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神秘人并不是一个气场压人、攻击性十足的存在。

正好相反，大部分时候他存在感极低，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正是这种颔首不语和锐利视线的强烈反差，才把奥尔德斯吓了一跳。这样一位几乎从来不会露出眼睛的世外高人，居然就这么唐突地和他对视了一瞬，虽然也只是一瞬，但其含义想必是不一般的。

总之就是，奥尔德斯光明正大地盯着人家看被抓包，对方还是个孤言寡语的疑似社恐，顿感尴尬爆棚，又不由得默默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失礼。

“队长，”奥尔德斯视线欲盖弥彰地四处乱转，压低声音心不在焉道，“咱们…假装继续聊天，神秘人警惕性太强，想偷看他不被注意到，需要一些伪装。”

“…”萨默心想这说法似乎有点微妙，不过还是礼貌性答应了一声。

任务需要，都是任务需要。

两人就这么继续有一搭无一搭、自由散漫地随意聊下去，时常因为各有心事而偏离话题或是答非所问，整个聊天的过程却出乎意料地自然顺畅，毫无冷场的迹象，反而显得两人像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似的，这大约就是无欲则刚的真谛。

奥尔德斯仔细回忆刚才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成功看见了神秘人那双精贵的眼睛，不过因为心里那一瞬的惶恐，图像未能及时且完整地被录入大脑，印象有些模糊。

他放空心思琢磨了一阵，终于追回了星星点点的细节碎片，拼凑在一起，恍然意识到对方有一双颇为独特的靛蓝色眼瞳，冰冷而澄澈，阴郁而专注，其实很令人过目难忘。

尽管如此，眼睛上的特点却并没有让奥尔德斯产生任何熟悉感——按照神秘人倾向于遮蔽面貌的习惯，奥尔德斯笃定自己在此之前没有目睹过他的真容。

不过，他并没有气馁，继续打着聊天的幌子观察了一阵，果然又有了新的收获。

神秘人绝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态，像是懒散过头的年轻人，向来不愿意把自己同样精贵的双手暴露于阳光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然而，或许是这次在公共场合呆立得久了，心里产生些许困倦不耐，他破天荒地快速抽出了右手，手腕轻轻一甩，扫了一眼藏匿于袖口之下的腕表上所显示的时间，又刻不容缓、风驰电掣地将手塞回它的“舒适小窝”。整个过程堪称行云流水、气定神闲，袖口快速落下为腕表提供藏匿之所，另一侧的身体从始至终一动未动。

奥尔德斯正在继续假装闲聊，视线虚虚落在神秘人身影的附近，余光捕捉到这昙花一现的迅疾动作。他来不及思考礼貌问题，本能地将目光聚拢过去，刚好将对方低头查看时间的模样看在眼里。等神秘人收了动作，略微抬眸审视四周的时候，奥尔德斯已经经验丰富地提前收敛了视线，改为专心观看场上比试。

偷看也是门技术活。奥尔德斯心里泛起一点小得意。

萨默注意到奥尔德斯刚才的句子忽然减缓了语速，顿了顿然后没了下文，转瞬间就心照不宣地明白过来这是新发现的预兆，于是也没说什么，更没有冒险随着身旁人的目光往那边张望，只是我行我素地继续寻找贝卡的潜在弱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奥尔德斯回过神来，没话找话地喃喃“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萨默才略微挑眉，压低声音询问：“有什么新发现吗？”

队长先生突如其来的耳语让奥尔德斯有点耳根发痒。他先是信心十足地勾了勾嘴角，而后神秘兮兮地正色道：“确实有点有意思的发现，我刚刚好像找到了个突破口。但是吧，还得再琢磨琢磨，现在给不出答案。”

“不着急。”萨默温声宽慰他一句，继续琢磨自己的心事去了。

今天两人是各有任务，萨默着实没想到奥尔德斯居然效率这么高，又或是运气这么好，而他则还在盯着贝卡活力十足的跃动身影一筹莫展。想到这里，他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无名的烦闷和火气。

和满心期待的贝卡决斗真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任务没有之一。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死好面子、不擅长决斗又患得患失的人来讲。萨默不由得暗暗将这个随心所欲的战斗狂再次批判了一遍。

奥尔德斯能感觉到队长脸色和精神都不大好——对方周身散发的负能量简直阴云密布，像是随时都能化作实形。他兀自抿了抿嘴角，迟疑片刻后还是决定提前放出好消息，以作慰藉：“队长，等我再和贝卡小姐决斗一回，应该就能公布结论。”

