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战场同往日一样喧嚣。

讨伐者数量锐减，除了最有经验的一批以外全都丢盔弃甲逃散了，最后阶段的巨龙终于一改先前坐卧的姿势，整条龙伸直四肢站了起来，只有四只巨大的钩爪和脚掌还伫立在地面上，像是蓄势待发的雄狮，健硕的尾巴甩来甩去，不断鞭打着绿茵和胆敢接近它身后的讨伐者。

由于巨兽庞大的身躯已经离开地面，选手又不具备飞行功能，他们只好全部聚集到四肢附近，千方百计对这四大支柱造成伤害，最后的拉锯战拉开帷幕。

而奥尔德斯，作为此阶段战役的局外人，只需要像昨天那样，坐在远处看热闹汲取知识就可以了。他很快就摆脱了路上萦绕不散的困意和身体上的不适，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杂乱而绚烂的“舞台”，手里无意识玩弄着随身携带的橡胶耳塞。

想要达到最高效率、尽快击败苟延残喘的巨兽，讨伐者们需要一种特殊的战术，和几名技术娴熟运气好的弓手。

所谓特殊战术其实也并不复杂，也并不需要太多的团结协作或是默契：弓手瞄准巨龙双眼发射铁头木箭，一旦歪打正着击中一只眼，就会触发咆哮攻击，连安全区内的奥尔德斯也需要戴上耳塞以阻隔伤害。等熬过了咆哮攻击，讨伐者们就一拥而上，趁着巨龙的视力大打折扣，攻击的精准度大不如前，给予最高效致命的打击。

巨龙难以锁定具体目标，只得胡乱挥掌踩踏、随机喷火喷毒，其攻击方式变得极其难以预测，但是对于还在坚持作战的讨伐者来说，以他们存活到现在这一事实所彰显出的强大身体素质和战斗直觉，躲闪起来并不困难，总要好过巨龙视力正常的时候，后者情况下再优秀的讨伐者也难以接近那力拔千钧的巨爪。

即使有运气极差的，也多半是恰巧被波及，基本不会被瞬间击杀，巨龙视力受限无法分辨受伤的目标，也方便伤者及时撤退请求医疗援助。

经历过昨天下午的提心吊胆，奥尔德斯已经习惯了以观众身份冷眼旁观危险区内的快节奏，再加上充分见识了队长先生的水平，于是也不那么担忧对方的安全，把更多精力放在分析局势和换位思考上，仔细审视自己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再与战场上四处奔波的高手们作比较。

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中阵亡了无数次之后，奥尔德斯自认为得出了不少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悟，同时也见识了不少很能挑起他好奇心的新鲜事。

新鲜事之首，莫过于仰慕陌生强者：这批讨伐者中有位技艺异常精湛的弓手，奥尔德斯甚至怀疑对方是创造者派来的卧底，被某种神秘魔法暗中强化了一番，虽然称不上是百发百中，但是命中率惊人，为靠近巨龙作战的勇士们提供了无数宝贵的机会。

奥尔德斯看不清那人的相貌或是任何体貌特征，对方罩着个售卖机里常见的斗篷，很是低调，也完全不打算身体力行地接近最后阶段的巨龙，只是一次次抬起手里普普通通的十字弓，发射出有如神助的弓箭。

或许是水平不够，或许是单纯懒得运动，总之，击中弱点部位——其实也就只有眼睛，巨龙其他身体部位全都被密密麻麻的坚硬鳞片所覆盖，会被系统算作高伤害，大约是五十次三级身体普通砍击那么高，因此，这位世外高人从最后阶段得到的酬劳不会太低。

奥尔德斯心里暗搓搓羡慕对方的神技，同时也隐约觉得对方是那种淡泊名利恣意洒脱的类型，总之应该是个很有趣的人，就像队长所描述的情报贩子阿瑞斯一样，让他很想认识认识。

不过，出现在这地方的不是和平派就是竞争派，既然对方不像是他认识的人，那么和平结交恐怕是小概率事件。

奥尔德斯憧憬了片刻，又立即把目光转回战场，继续锁定在队长身上，告诫自己勿忘初心，不要顾此失彼，他熟悉的人也同样是个很有趣的人，绝不能浪费观察了解的机会。

每当巨龙恢复视力，琥珀色的巨大竖瞳中焕发出崭新的光彩，驻扎在各个方向的、水平参差不齐的弓手们就会同时发射木箭，谁也不想放过这个“一击致富”的机会。

实际上，即使巨龙处于瞎了一只眼的状态，也同样有学术不精的弓手跃跃欲试，继续向着那只完好的眼睛发起攻击，只是其壮观程度远不敌恢复视力时的盛景，不过是陆陆续续被抛上天空的单薄剪影，软弱无力又彷徨，不多时就泄了气，离着八丈远垂头丧气地落下，偶尔还会激起讨伐者的短暂嘲笑。

然而，这些蜉蝣撼树一般的粗略试图一旦联合起来，再配上几位老手相对精准的箭矢打头阵，便骤然形成了某种万箭齐发一般的宏伟画面。奥尔德斯一向喜欢这种奇妙唯美又充满史诗风格的场景，于是每当有人击中单眼，他就兴冲冲地开始数秒，无比期待下次万箭齐发的瞬间，高兴得像是过节看烟火似的，就差跳起来手舞足蹈地鼓掌，说上一声新年快乐。www.)

