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志(下)」

第8章:殿下,我爱慕你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这是做梦,赶紧醒来!可是明知是梦,她却偏偏醒不过来,甚至于沉醉其中。她想看看那个入她梦来的人是什么模样,却一直看不清,急得她大叫:“你究竟是谁?是谁?”

像是回应她的斥问,重重迷雾倏然散开,露出那人的面容,他靠在她身边,似笑非笑,轻声低语,“……我也是,倾心爱慕你呀……”怎么是他?怎么能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刹那间她惊骇欲绝,脚下一个不稳,砰然倒地,终于自梦中醒来,猛然睁开眼睛,满额冷汗,一身潮湿。窗外白雪皑皑,雪光明晃晃地透进屋内,床头银镜荧荧反光,照着她的面容,颊边春情萌动的红潮犹未褪尽,双唇却煞白无色,满目惊慌恐惧。

外间侍候的青碧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惊问:“殿下,您……做噩梦了?”

瑞羽侧目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干涩冷冽地从唇间吐出一个字,“滚!”

她一向认为控制情绪是修身养性的基础,怒形于色已经是静气功夫不足,至于控制不住情绪,无缘无故对臣属恶言相向,则更是她所不齿的事。因此她约束臣属纪律严明苛刻,却极少因为自身的缘故而对臣属发泄恶气。青碧陡然听到她这一声斥骂,惊愕无比,愣愣地问:“殿下,您怎么了?”

瑞羽厉声呵斥:“滚!”

哗啦拉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她床头的银镜、妆台、几案统统被她拂袖一扫,轰然寸断,碎屑迸溅,粉尘弥漫。

小雪绵绵下个不停,青红急匆匆地走近内院的小校场,问守在院门口的青碧:“殿下还在练武?”

青碧点头,满面忧虑地看了一眼小校场紧闭的院门,喃喃地说:“殿下从五更时起直到现在,已经练武四个多时辰了,早膳也没用。”

青红急得团团转,闷声问:“殿下究竟为何事恼怒?你半点也不知道吗?”

青碧委屈不已,道:“殿下的怒气突然而来,我真是摸不着头脑。”

两人听着院内长槊破空的锐响,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青碧悄声问:“要不,我们去把经离先生请过来安抚殿下?”

“经离先生年纪已经大了,等闲之事殿下都不让他担忧,这种时候去将他请来,不是再给殿下添堵吗?”

青红反驳了她一句,一跺脚转身走了,直奔紧邻的客院。

客院里居住的秦望北正在整理书籍,看见青红冒雪快步走来,面有忧色,微微一愕,问道:“可是殿下有什么事?”

青红知道他在瑞羽眼里着实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且此时是为求助而来,当即上前恳切地道:“先生,殿下不知因何动怒,五更时分便起来练武,直到现在也没停。奴才等人劝阻无用,恳请先生移步走上一遭。”

秦望北吃了一惊,连忙跟着他一起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件事来,转身吩咐侍从,“午膳多备一些,菜要换过新鲜的小菜,把东厅的地龙烧起来,温好酒……”

青红打断他的话,急道:“我的好先生,您快随我去吧!若您能劝动殿下,奴才立即令人将一应杂务打点妥当,包管您和殿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要什么有什么。”

两人快步穿过重重院落,赶到小校场外,青碧看见他们,赶紧通报,“殿下,秦先生前来求见。”

院内风雷激荡,无人回应,只有长槊破空的呼呼声不绝于耳,也不知她究竟是没有听到青碧的通传,还是不想见秦望北。

秦望北上前一步,扬声笑道:“殿下,雪落景清,正宜红炉煮酒,对饮长歌。这样的天气你却只顾着埋头苦练武艺,岂不负了这美酒丽景,且歇一歇也不迟。”

话到人到,他不等院内的瑞羽回答,就自顾自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不请自入,瑞羽狂躁暴怒,怒哼一声,一槊直刺过来。

秦望北面带微笑,对这足以追魂夺命的一槊视若不见,温言笑语,道:“殿下,随我一起去饮上一杯吧。”

长槊呼啸着从他身前擦过,刃风将他腰间悬着的丝绦吹起,他却连眼光也未移分毫,仍旧望着瑞羽,微笑盈盈。

瑞羽反手将长槊收回,冷然道:“我没兴趣饮酒。”

她语意不善,秦望北也不着恼,反而笑问:“那我们就去做殿下有兴趣的事吧。殿下现在想做什么?”