决斗场地离神秘人所在的位置近了大约一半，奥尔德斯还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直觉，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足够，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借着决斗的契机却不干扰决斗本身。

萨默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不少——奥尔德斯既然说得出这话，那就说明他有不小的把握，甚至说不定已经有了定论，只需要最后的一点助力。队长先生微微颔首，赞许道：“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奥尔德斯侧目观察着他的反应，收到了令人满意的信号，转而莞尔：“好。”

没过多久，第一轮决斗活动就正式完成了。高层以外的所有在场队员都已经上场过一回，贝卡照常不需要休息，直接开启了第二轮决斗，再次热情地邀请奥尔德斯率先发起挑战。

奥尔德斯心想正合我意，不自觉展露出一个清爽自然的微笑。他照例向决斗女王表示了感谢，随后两人就痛痛快快地进行了一场精彩战斗，各自显露出优秀的基本功和卓绝的临场发挥能力，看得一贯平静无话的“观众”们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即使有特殊任务在身，奥尔德斯也没在这次决斗中暴露出任何明显异常——他的策略当然不是跑到神秘人面前大咧咧地打量。离得越近越容易让人察觉，他只是以某种玄妙抽象的方式去感受那个人的气场和给他的初印象罢了。

之后的战后会谈过程中，奥尔德斯又借着这个宝贵的机会顺着自己面朝的方向瞄了两眼，眼神转移得干净利落，视线一触即收，并没有被对方发现端倪。

这件事倒是无需向贝卡过度隐瞒，他决斗的时候没有分心，无非是不想浪费提升自己的机会，也不想给对方留下轻视陪练、不认真不专心的印象。此刻便不必顾忌太多，只要适当拘束自己的好奇心，不要表现得过于心不在焉目中无人就可以了——毕竟神秘人那装束就很能勾起众人的好奇，会暗中打量也是人之常情。

“不用担心，他不是坏人。”贝卡敏锐地捕捉到奥尔德斯眼神和神色的微妙转变，笑着保证道，“等完成了交易，你们应该就能知道他的身份了。”

“哦。”奥尔德斯明面上一副十分放心的样子，平静地点点头，心里却并无动摇。

即使雅贝组合做出保证，未知本身也依旧是令人疑窦丛生、猜忌不止的事物，一向如此。他更倾向于通过自己手中的信息、线索和逻辑思维推导出所谓的可信的真相。

而此刻，真相似乎就摆在他面前。

奥尔德斯沉下心，耐心和贝卡进行惯例交流，等谈话结束之后，他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空地，满怀自豪地径直向萨默走去。

“得出结论了？”萨默语气依然平静，仔细聆听的话，其中蕴含着一点在他声音里不太常见的隐约期待。奥尔德斯自然领悟到了这点细节，脸上笑意更甚。

“是的，我应该可以确认他是谁。”奥尔德斯不紧不慢地窃窃私语道，“队长，你还记得上次巨龙战最后阶段的那位神弓手吗？”

“…神弓手？”萨默的声音本就不大，这回也跟着奥尔德斯压低了几分，显得两人之间的对话瞬时呈现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鬼鬼祟祟，“我没什么印象，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能回忆起一点什么。那次战役中，弓手的精准度确实很高。”

奥尔德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萨默的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毕竟队长先生体力充沛少有歇息，大部分时候都在危险区内奔波奋战，没什么机会直面这样一号身在安全区进行辅助的人物，顶多是隐约留意到一些此人所造成的超然效果。

也就只有他这样毫无任务在身，有大把时间以供挥霍，可以随意环顾四周开小差的人物，才有机会多花些时间研究这些有的没的。

“我当时就注意到，有位弓手的水平鹤立鸡群，在一群乱放箭的平庸者中显得格格不入。”奥尔德斯语气中不□□露出一点仰慕，“因为他的弓法那样神乎其神，不似普通人类，我就多留意了一番，虽没能总结出太多其他特点，也算是留下了相当深刻的整体印象。”

“你的意思是，这位神秘人物就是当时的…‘神弓手’？”

“是的。”奥尔德斯肯定道，“三个方面的原因吧。第一，衣着打扮几乎完全一致——全都是令人挑不出特点没什么印象的风格和样式。第二，站姿和行事风格也高度相似。第三…”

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腕表的大致样式和右手上戒指的排列，都符合我对神弓手的记忆。”

暗中观察技能入门级测试，超常发挥，满分毕业。

ぷ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