危险的背景与对死亡熟视无睹的人，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他不是没见识过金字塔世界中的死亡，甚至手刃过不少敌人，但如果对方是和他们无仇无怨的普通人，在眼前痛苦消亡，还是在自己心有余悸的情况下，自然会对心态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如果队长没有及时阻拦，现在躺在毒雾边缘的就是他自己。

奥尔德斯知道，自己还未完全适应这世界的残酷之处，特别是和队长比起来，还差得远。他还保留着来自现实世界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尤其是对无辜者，即使自己想要去限制想要去抹杀也做不到。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见识不够，不够麻木。奥尔德斯不确定自己是否渴望那种状态。

“要休息一下吗？”萨默看他虽然已经不再是惊魂未定的状态，但神情还略微有些游离，开口问道。

“不用。”奥尔德斯摆手，“咱们继续。”

为了避免令选手无处可逃的绝境，在隔绝了安全区和危险区的毒雾彻底消散之前，巨龙不会再发动任何强有力且没什么预兆的近距离攻击。否则必定会导致讨伐者团灭，无论往哪里逃都只是在选择不同的死法，与这一活动的初衷相悖。

这也为两人提供了短暂的沟通机会。简短对话就此结束，奥尔德斯不想因为自己再浪费时间，于是立刻和队长一起重新投身于战斗之中。

自从任务开始以来，这是奥尔德斯首次因记不起解决方案而不知所措甚至险些自投罗网，队长说的人的记忆不完全可靠这件事，他也懂，但还是固执地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并无大事发生，奥尔德斯跟着萨默在安全区和危险区之间跑来跑去，逃脱各种各样危险级别不一的攻击。他坚决不主动请求休息，每次都是萨默通过细致观察判断出他体力耗干并做出提示，奥尔德斯才遵从命令，坐在安全区“观战”，反思自己刚才的表现。www.)

倒也不是对自己不自信，主要是队长的分析能力太强大太精确，奥尔德斯认为对方对于他状态的评估比他自己的体感还要可靠。除非两人的结论存在什么明显的不和谐之处，他只要听从指挥就好。

由于体力限制，他也就有更多空闲时间来观察这只虚拟生物。

巨龙带给他的第一印象，要从平板屏幕上凭空出现的图案算起。

当时只是感到新奇又敬畏，并无什么其他的感受。随后，在第一次清晰目睹了巨龙的完全原貌之后，他心里又无意识地萌生了某种向往和欣赏。起初，奥尔德斯不确定这是否源于某种人类本能，似乎所有人都会本能地去向往美好的，亦或是壮观雄伟的事物，即使立场不同，即使对方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然而，此刻，不知第多少次眺望巨龙的身形，奥尔德斯又产生了一种崭新的猜测。

这种无意识的反应，会不会是记忆被清洗之后的残余，被金字塔世界默认为常识的认知？就像他总是本能地对队长感到好奇和敬佩，莫名想要多了解对方那样。

奥尔德斯假设这种可能性属实，换个视角再去观察巨龙，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在神秘感中察觉出了点格格不入的熟悉感。

这倒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新发现。作为古代历史的狂热爱好者，奥尔德斯的兴趣并不局限于“正史”或是“史实”，无论是“野史”还是神话传说，只要有所根据，科学上的也好文化上的也好，不是完全胡编乱造混淆视听，他就乐意去研究。如果创造者设计出来的巨龙存在历史原型，那么这一生物能够唤起他模糊情绪这件事也就说得通了。

奥尔德斯不觉得这一推论存在什么具体意义，不过是对创造者又多了一点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终归来讲是件好事，也不知有没有向队长报告的必要。

再后来，不知是哪个手欠的神弓手一箭击中了巨龙的一只眼睛，或是哪个没经验的新手歪打正着——这种策略一般会留到最后阶段巨龙垂死挣扎的时候才会用，时机不恰当就是自讨苦吃；视线受阻的条件达成，巨龙猛地一甩头，张了张嘴，准备发动令人胆战心惊的大范围咆哮攻击，其特殊声波可以轻易击杀不到三级身体的选手。

奥尔德斯及时反应过来，丢下剑，把两只手探进兜里找耳塞，刚把两个特殊橡胶制成的小东西掏出来准备戴上，巨龙那边就猝不及防地原地一跺脚，地面震颤，他的手也无法控制地跟着一抖，右耳塞瞬间就滑了出去，落在绿茵上，还滚出去好远。

见到此情此景，奥尔德斯霎时心乱如麻，刚想冲出去捡，还没做出动作，就被人塞了个备用的在手里，他来不及想太多，立刻训练有素地戴好，一秒后，致命的咆哮声响彻云霄。

两人所幸没听见，戴上这神奇的黑科技，和外界之间就像是隔了层真空一般，即使是天塌地陷，耳朵里也永远是一片死寂。

然而，这工具也是有时限的，塞上超过一分钟会逐渐对听力造成损害，所以不建议长期使用。想要在闹市中享受持久的静谧，还需购买售卖机里那个比耳塞贵十倍的高档头戴式耳机。

奥尔德斯下意识侧头看向又救了自己一命的队长，对方指了指龙头的方向，他才反应过来这种时候应当自力更生，于是仰起头认真观察巨龙的神态和行为。等这怪物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他便刻不容缓地摘下耳塞，心情复杂。

这次倒是没忘记什么。

然而，明明昨天一切都得心应手，今天却出现两次明显失误，也不知是运气太差，还是巨龙的攻击变得频繁又凶残，给他带来了无形的心理压力，每次特殊情况都是紧张所诱发。

你紧张吗？奥尔德斯扪心自问。

他兴奋且自信，警惕又谨慎，要说紧张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而且，他恍惚意识到，这种负面情绪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蔓延，每次失误每次手足无措之后都要更上一层楼。

成了个难以打破的恶性循环。

奥尔德斯不确定自己该怎样做，或许申请短暂休息调整心态是最安全的选择。

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右肩就被人轻拍了下，这不自然的动作和节奏，不用想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跟我去安全区。”萨默抛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奥尔德斯微怔，赶忙跟上。

两人站在危险区之外，萨默给奥尔德斯耐心示范了一遍，以怎样的方式捏着耳塞才能保证稳定性，以及在脚下不稳的时候如何保持平衡。奥尔德斯学习能力和模仿能力都相当优秀，很快就抓住了精髓，但是动作依然生疏，萨默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决定手把手教他。

或许是因为心有余悸的心情，奥尔德斯在被队长捏着手的时候，内心竟然静如止水别无他念，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用心观察用心学习这一任务上。

尽管短时间内教学成果卓越，萨默还是暗自懊悔，应该多买一副备用的给奥尔德斯。

两人小组一般只有一副备用耳塞，两人永远都离得比较近，是能清晰听到对方指令的距离，自然可以轻松补救搭档的失误。然而，奥尔德斯作为新手，萨默总担心他会控制不好距离，无意识远离自己，如果自己没及时发现并调整，再正面遭遇强力攻击，小失误实属危险。

他暗自得出结论，必须更加关注奥尔德斯的一举一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