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刚才我去咱娘院，见娘没在家，就往回走，这路过古安小卖部门口时，古安把我叫住了。他说看到哥和嫂子过去了，非要给我一瓶酒，说是让哥品尝的。”古家远吃了个饺子，美美地吧嗒着嘴。

“古安？噢，咱北邻身体有残疾的那个人呀。我经常听咱娘说起他，那个人脑袋瓜挺好使的，要是没有残疾，他一定是个人才。”古家深一脸的惋惜，端起酒来和弟弟又喝了一大口。

吃完饺子，古家远和牛秋明把古家深他们送出了大门口，“哥，嫂子，你们和娘回去早点休息吧。”

“好，你们也回去吧。”古家深和古家远两口子打着招呼，陪古刘氏走到南面的大高坡时，古家深和贝小西伸手扶着母亲。

“不用，上个坡还不用人扶呢。”古刘氏看看左右两边的儿子、儿媳，瞅瞅跑上土坡的孙子，那种幸福，不是“心”这种写手能够用文字表达出来的。

路过古安家小卖部门口的时候，古刘氏停驻了脚步，“家深，你们先回家吧，钥匙就在大门口左边那个半块砖下面压着。”

“娘，家里需要什么，我和小西买吧。”古家深说着，抬脚走向小卖部台阶。

“不用，家里什么都有。”古刘氏见儿子执意不先回家，向他笑笑道:“古安家里困难，咱不占他的便宜，我把酒钱给他。”

“哦，这事呀。娘，你别管了，我给他拿去就行。”古家深向母亲笑笑，大手伸向裤兜就要掏钱。

“不用，家深，古安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已经说了给你酒喝，你给他钱，比打他的脸还难看，听娘的，你们先回家。”古刘氏语气随和，却不容改变。

“那，好吧。”古家深每次听到母亲说“不用”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总是如针扎般的难受。

母亲从小管自己生活，教育自己怎样做人。

现在，自己长大了，母亲也老了。可母亲什么都不用自己管，母亲身材娇弱、衣食简朴，有时候古家深觉得母亲在他心中的形象比父亲还要伟岸、高大。

古刘氏从兜子里掏出一个干净、整洁的手帕，一层一层的打开，数好钱纂在手心，抬着三寸金莲上了古安家小卖部的台阶。

“哟，嫂子，我可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你了，快把我想死了。”见到古刘氏，坐在柜台里侧的古安双臂用力一按凳子，几次挪移之后，扭着瘦骨嶙峋的躯干爬到了洋灰面抹成的柜台上。

“坐着，坐着，我没事，就是路过这，进来看看。怎么样，生意还好吧？”古刘氏笑着向古安摆摆手。

“凑合吧，现在这买卖，不好做呀。”古安说着，向门外瞅瞅四下里没人，悄悄向古刘氏伸了伸手，“嫂子，你过来。”

古刘氏一看，自己都快挨着柜台了，还上哪去呀，“什么事呀？这么神神秘秘的。对了，家远从你这拿了一瓶董公酒，这钱够吗？”

“嫂子，你说什么呢？这酒是我给家深的，不要钱。”古安大而无神的眼珠子向古刘氏转了转，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瓶子，“嫂子，这醋可是原装的。”

“原装的，这醋还分原装不原装的？”古刘氏说着，把钱偷偷放到柜台上算盘底下。

“当然了。嫂子，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啊。”古安说着，眼睛四下寻了寻，脖子拔得和长脖子鹿一样把发臭的大嘴伸到古刘氏的耳朵里，“嫂子，我这缸里的醋都是兑了水的，还兑了不少呢。这瓶子醋呢，可一滴水也没兑，你拿去尝尝。”

“啊？这，这不坏了吗？这一兑水哪还放得住呀，这一坏你得赔多少钱呀。”古刘氏见古安向她又是晃脑袋，又是摇手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赔，赔什么钱呀？也是啊，小安这里的醋比村西和村南那边的便宜多了。这为了乡亲们，他宁可赔钱卖，唉，真是难为他了。来，给我打一斤醋。”村西的钱算计今年快七十了，耳背腰驼，为了买瓶便宜醋，穿了半个村子蹭到了古安家的小卖部。

