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十五分钟的战斗在奥尔德斯眼中既短暂又漫长。

短暂，是因为两人收手的时候，他还十分意犹未尽；漫长，是因为高手过招总是讲究速度的，只有反应极快动作迅疾才能占据上风，十五分钟的比试，近乎包含了平常队员三十分钟的运动量，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时间观念颠倒错乱。

再加上奥尔德斯喜欢观察分析，每个动作每次交锋都要回味许久，使得这段时间过得更加充实，大脑几乎要转不过来。

不过，这种自相矛盾的奇异感倒是完全没有影响到两位当事人。

时间一到，萨默就率先递出一个眼神暗示，贝卡心领神会，两人瞬间就从激烈无比的白刃战中脱身出来，各自快速后撤几步收回武器，第一场官方终极决战就此结束——当然，贝卡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自己垂涎已久的挑战对象，短暂的休息过后，必定还会有各种各样其他的决斗安排，或者继续简单朴素的一对一比试。

萨默对贝卡的计划也心知肚明，没有即刻反对，便是默认了。然而，十五分钟的百分百高强度进攻对体力的损耗极大，即使是三级身体队员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最佳状态。萨默需要一点空闲时间调整状态，以便以自己的最强实力示人，贝卡对此需求并无怨言，便成就了此刻两人二话不说就各回阵营的状态。

奥尔德斯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给战斗归来的队长先生递上瓶装水。

“这回怎么连战后反馈都没有？”他询问的语气中带着点调侃。

比试后的闲聊早已成了惯例，奥尔德斯本来还满怀期待地等着旁听，万分好奇贝卡对萨默将是怎样的评价，不料还没从先前的精彩战斗中回过神来，希望就忽然落空。这倒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队长先生走下赛场就直奔他的方向而来，“初次采访”的机会就这么直接落到和平派几人手上。

“可能是忘了吧。”萨默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脸上显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贝卡小姐好像还没缓过劲来，我看她刚才的眼神有点呆滞。”

奥尔德斯忍不住笑出声来，幸好及时捂住嘴，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被空地另一边尚且处于亢奋状态的贝卡注意到。

这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他想。

毕竟，奥尔德斯也是在萨默轻飘飘转过身、步伐稳健地向他走来的时候，才恍然间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颇具历史意义的第一场决斗，就这么结束了，好不容易习惯了惊涛骇浪，这样默然的暂时性落幕被反衬得有些轻描淡写。

正当他思索着该如何措辞评价队长先生表现的时候，一旁的卢安娜率先开口，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庆贺：“好久没看见你这么自由自在战斗的样子了。”

“…”奥尔德斯思维一顿。

被别人抢占先机的感觉十分微妙，尤其是以他的资历根本没法做出这样的评价。

他条件反射地看向萨默，发现对方此刻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即使表面上依旧是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中却好似处处都透着一股奇异的放松，舒坦也好安心也罢，总之是不太经常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情绪。

奥尔德斯凝视着对方的脸，若有所思，缓缓意识到自己心底的某种莫名既视感从何而来——队长先生此刻的模样与状态，像极了刚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的优等生，言谈举止冷静如常，眸光神色和肢体语言中却流露出如释重负的心情，如释重负中又夹杂着一股自信，自信中又饱含着低调的期待，像是积压在胸口已久的一口气终于缓缓呼了出去，整个人都重获了自由。

他暗自揣摩，觉得没有什么别的形容方式能比这个比喻更贴切。实际上，队长先生简直就是标准的优等生，不难想象其学生时代的种种丰功伟绩。这样想着，奥尔德斯不由得兀自勾了勾嘴角，显露出一个自我陶醉的神秘笑容，紧接着就感觉到了来自当事人的略带疑惑的目光。

萨默自从走下空地就一直留意着奥尔德斯——这是自然，在经历了一场石破天惊的决斗之后，虽然身体和精神都略有些疲倦，但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与关系亲密的人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激动也好释怀也罢，贝卡和萨默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贝卡直接将什么战后会谈抛之脑后，一转脸就拉着雅各布声情并茂地絮絮叨叨没个完。萨默是个比贝卡拘谨百倍的人，既不会瞬间变身话痨也不会立刻把全副精力放在奥尔德斯一个人身上，他只是状似无意地来到同伴之间，余光悄悄观察奥尔德斯的反应。

然而奥尔德斯先是调侃了一句，又是笑了笑，随后就陷入了思考，甚至在神游天外的过程中还缓缓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这个微笑明显不是摆给他看的，更像是某种自娱自乐的产物，甚至带着点不自知的意思。

