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的过程并没有被背景的特殊性所耽搁。

萨默保持着原先的步伐，奥尔德斯也照常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两人快速检查一栋栋建筑，甚至采用了和那次巡逻非常近似的顺序，像是潜伏者事件的重现。

从同一个方向接近那栋曾冒出枪口的建筑的时候，奥尔德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怯懦，只是神情变得更加警惕严峻。等整片地带都被检查完成、确保安全之后，萨默才终于向他投去目光，目光里是单纯的关注，并没有任何怜悯或是担忧。

奥尔德斯完全能读懂萨默的意思：我没有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事，但是，我不认为你是个脆弱的人。

实际上，奥尔德斯一点也不排斥萨默这种态度，反而十分惊喜。

他虽然长久以来一直和其他队员一样肩负着巡逻的职责，但是，奥尔德斯很少来到这个地方。

一是因为大部分巡逻工作都由高层搭档组完成，奥尔德斯在成为高层之前被保护的很好。二是因为潜伏者事件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队员们都大受震撼，即使是这么久之后也依旧有些印象，奥尔德斯幸存者的身份也是被人们所知晓的。每次他被分入某一巡逻队的时候，前辈或同辈们都会好心关照他，主动安排他所在的小组去检查其他的区域。

奥尔德斯感谢同伴们的关怀，但是，有些时候，关怀的边界不好把控，过度的怜悯让他有些无奈。

他很想告诉大家，自己是个心理强大的人，不会被一个情景、一段记忆轻易击败，也不需要特殊对待。然而，奥尔德斯又不想辜负对方的好意，再加上他的职位已经在所谓的前辈们之上，偶尔示弱反而更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所以还是什么都没说。

还是萨默最懂他。奥尔德斯喜欢这种被信任、被认可的感受，甚至在返回集结点的路上随口回应道：“如果是今天的我对上潜伏者，一定能抓住那栋建筑里的敌人。我也会…毫无顾忌地说出猜测，不让领队陷入危险。”

奥尔德斯分明是个谦虚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语气中带着自然的骄傲，也有着浅淡的愤慨和不甘，不像是在吹嘘自己的能力，更像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感叹。

“我相信你做得到。”萨默轻声道，声音消散在春日的暖风里。

奥尔德斯不是在吹嘘，萨默也不是在捧场。当时的潜伏者本就实力一般，随意一个足够谨慎的高层都能拿下那个地点的敌人，用十字弓对付二级身体选手绰绰有余，对方又只有一把枪，更不必提平庸的枪法。可惜，当时在场的，只有警惕不足的领队和新队员奥尔德斯。

奥尔德斯显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垂眸看向自己微微握紧的双手。他说出了自己一直默默在心头重复的话，也得到了其实并不在期待之中的回应。或许，直到此刻，潜伏者事件在他心中才真正尘埃落定。

所以奥尔德斯才喜欢和萨默呆在一起，总有崭新的发现和感悟，无论是随心闲谈还是正经任务。旧的敌人、旧的遗憾沉入心底，奥尔德斯再次抬眸的时候，眼神变得坚定澄澈，准备好迎接新的敌人。

每日巡逻结束之后，八人团队披着绚烂的晚霞返回大本营，在大门口解散。队员们一共被分为七支巡逻队，因此，奥尔德斯和萨默的下一次巡逻在一周之后。他已经在隐隐期待。

傍晚是同往日一样密集的训练安排。奥尔德斯在陪练们的帮助下磨练剑术，和瑟斯顿分享巡逻趣闻，观摩乔赛琳的枪法训练，最后是压轴活动，和萨默的晚间训练。

随着奥尔德斯水平的提升，两人以真正实力对战的时长也在增加，从一开始的一天一回过过瘾，到后来的多次战斗加评估，几乎占据三分之一的总时长。一周前，两人达成共识，除了特别夜视训练，萨默将不再压制力量与技巧，剑术训练的全部时长都是全力以赴的战斗。

这对奥尔德斯来讲无疑是里程碑式的进展，萨默认可了他的综合实力，如今最有效率的提升方式就是与真正的队长先生进行比试。

尽管如此，突然拔高的难度依旧不好适应，好在奥尔德斯有着无穷无尽的热情和坚忍不拔的态度，以及被伯特兰长期毁灭性打击的经验，短短一周的时间，就再次实现了防御水平上的飞跃：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此刻的“游刃有余”，当然，这份从容的持续时间很短，过了最初最精力充沛的阶段就开始无情崩塌，萨默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至少，萨默已经不需要再帮奥尔德斯进行计数了，奥尔德斯一口气能挡住数不清的进攻。他们更重视的是奥尔德斯坚持的时长，当然，这项数据也在稳健提升。