要是队长也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好了，他想。

其实萨默也看得到。

为了避免被从天而降的箭误伤，每当巨龙即将恢复视力，负责近距离角逐的讨伐者们就立刻与之拉开一些距离，等一波箭雨过后，如果无一命中，他们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碰运气。

只是身处于射程中段的位置，他们不得不抬头仰视，才能将大部分从头顶上空划过的利箭融入视野里，而萨默一心在巨龙身上，无暇欣赏这些他早已审美疲劳的光景。

不过，萨默知道奥尔德斯一定很开心，他能想象出对方两眼放光沉醉于其中的模样。

那家伙是个极其容易满足，极其善于发现美的人。令他羡慕。

一直稳定活跃在最危险领域的讨伐者数量极少，基本都是各领地精英中的精英，萨默也就显得不那么出类拔萃了。奥尔德斯坚定注视着对方无比敏捷机警的身影，余光也留意着其他实力非凡的讨伐者，心里默不做声地给自己制定着目标。再经历几次讨伐，才能达到那种胜似梦游的境界呢？

他又听见神箭手身处的方向传来咔哒一声脆响，立即抬头把视线投向龙头的位置——果然，巨龙庞大的头颅应声歪向一边，血盆大口僵硬地大张着，随后受伤的瞳孔被淡黄色的眼皮缓缓覆盖，进入自愈模式，布满尖刺的下颚骤然合上，阴沉的躁动在喉咙里回响。

是咆哮攻击。

奥尔德斯条件反射地把耳塞戴好，视线落在远处星星点点的讨伐者身上。巨龙漫长的咆哮还未完全结束，讨伐者们呆立在原地所形成的凝固氛围就突然被打破，几道身影从随意排列的“阵型”中窜出，直奔巨龙的利爪而去。

奥尔德斯眨眨眼睛，看清其中一人就是队长。

这种神奇耳塞和现实世界的橡胶耳塞没多大区别，稳定性并不绝对，剧烈运动的情况下容易从耳朵里跌出来，但是临近结尾时的音量已经大打折扣，对三级身体能造成的伤害较为有限，在巨龙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值得冒险，目标是快速带来胜利。

已经临近胜利了吗？奥尔德斯不完全确定，但能看得出，巨龙躯体的下半部分，讨伐者能够造成伤害到的部位，此时已经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尽管这庞然大物已经苟延残喘了不知多少个小时。

果然，那些如豺狼虎豹般迅疾凶猛的身影火速将一只钩爪包围，眨眼间的功夫，那曾几何时坚如磐石的壮硕前肢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卸力倒塌，巨龙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一边倾斜。左前肢附近的讨伐者们瞬间闪开，其他方位的同僚们察觉到局势突变，忙趁机冲上去，向着失去平衡的巨龙发起最后一波猛击。

不多时，巨龙就再也没力气挣扎反抗、闹个天翻地覆，再也无法碾压灭杀讨伐者，身体侧着倒了下去，浑身上下火红的鳞片逐渐失去光泽，像是顷刻间就被蚕食了生命力，变得黯淡灰败、死气沉沉。一股怪异的色彩在硕大身躯的表面流连游走，似是在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不知为什么，尽管面前的不过是一段凶残程序，奥尔德斯还是在恍惚间感到了某种近似于惋惜的情绪。大概是因为，谁也不愿去目睹雄伟事物垮塌凋零的过程，好似英雄迟暮，不比当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万千，就看到包括队长在内的几人再度发起行动，风驰电掣地直奔巨龙胸口而去。奥尔德斯挑眉，没明白这一行动有何用意，难道巨龙还没死透，还有陷阱？

下一刻，神奇的事发生了，几道浮光掠影的身形瞬间就没入了巨龙已经半透明的广阔胸膛，看不到了。奥尔德斯满面惊奇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前进几步，却还是看不真切，视线无法彻底穿透那层暗红色的阻隔，巨龙身形内部于他而言只是一片模糊的氤氲。

无数冰冷的随机字符将巨龙的轮廓笼罩，进一步遮蔽了奥尔德斯的视野，两三分钟后，它也如同那些在金字塔世界内殒命的选手一般，外形变得模糊不清，逐渐随风而逝，仿佛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飘散在空气中，终究是不复存在。

巨龙消失后，平原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是这个虚拟的自然界忽然进入了某种哀悼模式，原本碧蓝如洗的万里晴空也变得灰暗。

奥尔德斯对这种夸张的人工渲染哭笑不得，之前伤春悲秋的心境也一去不复返。他正东张西望着，就从得胜归来的讨伐者队伍中辨别出了队长的身影。

萨默步伐轻松地向他走来，手里拎着个与电子保险箱十分相似的扁片吊坠。

“这是…额外酬劳？”奥尔德斯问。

“是的，但不是点数。”萨默眼神中难得流露出些许热切期待，“是巨龙临死前掉落的特殊武器，每个地区只有十份，各不相同，我刚才去抢了一个。”

特殊武器？

奥尔德斯下意识双手交握，摆出一副迫切等待拆礼物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