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默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没有孱弱到被奥尔德斯随手揪起来的地步，他知道奥尔德斯会是这种反应，因此顺势站了起来，也没有抗拒对方的接近，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搂在怀里。

两人个子差不多高，以一种自然到随意的方式，相互依靠着贴在一起。

片刻后，又恋恋不舍地分开，萨默轻飘飘坐下，自嘲一笑：“我又没打算真的放弃和平派，只是把脑子里嗡嗡作响的阴暗想法展示出来而已。这不正是你想达到的效果吗？”

“我知道。”奥尔德斯神情格外严肃。

“你知道？那你还这么冲动？”萨默审视似的打量着他。

“我就是…突然想吻你。”奥尔德斯欲盖弥彰地在鼻子上揉了一把，“不行吗？”

“也是，你是了解我的。”萨默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也不是。”奥尔德斯一本正经道，“我只是不想你这么不开心。”

“人活着，不开心的时候总要占多半。”萨默不以为然道，“我好像也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级别的尖锐打击。不过，我倒是比预料中的要更看得开。”

“你的预料得是什么样儿啊。”奥尔德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彻底颓废了吧。”萨默想了想道，“像是突然患上精神疾病，胡言乱语闭门不出…”

“打住！”奥尔德斯恨不得立刻捂上他的嘴，“这也太可怕了，不许让我发挥想象。”

奥尔德斯坐回椅子上，还是忍不住去想象萨默预料中的萨默，一副心疼到悲痛的样子。

萨默静静地观察着他，不由得有种莫名的适意。守卫队中，大部分人认为他是无敌的坚不可摧的存在，愿意关怀他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是共情到了奥尔德斯这个程度的，萨默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是当然，奥尔德斯毕竟是他男朋友。

没谈过恋爱的萨默对此有些新奇。

“但是你现在状态也很差，你不觉得吗？”奥尔德斯忽然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怔怔地看着他，眼神专注极了，让萨默不禁愣了一瞬。

“还好吧。”萨默道，“就是想了很多事，有点累。”

“你的脸色很不好。”奥尔德斯下意识抬起手，在萨默脸上轻轻抚摸，“很苍白，有点憔悴，像是大病初愈的人。我没见过你这么颓败无力的样子。”

萨默眼中流露出一丝讶然，也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摸出来。

奥尔德斯拽着他去照镜子。萨默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还好吧。我没觉得那么严重。”

“因为你看不到自己平时的样子。”奥尔德斯又拽着他回到床脚，认认真真地说道，“不是我大惊小怪。你现在就是需要好好休息，也需要放宽心。不然明天怎么斩杀更多纨绔派？”

“改变心态哪有这么容易？”萨默轻笑，“我又不是你。”

“那我们来分析一下和平派理论的优势。”奥尔德斯走到书桌旁，拿起萨默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什么客观之类的毫无用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自信，不是真相，你知道么。”

“真相才是最重要的。”萨默小声说。

“那你也得活到能看到真相的时候。”奥尔德斯严厉道，拿手指戳戳对方的心口，像个恨铁不成钢的人生导师，“真相是被隐藏起来的，是难以寻觅的。咱们是追逐真相的人。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努力奔跑下去，追逐线索、瓦解阻碍，而不是坐在这里胡思乱想，担心真相合不合咱们的心意，明白吗？你现在坐在这想东想西，把自己想得抑郁、上吊自杀，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奥尔德斯在萨默面前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教训，听得萨默有些茫然。

对上萨默思索的目光，奥尔德斯忽地有点心虚：“我就是有点生气。我知道你没那么脆弱，但你这个性格真是让人暴躁。”

“嗯，没事。”萨默回以浅淡的微笑，“你说的都对。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纠结哲学问题。保证自己的精神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我…真的很担心你。”奥尔德斯揉了揉脑袋，支支吾吾，“所以才特意来找你。对不起，刚才话说得太重了。”

“没事。”萨默探身在奥尔德斯脸颊上亲了一下，“你就是那个完美单纯的追逐真相的人。我羡慕你。”

“我能这样想，是因为有你们在。如果是三十个我组成的和平派，那就是一盘散沙。”奥尔德斯咕哝道，“真正为和平派付出一切的人，没办法不去怀疑自己。但是，我希望，我的存在能让你好受一点。”

“我感觉好多了。”萨默接话说，“谢谢你。”

奥尔德斯不太相信。

萨默这个倾向于自我毁灭的性格实在让他很忧虑。

“所以说。”奥尔德斯手里的笔轻轻敲击着笔记本的封皮，“其实我一直没搞懂。和平派信仰的根基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你心里的基本信念究竟是什么？”