向来对奥尔德斯脑回路表示费解的队长先生，这次也没能猜出他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奥尔德斯放弃了花言巧语鼓吹队长精彩表现计划，热切自然地说出最真诚的话语：“队长…恭喜啊，终于和贝卡小姐打了一场，也得到了她的认可，太不容易了。”

这次是卢安娜忍不住笑出声来，大约是对奥尔德斯的坦诚和朴实感到意外，而一直没有发言的伯特兰则是忙不迭后退了两步，搂着梅尔满眼警惕地盯着他俩。

“谢谢。”萨默嗓音里含着一点笑意。

奥尔德斯灵机一动，模仿着卢安娜的句式评价道：“唔，话说回来，我们也好久没看见你这么轻松的样子了。”

“有那么严重吗？”萨默忍不住发问，“我平时都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很少有现在这种心情很好的样子。”奥尔德斯诚实道，卢安娜也点头表示肯定。

“哦，”萨默感到有些好笑，这群人倒是挺了解他，“确实，我现在心情不错，暴力永远是纾解情绪的最高效方式。”

这是什么反派发言，奥尔德斯失笑，不过，转瞬间他就有了新的问题：“所以，这种单方面压制型战斗可以让你神清气爽、扬眉吐气？”

“当然。”萨默略一挑眉，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过于显而易见。

“那以前的防御训练呢？”奥尔德斯饶有兴致，“你陪我练习防御的时候，也是压制型战斗，是不是也很能缓解心情？”

“…”萨默微怔，下意识回答道：“是的。”

他对上奥尔德斯殷切的目光，忽然有点心虚：“但是…怎么说呢，不太一样。”

和贝卡对战的时候，可以随意拿出全部实力，是最自由最无拘无束的战斗，享受的是势均力敌高手对决的极致乐趣，效果自然不是任何其他方式能比拟的。更何况贝卡对他的敬佩，是顶尖选手的认可，是极其鼓舞人心的。

和奥尔德斯对战的时候，尽管也是全心全意维持进攻的势头，不必担心对方的反击或是偷袭，但是因为要鼓励学员的进步、维持学员的兴趣，必定不能拿出全部实力，再加上担心误伤，未免有些束手束脚，结果就是不能带有任何自私自我的想法。

这样说来，确实是和贝卡的战斗更令他心情舒畅，和之前压抑的焦虑也有一定关系。

可是，即使抛去萨默对奥尔德斯的特殊情感，两人的训练也依然能带来别样的收获——奥尔德斯的坚持、热情、冲劲，以及长久以来从未停歇的进步，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身为陪练的萨默看得更加直接清晰，也更有感触。

和奥尔德斯的训练，所带来的乐趣与自豪，所带来的跃动的生机与希望，同样无可替代。

萨默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说出口，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奥尔德斯失望。

他还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抬眸对上奥尔德斯的视线，就在霎时间感到一种恍然——奥尔德斯眼含笑意地望着他，并无怪罪或是疑惑的意思，眸光清亮而坦然，一副洞察一切知晓一切的满足模样。

萨默直觉，自己这些复杂交错纠结不清的想法，对方都看得到，也能理解。

是某种奇异的心有灵犀，奥尔德斯比他想象的要更了解他这个人的思维模式。

“我明白。”奥尔德斯平静道，然后话锋一转，语调中又饱含了热切，“我也是平衡型选手，虽然离贝卡小姐还差的太远，但我的优势是一直都在。我会继续提升自己，所以，这样爽快战斗的机会还有很多。”

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情甚至比萨默还要好上不少——倏然寻觅到为队长先生排忧解难的超高效途径，如此直接简单，虽不知贝卡怎么想，但奥尔德斯至少是不虚此行了。

“谢谢。”萨默眼神顿了顿，片刻后才给出回复，“这点小事就能让你这么斗志昂扬，真令人羡慕。”

卢安娜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了一番，笑容渐深意味不明道：“我也好羡慕。”

奥尔德斯自豪地笑了笑，从容收下了两人份的羡慕。

“那…我该如何回报你呢？”萨默一本正经地问。侠客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啊，这个嘛，”奥尔德斯有些踌躇，“…像往常那样陪我训练就好啦。这么说来，这也只是我对你的回报而已。”

萨默微微颔首，淡然接受了这一说法。

大约是他自作多情，但是在他看来，帮助奥尔德斯缓解阴郁心情的方法更简单——实际上，在他面前，奥尔德斯永远都是一副阳光快乐的模样。

所以，保持好心情的秘方——就是我吗？容易满足的人真是令人羡慕，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