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想。”海恩笑得温温和和，像个真正的旧时代绅士，“我当然想摆脱主办方的控制，回到一个永远真实的世界，靠着自己的才能，过上有意义的好日子。金字塔世界，终归是太单调、太局限了，也就只有愚蠢的暴发户和色鬼才会完全满足于现状。”

“但是？”萨默深深地望着他，眼神警惕，又掺杂了一丝拘谨的期待。

“但是，和平派的理论，终究也只是理论，不是么？”海恩以一种没什么情绪的语气说道，“恕我直言，你们的信仰、你们的理解，都有可能是错的，甚至是大错特错。很多迹象，比如赫德利这个人，都指向相反的方向。在我心里，这是一半一半的可能性。”

“我不否认。”萨默淡然道，“和平派只是一群自以为掌握了真理的人。实际上，你认可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就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还有其他证据么？”海恩一本正经道，像是在参加什么学术讨论或是商业会谈，他身体略微前倾，礼服胸前口袋上的银链在灯光下晃动，闪烁出若隐若现的光芒，“不用让我百分百信服。我只想确定，你们无法真正‘战胜’主办方反而抢夺了我想要的名额，是小概率事件。”

萨默和查德对视了一眼，查德冲他眨眨眼睛。萨默略一思忖，没有请出查德，他已经把几乎所有证据呈现在海恩面前，除了那个‘秘密武器’，以及——

“海恩先生，这些碎片上分明写着‘九块碎片汇集之刻，破开绝望囚笼的钥匙必将降临于世’。”萨默语气坚定，“和平派认为，这是外界给选手留下的自救工具。你真的觉得，这是创造者选拔人才的方式？”

“但是这些碎片是创造者投放的，不是么？我听说过冒险热潮的事。创造者为什么会把能毁灭自己的危险品交给选手们，还引导他们去寻觅？”海恩反问。

“或许创造者的碎片被人偷偷换掉了，我们手里的碎片和他设计的原道具完全不同。”

“可是，你们理论的依据，只是两行文字而已。”海恩平静道，“我们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相信它？这种想法是否过于单纯了？我一向认为，这是主办方对自由追求者的嘲讽，属于一种恶趣味。对于不喜欢这场比赛却依旧受困的选手，无论是和平派还是竞争派，无论相信怎样的世界观，都可以把这个无趣的世界当作绝望囚笼，不是么？谁知道弃权会不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无论是真实死亡、还是其他不那么严重的，主办方显然不喜欢弱者，得罪皇家的可能性，大部分清醒者不会无视这点。也就是说，金字塔世界中所有有追求的智者，都是牢笼中的囚犯。破开牢笼的钥匙，是一张通行证，可以引领收集者脱离桎梏、走向光明和自由，也可以这样理解吧？”

萨默无奈：“你说的没错，两种说法都说得通。”

“和平派还有其他证据么？”海恩不紧不慢道。

萨默抬眸看向他，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这让海恩警惕起来：“怎么了？”

“查德先生，交给你了。”萨默对查德点点头。

“没问题。”查德伸了个懒腰，古灵精怪的目光滑向正襟危坐的海恩，“海恩先生，你还记得，你是几年前进入金字塔世界的么？”

海恩琢磨了片刻：“应该是不到十年前。”

萨默心中蓦然安定了不少。查德手里的信息可是一击致命的。

“更具体些？”查德果然显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是差三天到十年？还是九年又一个月？”

海恩自然听懂了查德语气中的蹊跷之处，他谨慎地回忆、推算了一番：“九年到九年半以前，不会有太大出入。我是按照年份和季节算的。”

“好。很好。”查德用力击了几下掌，嬉笑道，“帅哥，咱们同病相怜，我也在这鬼地方呆了快十年了。”

海恩疑惑地看着他，唇角却微微抿着，流露出一丝微妙的紧张。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查德理了理刘海，锐利的目光刺向海恩，压低声音道，“选手在进入金字塔世界十年后会被强制送返现实世界。你觉得创造者会怎么做？到时候无论是自由还是优待，你什么都不剩。你愿意冒险么？”

海恩脸色微变，看不出惊慌，但也不似先前那样镇定：“你确定么？”

“你又要证据？不好意思，没有实质的证据，只有人证，也就是我。”查德莞尔一笑，他指指自己，漫不经心道，“我有很多朋友，大多属于和平派，滞留十年的那些全都消失了，一个也不剩，再无音信。他们可能是猝不及防地被送回去了，也可能是突然暴毙，随便你怎么理解。然而，我其他的朋友，滞留十年以下的，却都活得好好的，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这条消息，在长期选手中传得很开，你该不会是从没有听闻过？”

“纨绔派也消失了不少人。”海恩面无表情道，“我们认为，他们是厌倦了金字塔世界的生活，最终向毕业妥协了。”