她现在想做什么?他这轻轻一问,却将她问愣了,怔忡抬头,茫然不知所措。

一上午不惜体力地挥槊,已将她的体力耗尽,宣泄出胸中提着的那口气后,便觉身体酸软。梦醒时分的惊慌、恐惧、羞耻、狂躁、暴怒等情绪在她体力抽空之际,便都变成了一股空茫的寂寞。

她在人前一向都是骄傲自信的,绝少有这样软弱的神态出现,她这一瞬间的空虚寂寞看在秦望北的眼里,顿时让他心头一紧,不由得唤道:“殿下!”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关切,淡淡一笑,振腕将长槊抛出,插在兵器架上,道:“走吧。”

“殿下要去哪里?”

她讶然抬头,问道:“你不是邀我去饮酒吗?”

没有挥槊时的罡风吹散,悄悄降落的雪花便沾上她的鬓角眉边,她的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有着不容错认的苍凉和孤寂。像她这样的人,即使面临最凶险的难关,也只会努力向前,思考攻克之法,而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表情。

究竟是什么事让她这样难过?或者,是什么人让她这样难过?蓦地,东应当日说的话浮上秦望北的心头,“我真正的对手是她,只有她一个!”

东应既然以她为对手,行事恐怕便会针对她而来,纠缠不舍,步步紧逼。她今日的伤心,可是因他而来?是了,能伤人心之人,从来都是被放在心上的人。除了她从小关心爱护的人,又有谁能令她如此灰心,露出这么寂寥的神态?

秦望北暗里喟叹,解开斗篷,送到她面前,轻声道:“雪冷天寒,殿下先添衣避避寒吧。”

共衣同袍,太过亲昵了些,瑞羽待要推拒,转念一想却站到他面前。

这是纵容他再进一步、愿意接受他更亲昵举动的意思啊!秦望北一怔,微笑着替她披上斗篷,将她额边汗湿的头发拂开,柔声说:“殿下,我们走吧。”

瑞羽一扬头,似乎瞬间把所有的烦恼忧愁都摒弃了,只记得昨天她与秦望北一起笑说传奇时的愉悦,然后展颜一笑,仍旧光彩照人,“你昨日说过有种无名的好酒请我饮几杯,结果给我喝的却是寻常的汾酒,今天你请我饮酒,不会再以次充好了吧?”

“以大快人心的侠客传奇下酒,宜用烈酒,可我得来的无名好酒,却入口绵软柔甜,只适合红炉温酒,慢[审。]品绮丽婉约辞赋。昨日不是我故意以次充好,而是境界不相配。”

校场外的青红等人见秦望北果然将瑞羽带了出来,都喜出望外,只是看到她身上披着的斗篷竟是秦望北之物,又都有些愕然。

不过他们见多了世面,很快便掩饰了惊异,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说:“殿下,该进午膳了。”“殿下,您穿得单薄,又出了汗,要不要沐浴?”

瑞羽摆手挥退他们,转头对秦望北笑道:“中原,我要去沐浴更衣,有劳你去暖阁稍候。”

秦望北潇洒一笑,拱手道:“殿下请自便。”

青红见状连忙上前,弯腰相请,“秦先生,请随奴才往暖阁暂歇。”

瑞羽一入室内,便有人奉上热汤,细声催促,“殿下,您早起到现在还没用膳呢,先进碗米汤垫一垫,再去沐浴吧。”

瑞羽目光一转,见众近侍虽然力持镇定,但眉目间难免惶恐不安,想来她今日失态,吓得他们不轻。

她接过女侍奉上的热汤饮尽,笑了笑,温声道:“我只是有些烦躁,想出口气,现在已经好了,你们不用一个个如临大敌。”

