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默和其他几位和平派成员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刚才的惊天情报已经消化接收完毕之后，又转过身面对贝卡，试探性问道：“那屠夫碎片的来源呢？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雅各布先生和他有过短暂的接触。”

贝卡坐直了身子，微抿唇角犹豫片刻，语气惭愧地坦白道：“我们也调查过这件事，没能得出任何结论。”

“我们本想多拿些有价值的情报来作为谈判砝码的。”雅各布在一旁为她解围，“如果当初价格没谈拢的话，可以一点点试情况调整。然而，屠夫这个人的性格你们也知道，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无论是实质资源还是没有实形的信息，都非常困难。”

“我能理解，”萨默礼貌性点头，“没关系。”

“这是我们都追踪不到的事，奉劝和平派的各位不要在这条线索上死磕。”贝卡无奈地摇了摇头。

“确实，屠夫和他的心腹被和平派彻底剿灭，这条线索大概率是永久切断了。我们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不想放过任意一个可能性。”萨默平静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这位自由派创始人，怎么称呼？”

“看来你们是下定决心要去找他了？”贝卡神秘地笑了笑，“勇气可嘉。可惜，他是个隐姓埋名的存在，像个吟游诗人似的给我们讲了不少故事，却始终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

吟游诗人吗？这么说来，自由派的故事也不一定百分百都是真的，或许存在一些夸大或是杜撰，但所谓创始人手中持有碎片这件事倒是可以确认的事实，萨默心想。

“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萨默微微皱眉。

“可能是因为太丢脸了吧。”贝卡漫不经心道，“毕竟自由派垮了，他不过是个曾经胸怀雄图伟略的失败者。我们只是处于中立立场的决斗者，即使与他产生共情，程度也十分有限，如果他遇到的是你们，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么说来，如果和平派去找他，只能用自由派三个字作为暗号。”萨默若有所思。

“是这样没错。”贝卡满意地点点头，“自由派是他的骄傲。如果你们去东岸那一带散布消息，说和平派来寻觅自由派的创始人，他肯定愿意主动和你们展开联络。”

“东岸。”萨默一字一顿地低声重复了一遍，“不好意思我没怎么离开过这个巨龙区，请问东岸离这里很远吗？”

贝卡倏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她凝了凝神色，敷衍似的回复道：“不近。”

“怎么，我这么没见识，吓到你们了？”碎片和重要情报双双到手，萨默心态缓和了不少，甚至有心情调侃上一句，尽管调侃对象仍是自己。

“唔，也没有。”贝卡摆摆手否认道，“只是，你们还挺辛苦的。”

“我们游山玩水惯了，不太能理解久居一处者的生活方式。”雅各布的补充更加直白。

“没事，人各有志，我也理解不了你们成天东奔西跑为什么不会感到疲乏厌倦。”萨默淡然道。

“因为我们就喜欢做无根之萍，无拘无束才是快乐的人生。”贝卡笑起来，“唉，和平派不适合我。”

听到这句脱口而出的评论，萨默眼神微顿，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向平静淡漠的黑瞳中翻涌起一抹复杂莫辨的情绪，给整个人的气质平添了一种微妙的混沌。

贝卡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直觉，对方似乎对自己的态度感到有些可惜。

和平派永远需要人才，如果贝卡愿意加入的话，那绝对是如虎添翼的效果，打遍天下无敌手，不必再担心内忧外患，而是可以心无杂念地研究越狱难题，事半功倍。

可惜的不是贝卡这样强大的人不愿加入和平派，而是这位决斗女王明明对和平派好奇憧憬又亲近，甚至种种观点都能和和平派信条达成罕见的和谐。

“这样说可能有些虚伪，”贝卡神色庄重了些，缓缓开口道，“但是我很喜欢和平派，也很喜欢和平派的大家。”

“我并不觉得虚伪。”萨默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肯定。

“我喜欢你们，欣赏你们，敬佩你们。但是我无法加入你们。”

贝卡不太经常用这种深沉庄严的语气说话，整个公共区的气氛都跟着一起低落下去，空气凝固、时间停滞。

寂静仿佛持续了很久很久，终于被萨默打破：“这没什么的，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也谢谢你们的喜欢。”

他发表的分明是公式化的言论，口吻也是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的官腔，却莫名透出某种真挚和坦诚，让贝卡不由得相信，这句安慰似的话语确实是发自肺腑。

或许是因为，萨默就是这么一个客观理智又谦虚感恩的性格。会有这样的感悟和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贝卡轻轻笑了声，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东岸确实和这里离得不近，走过去是不太可能的，只能开车。”