“他们是被迫消失的。”查德的笑容十分蛊惑，“十年期限的迹象无处不在。这也不是什么百分百正确的理论，不过，那些消失的人可是再没有回来过。”

“你们在恐吓我？”海恩并没有生气，他只是神色更肃穆了些，显得有些冷硬。

“算是吧。我就是因为这个投靠和平派的。”查德轻飘飘道，“你呢？”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海恩沉默了一阵，最终勉强地说道：“…请给我二十四小时的思考时间。”

“你们手里有多少碎片？”萨默问。

海恩抬头看向他，犹豫一瞬，回答说：“两枚。”

“和平派手里有五枚。”萨默也坦白道，“加在一起是七枚，距离终点只剩两步。查德先生曾告诉我，剩下的碎片可能分布在上层，还未被任何人取得。如果我们联手，虽然时间紧张，但应该还来得及。”

“…二十四小时。”海恩并不让步，“请给我一个静心思考的机会，谢谢。”

“好。”萨默看出他的动摇，“我们都暂时撤兵，在这片领地上各占一半，如何？”

“可以。”海恩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不过，萨默并没有同意让海恩回归敌方基地——要是他以此为借口突然逃跑了怎么办？

海恩现在也可以强行离开这个区域，但是和平派至少能立刻做出反应，进行围追堵截或是联络情报贩子实施追踪。如果海恩利用二十四小时的宽限悄悄失踪，相当于领先了和平派二十四小时，和平派很难再找到他的踪迹。

海恩本人其实并不急于逃跑，十年期限的情报还沉甸甸地坠在他心头令他寝食难安。所以他也没有对萨默的要求进行反驳，只是暂住在这栋建筑内，门外有纨绔派精锐保护他人身安全，也有守卫队队员实施监控，这些人无法拦住决定逃跑的海恩，但至少能第一时间将突发消息传递给萨默和和平派高层。

见海恩选择妥协，萨默心里踏实了不少，从态度上来看，海恩还不算是无可救药。

莱安德雷也旁听了这次谈判，他对碎片什么的全无研究，不过是想以获胜者的身份分一杯羹，结果被双方的复杂博弈整得昏昏欲睡，最后也没得到实质性的利益。

然而，北方领主大人依然担心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也担心和平派会私吞这次战争的收益，因此执意要继续监督谈判，萨默也允许了。在这种关于世界构建和价值观的讨论中，莱安就是个提供威慑性的摆设，有他没他无所谓，和平派邀请他加入只是一种表态。

实际上，和平派没打算从海恩身上榨取出什么碎片以外的价值，打发莱安德雷也会是一件麻烦事。北方领地要求的东西也不多，多给些点数作为补偿就是，和平派这次基本是把他们当雇佣兵使用，被索要点数也不冤。萨默只是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在这二十四小时中，萨默和高层们又对这次战斗做出了小结。

好消息是，这次大规模作战中，守卫队无一阵亡。这也侧面说明，海恩没有派出最具危险性的残余精英部队，守卫队和莱安的联合力量遇到的都是些充数的一般雇佣兵，人数很多，但实质上不是他们的对手。

海恩似乎并没有执意阻拦他们的进攻，反而是在借此机会观察守卫队的真正力量。或许他在听到入侵消息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无法战胜和平派了？

二十四小时很快过去，海恩、萨默、查德和莱安又齐聚在公共区。

“我愿意和你们合作。”海恩的语气无奈，“我会答应与你们结盟，拿着碎片守在这里，支持你们继续寻找最后的两枚，如何？”

“海恩先生想合作的话，不如拿出点诚意来。”萨默不紧不慢道，“这场交易中，和平派得到你们那边的两枚碎片，并尽快完成越狱计划，海恩先生可以摆脱金字塔世界、重获自由，公平公正。”

海恩有些为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可以么？”

“和平派就在这里，又跑不掉。想利用碎片制约和平派的话，大可不必，和平派的使命就是收集碎片击败创造者，这些年来从未改变，海恩先生不相信我们么？”萨默坚持道，“得到碎片本身，我们才有十足的动力。还是说，你觉得越狱计划不成，被直接淘汰或者成为普通毕业生也可以接受？”

海恩当然不能接受。他沉默了一阵，对交出碎片一事还是有些勉强。

他不怎么缺少点数，也知道自己近期内无法再与和平派匹敌，本次谈判的重点就在于以碎片为要挟从和平派那里获取一些有利于自己的情报。可是十年期限的情报却不是他所预期的，查德当然有可能在诈他，但是海恩不愿也不敢去冒险。

这大概就是他利用赫德利攻击和平派的报应，海恩想。不仅没能获胜，反而被查德手里的信息击碎了作为一个纨绔派的世界观，处处受制于人。

海恩里希从进入金字塔世界以来就没这么烦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