众人见她面色如常,又得她温言抚慰,都心神一松,笑着应诺,拥着她去沐浴更衣,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她的眸光幽幽,倦意深藏。

青碧拿着瑞羽换下的衣裳,踌躇一下,还是忍不住说:“殿下,奴婢看秦先生的衣裳也不多,要不这件斗篷奴婢还是拿去还给他吧。”

瑞羽心知她这是担心有什么流言飞语,也不在意,轻应一声,自顾自地踏入浴盆里,屈膝坐下。

女侍轻轻地在她头发上抹上皂角,恰到好处地揉搓,洗去头上、身上的汗水和污迹。兰汤热气腾腾,幽香芳馥,泡在其中,令她身心放松,所有的疲倦似乎都被热水吸走了。

她坐在兰汤中,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笑了笑,倦怠至极。

秦望北最初说动她,让她将他留在身边的话说得不错,她什么都有,只是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以流露真性情、倾诉烦恼的朋友。

身处高位,除去掌握天下大权,一言决定他人身家性命的快感之外,更有肩负臣属的期望,为他们谋取前程的重任。看上去可以随心所欲,实际上却不得有丝毫任性。

这个道理,她十年前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历练到了今日,理解更深了一层。

“殿下,水凉了,您该起了。”

侍人展开簇新的衣裳,她看了一眼,转头问青碧:“这新衣可是东应送来的?”

青碧连忙摇头,“今天上午,昭王府给殿下送冬衣的使者确实已经到了,但新衣不是昭王殿下送的,而是太后娘娘亲自做的。”

“嗯?昭王府的使者除了送礼,还有什么事没有?”

青碧见她毫无恼意,主动问及昭王府的使者,心下大宽,笑道:“使者除了捎来太后娘娘的给您做的冬衣,还向殿下的幕府投了公文,据说昭王殿下要趁冬季农闲巡视一下新收州县,大约再过十天,王驾就会抵达邯郸。”

瑞羽不由得一怔。青碧顿了顿,问道:“殿下,昭王殿下来邯郸定然要由您接待的,您有什么吩咐吗?”

“东应又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该怎么接待以往都有章程,你们照旧就好。”

秦望北打完一张谱,抬起头来,便见瑞羽出现在左侧的楠木宝瓶门口,素衣淡妆,乌发松绾,对他道:“走吧!”

青红连忙令人跟在他们身后,亲自打了伞想给她遮雪。她虽然面上带笑,令他们退开的眼神却认真无比。

秦望北接过青红手里的伞,笑道:“殿下想清静地赏雪,你们就退下吧。这刺史府里三层外三层都有翔鸾武卫护着,从主寝到客院不过里许路,能有多少事要你们侍候?”

撒盐似的细雪絮絮地飘落,秦望北擎着油伞遮住瑞羽,笑道:“琉球地暖,天寒的时间少,深冬的时候降些霜,小水洼表面结层薄冰已经算是冷得厉害了。没想到神州大地的北方,居然这么早就下这么大的雪。”

“现在这雪还算下得小的,真正的大雪雪花极大,可不是现在这种细碎样子。”瑞羽由他的话而想起一件事,侧首问他,“神州的北方严寒,你可适应得了?”

“我身体强健,这点冷还是受得了的。”

二人共在一把伞下同行,穿庭过院,到了秦望北的居所。一入东厢,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屋内的大火炉烧得极旺,炉边的高脚花几上两盆早开的水仙绽银吐金,幽香阵阵,为室内平添了一股生气勃勃的意境。

瑞羽一眼看到开得令人惊艳的水仙,心中欢喜,笑道:“早开的水仙多半贫瘦,少有开得这么饱满有神的。中原,你这里名琴好书,美酒鲜花,应有尽有,真是世外神仙居呀。”

秦望北笑道:“我又不似殿下忙碌,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自然就把心思花在这些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上。”

秦氏雄踞海外百年,在水师未称雄之前,几乎垄断南海航路,富可敌国,论到吃喝玩乐、声色犬马,真的是比普通世家精通。秦望北在公主府为客卿,仍有八名倭僮随行侍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比已经习惯与三军将士同食的瑞羽要讲究得多。

