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九点。

听到脚步声的奥尔德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照常兴冲冲跑去开门。今天比以往要更加迫不及待。

队长先生似乎有心事，眸中透着些许忧心忡忡的情绪，但并不严重，更多的好像是某种微妙的困惑，所以奥尔德斯也没太在意。

他见过队长比这沉郁百倍的样子，现在这种情况，不过是对方一个人就能化解的小场面。奥尔德斯没打算表现得过于嘘寒问暖，像是呵护一朵娇花一样，属于藐视他人尊严的行为。

相反的，奥尔德斯其实也有点心事，不过和队长不同，他的心事简单明了又无关紧要，实质上不过是最普通的好奇心，只是比他人更强烈、更嚣张。

他勒令自己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完成晚间训练的第一场打斗，然后就迎来了中场休息，又名“奥尔德斯的十万个问题”时间。

萨默早就看穿了奥尔德斯不能更明显的心思，还不等对方开口发问，就主动发话道：“你很好奇决斗者的事？”侠客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奥尔德斯被人抢了台词，有点委屈，但是这点情绪瞬间就被排山倒海的兴奋劲冲散，用力点了点头。

“决斗者啊，我恰好对他们有些了解。”萨默平静地注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毕竟和平派是站在大多数选手的对立面，能和我们或多或少达成一些共识的群体很少见。”

听到这话，奥尔德斯心中摇摇晃晃的天平立刻就从初始状态倒向了“友”的一侧，也是“敌”的对立面。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试探性问道：“所以，决斗者也对越狱计划感兴趣吗？”

怪不得雅贝组合会做出“千里昭昭”送来碎片的举动——尽管是明码标价，所以说和平派其实并非孤军作战？

萨默察觉到奥尔德斯的神情随着思维运转而变得愈发希望满溢，有些为难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倒也没这么简单，我不清楚雅贝组合是怎么想的。整体来讲，决斗者是个较为自私自利的群体，并不具备出类拔萃的正义感，未必能理解和平派的计划。”

乐观主义者的想象力就是丰富，思维跳跃得出乎他意料，萨默心想。

不过，无意间给予别人错误的希望，他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点愧疚。

奥尔德斯从对方的微表情中隐约看透了这些情绪，于是不动声色地敛起神采奕奕的表情，作踏实好学洗耳恭听状，耐心等待队长继续讲下去。

“所谓的一些共识，真就只是一些共识而已。”萨默摆出习惯性苦笑，不紧不慢道，“决斗者和竞争派、和平派都不相同，他们是在模糊领域中、在分界线上游走的一群人物，可以说是真心实意、身体力行的中立派。他们认可现实死亡论的可能性，也赞同虚拟游戏论的说服力，把两者看作是同样重要，不否认任何一个，也不偏袒另一个，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行为准则。”

奥尔德斯眨眨眼睛，微微启唇想要评价一句什么，面容严肃、目光游离地思忖了片刻，又默默把嘴闭上了，假装无事发生。

这纠结的全过程，尽管只有几秒钟的功夫，却被萨默看了个清清楚楚。队长先生暗自觉得有趣，声音也含着一点笑意：“怎么了？”

奥尔德斯见对方有意刨根问底，只好毫无底气地坦白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想说…听起来还挺酷的。”

拒绝随波逐流，游走于常理之外的小群体，还有一套独特的行为准则什么的。

无论怎么说，这段简短的形容…听起来还是很令人心动的。尽管这只是一种下意识反应，仅适用于奥尔德斯这种性格古怪、随机迸□□漫主义情绪的人。

萨默挑眉，又问：“…你羡慕他们吗？”

“…”

奥尔德斯就知道自己不该乱说话，现在略有些心虚。

他仔细品味队长先生的语气，却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对方不该因为这点小事生气，更何况奥尔德斯原本就没打算抒发这句突如其来的感想。

或许队长只是在好奇吧，不要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奥尔德斯告诫自己。尽管如此，面对这种死亡问题，他还是谨慎为上，仔细斟酌词句之后才回答道：“第一反应是有点羡慕的。因为，怎么说呢，这是一种原始状态，一名选手尚未受到任何流派、任何观点影响时的状态。大约是我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当双方的观点和证据同样强有力的时候，中立是最安全最稳妥的选项，如果能做到一直保持中立的话，最终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虽然可能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因为没有冒任何风险，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奥尔德斯不想显得太惶恐，所以强迫自己边说边观察队长的表情。