“开车的话，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毕竟我们是一路兜兜转转绕着圈子过来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领地的西方边境，不是？”贝卡慢悠悠道，“根据我的不可靠预计，至少得需要一整天。”

开车一整天，这已经不是“不近”了，这是极其遥远，至少是对于和平派这群永远守在领地上的家里蹲来讲，萨默心想。不愧是决斗者，见多识广，这种距离都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形容。

“我明白了，谢谢你们。”萨默有些忧郁地点了点头，“二位还有什么…有趣的情报可以分享吗？”

是时候祭出万能的兜底问题了。

贝卡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和雅各布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两人都摇了摇头。

“我们也弹尽粮绝了。”雅各布耸了耸肩调侃道，“最重要的信息都已经交给你们了。”

“我们对你们感兴趣的那些，创造者啊，打破囚笼重获自由之类的也没什么研究。”贝卡彻底回归了往日的俏皮，还冲和平派几人吐了吐舌头，仿佛刚才发表忧伤宣言的不是她，“抱歉啦。”ぷ99.

“没关系，”萨默也跟着站起来，“和平派非常感谢两位的帮助，祝你们今后一切顺利。”

“雅贝组合也祝和平派一切顺利。”贝卡的笑容暖意融融，让和平派几人，至少是奥尔德斯，忽然又感觉到一丝不舍。

交易正式结束，贝卡和雅各布从合住的房间里拖出两只装行李的大箱子，在大门口微微停歇。

“就在这里告别吧，我们准备找个清秀的地方选择毕业。”贝卡笑嘻嘻道，雅各布也罕见地眼底带笑，很是满足的样子。

“至于那位，”贝卡指了指刚刚神秘人钻进去的房间，“他还没拿定主意，准备在和平派领地上再住三天，再告知你们他的意向。希望你们不介意。”

“我们不会介意的。”萨默耐心十足道。

奥尔德斯冲雅贝组合拘谨地笑笑，见贝卡向他投来感兴趣的目光，腼腆解释道：“两位老师还挺有仪式感。”

因为和贝卡雅各布训练的时间长了，奥尔德斯的口头禅也自动变成了“老师”这一尊称。

“那当然！”贝卡自豪道。

几人在建筑门口挥手惜别，月黑风高夜，情景一时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悲凉。又客套了一阵，两人才正式启程，拖着箱子一步三回头地融入了被黑暗笼罩的树林中。

萨默跟伯特兰使了个眼神，两人悄无声息地远远跟了上去，卢安娜则是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奥尔德斯守在原地。

贝卡和雅各布在密林中穿行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功夫，终于到达了边界外一处被树木包围的空地，乌云消散，月光倾泻而下笼罩着平滑的草地，万籁俱寂，只听得见飘忽空灵的风声，以及鞋底踩在落叶和嫩草上的窸窣声。

他们早就通过日常散步的机会找到了这个特殊的地方，景色并不惊艳或是震撼，而是单纯的平凡美好，是雅贝组合久居巅峰之后更偏爱的风格，也很符合此时神圣光洁的仪式感。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手各自紧紧握在自己箱子的把手上，短暂的对视之后，无声交换轻轻一吻。

“现实世界见。”

两人异口同声道，声音很轻，像是窃窃私语，眨眼间就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浓浓夜色所吞噬。

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黑暗，两人的脸庞在对方的视线中逐渐模糊。时间和空间仿佛同时被挤压扭曲，当事人却没什么剧烈的感受，只是身体逐渐变轻，意识涣散，决斗者的本能在叫嚣抗拒，灵魂却好似已经离开了躯壳，进入了另一维度的空间——

等光芒彻底散去，萨默和伯特兰从密林的遮掩后走出，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空地中心。

那里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两只漆黑的行李箱却孤零零地屹立在原地，在暗绿色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萨默心跳一滞，猛地转头看向伯特兰，对方脸上血色尽褪，一副难以置信的呆愣模样，月光打在他惨白的脸庞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效果。

两人就这么在震撼中无言呆立了一阵，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是接到坐标消息跟过来的卢安娜和奥尔德斯。

萨默这才缓缓叹了口气，拍了拍伯特兰的肩膀以示慰藉，却被这孩子倏然抓住了手腕。

“…我们什么都带不走。”伯特兰嗓音沙哑，声音微微颤抖。

我们什么都带不走。

这个世界不过是创造者的一场游戏。选手，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