“你的进攻本能还有待完善。”完成一场比试之后，萨默评论说，“有点向着防御型偏科的倾向。不过，以你加入守卫队的时间来看，已经相当不错了。”

奥尔德斯点头：“我会继续努力。”

萨默注视着他，眼中闪过一点兴味：“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偶尔在训练中击败我。”

他的口吻太过平淡随意，说出的话却让奥尔德斯微微一愣。

奥尔德斯本应该感到喜悦，可是，他似乎没有。正好相反，一股微妙的酸涩悄然漫上胸腔，令奥尔德斯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我还差得远呢。”

“不，你差得不远了。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萨默语气依旧随意，聚焦在奥尔德斯脸上的目光平静淡然，“我每天能用在训练上的时间很有限。我的实力是很强，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强。你把我当作目标，真正靠近我的时候又无所适从，我能理解这种感受。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奥尔德斯沉默不语，神色中暗含失落。

“你不是一直都想打败我的么？”萨默失笑。

“我…”奥尔德斯抬眸看向他，眼底浮起一抹惊讶，“我，的确这么想过。就是一种奇怪的胜负欲而已，我也不太能理解。有这么明显吗？”

“你一直把这句话写在眼神里。”

“…”奥尔德斯轻轻叹了口气，又不禁勾起唇角，他对自己被读懂这件事有着矛盾的感受，一方面觉得有点丢脸，另一方面又因为对方的关注和了解而感到幸福，“如果我哪天侥幸战胜了你，你会为我骄傲吗？”

“当然。”萨默眼神中含着温柔的笑意，让奥尔德斯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心安。

“…我只是有点惋惜。”奥尔德斯几乎是不经大脑就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你本可以更强。”

以萨默的资质，如果丢弃所有职责，把全部时间放在训练上，一定可以成为高层中永远的最强，方方面面都高不可攀的存在。可是，他总要为和平派操劳。

奥尔德斯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然而，他今天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本质，从萨默波澜不惊的神色中。队长先生真的不在意这件事，不在意自己被晚加入和平派一年多的奥尔德斯击败。奥尔德斯应该也无权在意才对。

“所谓的‘更强’，其实没什么意义。”萨默轻声道，“我更希望越狱计划能早日成功。”

“说得对。”奥尔德斯抿抿唇，忽然道，“等打败了纨绔派，你能不能…休假几个小时，咱们在领地上随便转转？”

这个话题的转移简直不能更生硬了，也就是被白天巡逻的事稍微冲淡了荒谬感。萨默假装没注意到：“好。”

奥尔德斯想了想，又说：“还有，打败纨绔派之后，咱们能不能住在一起？”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聊起同居的事，之前也有过几次非常简短的沟通。不过，这是在纨绔派与和平派接壤之后，奥尔德斯第一次提出同居请求。

两人确认关系之后一直保持分开住的状态，主要还是因为纨绔派的事，不想给他人留下“耽于享乐”的印象，尽管萨默和奥尔德斯都是明事理、有分寸的人。

“好。”萨默莞尔。虽然奥尔德斯只是在随意转移话题，他还是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奥尔德斯的心情立刻触底反弹，整个人都灿烂起来。

“你真容易满足。”萨默调侃他。

奥尔德斯眨眨眼睛，很是无辜：“我只是心态好，永远开开心心。”

他仍然渴望有朝一日能战胜队长先生。不过，这份渴望似乎变得更五味杂陈了些。

奥尔德斯唯一能为萨默做的，就是努力推进越狱计划。在和队长先生、和和平派一起实现愿望这个目标面前，其他的渴望便都渺小得看不见了。

一周后，奥尔德斯成为高层后的第八十一天，奥尔德斯终于盼来下一次巡逻。

然而，他们刚上路没多久，萨默就收到了两条突兀的消息：外圈巡逻队遭到袭击。同时，西南方向的岗哨发现一小队入侵者。

两批入侵者，疑似是纨绔派的精英小队。

如果确实如此，他们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杀害尽可能多的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