“不好说，就是一种直觉。”萨默淡然道，“就像有些人是悲观主义者，有些人是乐观主义者。金字塔世界的选手中，有些人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一场阴谋，其他人觉得这是竞技。没有绝对的对错，我只是觉得后者有些太天真了，或者道德方面比较随意。”

“这种本能，总是有来源的吧。”奥尔德斯皱起眉，“就比如，埃莉觉得，现实死亡论更可靠，因为选手死亡的状态太趋近于真实，不像是游戏，有点警示的意味。这个我也认可，这种级别的全息游戏真的有必要做得这么血腥？我呢，我有挺多的理论，就比如创造者的性格，太顽劣了，我总觉得他不是个好人。我还认为，这种形式的选拔赛并不能培养出人才，更像是在筛选反社会人格，优秀的不优秀的好人都被淘汰了，只剩下最坏的那批人。现实中有很多更高效的选拔人才的方式，武力值不代表一切。至于弗拉维乌斯，我觉得他是个反感杀戮的人，所以才在潜意识里认为，这场游戏是个阴谋。你呢？你的‘依据’是什么？”

“这么说的话，我的信仰来源，大概是记忆的缺失。”萨默坦白道，“如果是正规比赛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清除选手的记忆，是为了公平吗？倒更像是在隐瞒什么。而且，即便是失去具体记忆之后，我也不认为现实世界具有这种级别的科技。抹去记忆也好，创建出虚拟世界也罢，即使是全息游戏，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回到现实，不是么？西尔达那金字塔，全息游戏，选拔人才，大批年轻人的厮杀争斗，背后还是皇家这样的靠山，这一切都应该是现实中的热议话题。可是，为什么我对这一切都毫无熟悉感？一切都这么新奇、这么陌生、这么诡异，像是本不应该存在。其他选手也一样。同时我对皇家，还有很多其他事物又都有印象，说明这些都是知识类的记忆，难道创造者可以做到精准定向清除？我不太相信，记忆这种东西又不是网站页面，可以选择关键词一键封锁。”

“的确，这非常可疑。”奥尔德斯徐徐点头，眼中绽放出兴趣，“咱们能连接到现实世界的网络，只是不能上传任何东西。几个关键词搜不到，可是网络这么广阔复杂，总会有人以其他方式提到。现在这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就好像现实世界中的人们对咱们的困境一无所知似的。”

“你想不想听达莉娅、伯特兰还有卢安娜的理论？”萨默忽然说。

奥尔德斯连忙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全部，但是他们的想法都很有意思，各有千秋。”萨默轻轻勾起唇角，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负能量旋风，“达莉娅的理论，是从麦伦先生那里听来的。她是不是有时候会问你，有没有想家？”

“偶尔会，”奥尔德斯搜索着记忆，“我一般都是回答，没感觉。”

“达莉娅在做一项调查，目前的结果还挺让人震惊的。和平派大部分成员都不怎么想家，对家庭、父母的概念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失去了记忆，不过，达莉娅和麦伦先生觉得，或许创造者在有意针对那些和现实世界链接薄弱的人。他们即使彻底消失，又或是消失再出现，也不会激起太大的风浪。”萨默在奥尔德斯恍然的眼神中娓娓道来——

“至于伯特兰，他那套二极管理论也不是凭空捏造的。伯特兰觉得，这个金字塔世界中就是有优秀者和废物之分，和现实世界或许不完全相同。创造者有意选择了很多优秀人才，所以我们总能碰上一些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如鱼得水、做出成就的精英。当然，还有很多烂泥扶不上墙的极致窝囊废，无论这么鞭策，都不懂得上进。这是个巧合吗？伯特兰觉得不是，虽然有点被害妄想症，但他觉得，创造者在用一些对社会没有贡献的人当垫脚石，磨练潜在人才的实力。也就是说，前者只是创造者的棋子而已，这难道还不是阴谋么？”

“当然，还有卢安娜，她的理论也很好理解。如果困住我们的是一场正当的比赛，那么我们不该是被创造者强抓来的，这绝对会引起社会的不满，不是？我们应当是以正规渠道报名参赛的，这是虚拟游戏论的观点，我们是普通的参赛选手，不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受害者。可是，很明显，这场比试的规则，或者说是大体氛围，是对女性不利的。如果有很多崇尚武力的壮年男性报名参加，那很正常，可为什么还有一些性格温柔甚至软弱的女选手，她们为什么要报名？很明显，她们并不具备毕业的资质，也不适合这种比赛，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奥尔德斯眼前一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又充满了动力？”

萨默扫了一眼奥尔德斯那还没来得及开始记录的本子，无奈笑了笑：“倒也没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