“哟，算计婶呀，就冲你这么远来我的小卖部捧场，我这次多给您半斤。”古安说着，向古刘氏使了使眼色，意思让她快走。

“那，你忙，我先走了。”古刘氏向钱算计打了招呼，迈下台阶后回头对古安道:“那钱，我放你柜台上的算盘下面了啊。”

“嫂子，你这是。好，好，我收了。”古安一边把算盘下面的钱收起来，一边向钱算计白话着。

古安身残手麻利，只见他把漏子向钱算计的大瓶子口里一插，提起挂在大醋缸沿上的油提，在缸里的醋面上一轮、一划、一沉，醋在提里满而不溢。

胳膊向上高高一提，醋在提里如一根线般顺着漏子流进钱算计足足能盛下五斤醋的大瓶子。

“哟，这瓶子不小呀。来，我再给俺婶饶点。”古安说着把醋提在醋缸里用力转了几转，又多给了钱算计几滴醋。

“我尝了咱村几家的醋，就你家这醋好吃。”钱算计伸舌头舔了舔瓶子边上的醋，夸奖着古安，“我这腿脚不方便，有一次去李家村买醋，他家也多给我不少，只是没有你家的好吃。”

“就是，我家的醋别说这三乡五里的，就是城里的醋，也比不上我家的。我家的是又好吃，又便宜。婶子，要不，我再给你来点，咱的醋比李家村的好吃，还要比他的便宜。”古安是个天生做买卖的料，只可惜他也天生瘫痪，又生在了这偏僻的农村。

古刘氏回到家的时候，贝小西正在给古读洗澡。

“娘，你回来了，我知道你晚上不喝茶水，给你凉上白水了。”古家深是个大孝子，他久不在父母身边，感觉对父母很是愧疚。

“家深，你工作忙，有个休息的日子也不容易。一会儿，你早点睡吧。”古家深是古刘氏的骄傲，每每看到儿子的时候，古刘氏幸福的花儿从脸上一直开到心底。

“我不累，我想多陪陪娘。”古家深说着，孩子般在靠在了古刘氏的身前。

“家深，你和小西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娘看到你们现在生活稳定了，又这么恩爱，从心里高兴呀。只是，这租房子终不是个事。娘呀，等着你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就死也瞑目了。”娘俩从工作说到了生活，从生活又说到了房子。

“娘，现在国家对全国人民的政策都非常的好，我在工作几年，会按照政策分到房子的。您呀，为我们操心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每次说到国家和党的时候，古家深都是肃然起敬。

“是呀，你们这一代赶上好时候了。女人，也不用裹了。而且，还可以找工作自己挣钱。”古刘氏说着，向走过来的贝小西笑了笑。

“娘，我给你打洗脚水来了。”贝小西把洗脚盆放到地上，走到古刘氏身边把她的尖布鞋一脱，“娘，我们这叫解放。现在呀，我也把你的脚解放了。”贝小西向古刘氏说笑着，伸手就给她解腿上的绑带。

“小西，我自己来。”看着儿媳妇就和自己的闺女一样，古刘氏幸福地把脚向盆里一伸，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娘，我娶了媳妇，也让她给你洗脚。”躺在西屋三口之家的炕上，古读看着贝小西信誓旦旦地道。

“我可不是让你娘给你奶奶洗脚的，是你娘自己主动的。”古家深向贝小西笑笑，看着这个屋顶糊着报纸、墙壁贴着***语录，镜子、水杯、书包等等到处都是革命气氛的房间。

“你呀，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你不是要去二姐家吗？”贝小西向古家深撒娇地一笑，伸手把古读揽入怀中。

“娘，我也要跟爸爸去二姑家。”古读小脑袋瓜从贝小西胸前伸出来，看了看母亲，又把头扭向了古家深。

“好，明天我就带你去二姑家，然后从二姑家去大姑家把你弟弟接回来，让你娘在家给咱包饺子吃。”古家深说着，胳膊一伸，把母子二人揽入怀中，古读狠狠地享受着在父母怀中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