说话间僮仆在炉边摆开食案,温酒上菜,酒香浓甜,倒进白瓷素盏里色泽金艳,略呈红色。瑞羽端起酒杯微微一动,竟有些稠意,仿佛新蜜,入口柔软细腻,醇正厚实,酒香由鼻端直透五脏六腑,回味无穷。

瑞羽身在天家,天下最好的酒少有没喝过的,但今天秦望北拿出来的这种酒,她是真没喝过,不由得惊叹一声,“真想不到,天下还有连天家都不曾听闻的好酒。”

秦望北哈哈一笑,“殿下,其实天家未吃过、未饮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怎么会?”

“殿下,你想想,天下子民供奉天家,进献的饮食当然最好是分量足够、一年四季都能不断供奉的。若是那东西太过稀奇,或者不合时令,引得天子后妃皇子公主们兴起又献不上来,或者分不均引起纠纷,那尚膳司的主官岂不是要大大倒霉了?”

瑞羽却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忍俊不禁,“有道理,照你这么说,天家的饮食岂不是糟糕得很?”

“别的不好说,论到新奇独特,肯定算不得天下第一家。”

他执壶为她斟酒,笑道:“殿下,天家诸多约束,哪能随心所欲?这世间真正能够遍尝天下美食美酒、活得逍遥自在之人,乃是有钱有地位却不握实权的富贵闲人。”

他在瑞羽身边除去陪她消烦解闷之外,常常提到海外的诸般好处,只差没明着劝她放弃神州大地的事务纷扰,仅做四海公主。瑞羽如何不知他的用意,但笑不语。

二人临窗煮酒,赏花论雪,谈天说地,时间倏忽流过,不觉酒酣耳热,醺然欲醉。

瑞羽一时兴起,持箸敲击酒盅,和着节拍唱道:“蓬转俱行役,瓜时独未还。魂迷金阙路,望断玉门关。献凯多惭霍,论封几谢班。风尘催白首,岁月损红颜。落雁低秋塞,惊凫起暝湾。胡霜如剑锷,汉月似刀环。别后边庭树,相思几度攀。”

她这一歌隐然已有退意,只是心中还有牵挂,仍割舍不下。秦望北听在耳里,心中欢喜,也击节唱道:“蟾光堪自笑,浮世懒思量。身得几时活,眼开终日忙。千门无寿药,一镜有愁霜。早向尘埃外,光阴任短长。”

瑞羽醉意渐浓,再看秦望北,想起他放弃在海外逍遥度日的自在生活,跟在自己身边大半年,却谨守她最初的约束,不越雷池半步,毫不触及军政要事,被他人视为她养的面首,屡受排挤,于是愧疚之心大起,叹道:“中原,你回去吧!”

秦望北的酒量比她要好,此时还清醒得很,闻言反问:“为什么?”

“你对我好,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你。”

秦望北潇洒一笑,道:“殿下,我对你好,并不是想要你回报。”

瑞羽摇头,似醉似醒地轻笑,“中原,不是这样的。大恩如仇,你若不走,我只怕有朝一日会因为无法回报你,反而对你别生忿恨。”

这是她对他说过的最危险的话,同时也是她真正不设心防的时刻。在过往的时间里,无论她与秦望北走得多近,她都在心里保留了一块地方,心关紧锁,不让他靠近分毫。只在这一刻,她连最隐秘的心房一角都对他开放了一丝进入的缝隙。

她已经两次对他有了剪除之心,虽然最后都因为一丝不忍而收了回去,可有一有二,未必没有三,若再有一次,他未必能逃得性命。

秦望北何尝不知自己再跟在她身边的凶险,但面色仍旧不改,稳稳地给她斟满杯中酒,微笑道:“殿下,若有那么一天,你尽可以杀了我。”

他这样的反应委实令人惊叹,瑞羽怔了怔,诧异地问:“你说什么?”