见对方没有显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完成铺垫开始转折：“不过，这只是我的第一反应而已。虽然队长你还没有解释细节，但是决斗者决斗者，顾名思义，这种形容方式一定很能揭示他们行为准则的本质。再加上中立的立场，我想，决斗者大约就是一群以‘绅士型’决斗为生的人，对不对？向其他选手发出挑战，胜利后从对方手里获取点数，名正言顺，不会轻易伤人。”

“你的猜测没错。”萨默眼中显露出赞许之色，“说句不好听的，决斗者就是一群不杀生的土匪强盗。在现实世界中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金字塔世界里，自相残杀是常态，偷袭诱骗、欺压新手屡见不鲜，没几个人手上没沾染过别人的鲜血，这群人反倒是显得仁慈了，甚至是一帮谦谦君子、正义之士。”

“唔，按照这个思路推理的话，”奥尔德斯心中暗喜，支开话题成功，表面上则保持镇定，继续说道：

“那么，决斗者们也很难组成庞大的群体。

首先是群居常见的内讧问题。其次，即使一群人全都知根知底，那也不会有零碎的选手愿意和他们决斗——一见对方人数众多，存在以多欺少的风险，就只会马上闻风而逃，长此以往，得不到赖以生存的点数，他们也就只能抛弃自己正人君子的作风，不再把决斗当成生存方式，而是光明正大地打家劫舍、欺负弱小，在这种事上未必能拼过熟练的竞争派。

再有就是，一旦‘强盗团’的存在变得广为人知，势必会引起附近竞争派团体的疑虑，此类威胁难以小觑，对方的信誉守则一类便不重要了。如果领主们决定进行围剿，甚至是合力围剿，决斗者们就陷入了插翅难飞的境地。”

“确实是这样。”萨默微微点头。

“所以说，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决斗者，即使他们是金字塔世界三教九流中声名显赫的一个群体，却也终究是形单影只的存在。”奥尔德斯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充其量是像雅贝组合那样，互为知己的两个人并肩作战。我在金字塔世界中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很清楚脱离群体的庇护之后，落单选手生存的希望有多么渺茫——独自面对危险和绝境，独自挥动武器与敌人战斗，独自顽强拼搏孤注一掷，最后孤零零死去，想想就能感受到那种溢于言表的孤寂和绝望。”

奥尔德斯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实际上，他心里还有一句话：“还不如爬塔，积分来源丰富，不需要选手内斗，兴许还能结交几个朋友，组成一个小队共渡难关”，但这一感叹一冒出来就被他不假思索地按回去了，表面上掩饰得还不错，没让队长先生注意到。

爬塔是个比决斗者危险一百倍的话题，奥尔德斯深知这点。

“我想说的…全都被你说了。”萨默无奈地看着他，纵使语气里满是认可和夸奖的意味，浅淡的笑容也透出些许自豪，但是不知怎的，奥尔德斯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点小失落。

大展身手失败，这种微妙的郁闷感奥尔德斯很能理解。

“既然你把一切都猜得如此精准，为什么还要期待我的科普？”萨默真心实意地发表疑惑。

“啊，这个嘛，”奥尔德斯不争气的耳朵又有点发热，他谦虚地笑笑，缓缓说道，“这毕竟都是猜想，其实我一直隐隐认为，金字塔世界中有和平派，有竞争派，有极端竞争派，还缺了点什么。爬塔人士也算是一类人。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应对上层那些妖魔鬼怪，那么金字塔世界底层，是否存在着一群不愿意滥杀无辜又不属于和平派的人物呢？”

“你对选手心理了解得很透彻。”萨默评价道。

“谢谢。”奥尔德斯的微笑逐渐威风起来，“雅贝组合的出现进一步印证了我的猜想。但是吧，我还是想在你这里确认一下。毕竟我这个人想象力非常丰富，经常会冒出稀奇古怪、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怎么说呢，对自己理论的态度很少是十拿九稳的。”

萨默点头表示理解，又问：“你原来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吗？”

“…啊，倒也不是。”奥尔德斯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提出这种问题，“只是对自身能力没有绝对的自信。”

他确实不是害怕孤独。实际上，他只是欠缺孤军奋战的胆识。

如果和平派不存在的话。如果在机缘巧合下，他和队长也成为雅各布贝卡那样的二人小组的话。

奥尔德斯兀自勾起嘴角。

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