秦望北面含笑意,神色却认真无比,悠然道:“殿下,我自认识你之日起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若要跟在你身边可能会出什么事。若真有一日你要杀我,只请你亲自动手。”

瑞羽呆怔半晌,待要说什么,可与秦望北清亮明透的眼眸相对,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望北举杯向她致敬,然后痛饮一杯,又是一笑,“殿下,我爱慕你,自然应当倾尽一切去获取你的爱怜。若是我倾尽所有仍不能得你顾惜,性命又何足道哉?”

他久居海外,性格**不羁,论到直抒情怀比神州子弟直白了许多,半点也不觉得对心上人诉情有什么尴尬的,这一番话说出来,竟是光风霁月,毫无迟滞。

瑞羽心中百感交集,唯有哈哈一笑,举杯饮尽杯中物,道:“上酒。”

秦望北这种舍弃一切来博取她欢心的气概,已经让她不知所措,亦不知如何应对。秦望北也不再说话,只是频频给她倒酒。

她有很重的心事,即使她不说,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当一个本应锦衣玉食、安享荣华的弱质女流要在祖宗基业破败之际挺身而出、承担起光复重负时,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更何况她在统率十几万大军之余,还要面对东应那不当的感情的步步紧逼。

他想尽自己的所能让她在被别人逼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有个安歇之地,可以倾吐心中的忧郁,缓和紧绷的心弦,没有任何负担地放纵一回。

瑞羽酒量甚好,喝酒也不显得脸红,只是双眸比起平日来水汽浓了不少,淡化了往日的锋芒,显得明亮却柔婉。

酒温了十壶,炉中的炭也添了三次,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停了下来。秦望北也醉意上涌,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突然问道:“殿下,你可堆过雪人?”

瑞羽双眼迷离,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回答,“堆过的。”

京都年年都下大雪,在她十五岁之前,几乎每一年东应都会和她一起堆雪人,而且往往一动手就会堆两个。

“堆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男的是我,女的是姑姑。我和姑姑在一起,不分开。”

那些她以前以为是童言稚语的话,原来她一直都记得。然而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不分开呢?

他和她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应该在成年以后就各自朝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走,直至走到不同的归宿。

“我久居南方,极少见到这种大雪,也没堆过雪人,不如殿下陪我一起去堆个雪人吧。”

秦望北撑着案几,站起来往外走,可是头重脚轻,刚斜挪了两步,膝盖一软便倒在地上,砸得柚木地板砰的一声响。

瑞羽斜着眼睛看到他的狼狈样子,哧哧发笑,幸灾乐祸,“堆雪人是小孩子的玩意,哪个大人还玩呀,看,摔跤了吧!”

秦望北摔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趴在地上起不来,不由嗔怪,“我都摔成这样了,你也不来拉我一把!”

“好,我拉你。”

瑞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向他那边走,可她的酒喝得比秦望北只多不少,在着意放任自己的情况下,虽然还有一分警醒留着,但身体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她刚迈出两步便左脚绊右脚,两腿打结,砰的一声玉树倾倒,一跤摔在秦望北身上,把他正努力以手撑地刚离开地板几寸的身体一下又砸得趴了回去,胸中的一口气都险些被砸断。

在门外侍立的青红听到里面声响有异,正想上前叩门,便听到屋里瑞羽的声音在问:“中原,你没事吧?”

秦望北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回答:“殿下,你压得我很痛。”

瑞羽赶紧移开压在他背上的身体,待要起来,却感觉两腿无力,索性侧身卧在地板上,仰望着屋顶的横梁喃喃地说:“这房子盖得真不结实,连屋顶也晃个不停,也不知建造这房子的匠人是谁,该拿了抽十板子。”

秦望北摔了一跤,再被她一砸,酒醒了几分,闻言大笑,“殿下,不是房子没盖结实,是你喝醉了头晕。”

瑞羽虽然有意放纵自己谋一醉,但警觉惯了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的理智全无,只是反应比平日迟钝很多,束缚也会消除大半。秦望北提醒她喝醉了,她也不似一般的醉鬼说自己没醉,而是若有所悟地点头,道:“哦,原来是喝醉了,这就是喝醉了啊?”

她不起身,秦望北也不起来,翻了个身,也在地板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她的话,“是呀,喝醉酒的感觉不错吧?是不是觉得好像要飞起来了?”

“没觉得,屋子晃得厉害……不好,要被扔下去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正扣住秦望北的手臂,将它当成了能阻止己身在深渊中下坠的救命绳索。

她的力气可真不小,虽在醉中这一拉也把秦望北拖得向她靠近了两步,正与她并头而卧。要知道酒醉之后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可不是手里抓着东西就能镇定下来的,在这意识涣散的时刻,面对这种无所依仗的飘浮感,她不由得惶恐形之于色。

秦望北自身也常尽兴醉酒,知晓其中关窍,任她抓紧自己的手臂,道:“殿下,如果觉得房子晃得厉害,就把眼睛闭上吧。”

瑞羽眨眨眼,依言把眼睛闭上,但只片刻功夫她又睁开了眼睛,“闭上眼睛感觉更不舒服。”

她已经习惯于掌握一切,闭上眼睛后虽然看不到房子晃动,但脑袋的昏眩感不减,眼前漆黑一片于她而言更像充满未知的危险。

秦望北无奈之余,灵机一动,道:“殿下看着我吧,我被你抓着总不会晃的。”

瑞羽眼底波光流转,脆笑一声,“好啊!”

她此刻娇姿外现,风情尽显,嫣然一笑,摄人心魄。秦望北初起之意只是安抚她,但被她这盈盈目光一望,顿时气为之一屏,刚刚压下去的醉意又升了起来。

瑞羽目光迷离地看着他靠近,那迷醉而热切的神态让他为之痴迷。她醉了,她知道,她若不想醉,随时都能调运气血把酒气压下去,但这种时候,她只想让自己深深地醉下去。

秦望北轻轻地吻住她柔软的红唇,由浅而深,由温柔而热切,初时她只是被动地接受,而后她却是主动地索取。

室外寒风凛冽,室内则暖意融融。

他和她相拥亲吻,他的手在她柔韧的腰肢上游走,渐渐地深入。她没有抗拒,反而去解他的腰带,探索他身上与她不同的地方。两人的衣裳都凌乱半褪,只差一点就要没有遮掩地贴合在一起。

她身体里昨夜梦中不安的燥热此时已经被完全勾起,亟待找到宣泄的出口。他也已经深深地迷醉,爱抚着她柔美的身躯,喃喃低语,“殿下,我爱慕你……”

她微敛眼睫,低头将他推倒,轻轻地“嗯”了一声,眉梢的神态近乎急切。他也已经蓄势待发。就在此时,炉中的炭突然哔啵一声,爆炸开来。

这一声轻响,犹如暮鼓晨钟,惊动他心神的最后一丝清明,使他在刹那间稍稍避开,猛然醒悟,“不可以……”

她愕然抬头,迷惑不解地望着他,问道:“为什么?”

她的脸上春情仍浓,眉目间的艳丽妩媚勾魂摄魄,只一眼就让他溃不成军。他全身颤抖地抓住地板,用尽全力才闭上眼,克服心中的妄念,说:“我们还未成婚。”

她怔了怔,低低地一笑,“中原,你素来**不羁,不拘礼俗,怎么……”

“那不同的……不同的……”

他勉强镇定几分,望着她绝色无双的丽容,轻声道:“殿下,若你是因情而欲,愿与我共效于飞,无视礼俗自然可以……然而,殿下,你现在是真的因为动情生欲呢,还是别有原因?”

瑞羽如被针刺般地一颤,想要起身退开。秦望北却双臂一收,将她紧紧搂住,涩然一笑,轻声道:“殿下,你这时候这样对我,只是因为你心里有事,喝了些酒,又逢此情境,一时意动才有此念,并不是真的对我倾心以付,事过之后只恐你会后悔。”

瑞羽哑然,过了一会儿才轻声一笑,“中原,我已经二十一岁,若是平常女子儿女都已成行,你莫当我是无知少女,对情事全然不知不解,做了什么事,事后又后悔。”

“殿下,若是今日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就夫妻之事,你纵然不后悔,我也怕我会后悔。”

秦望北直直地望着她,全身都因为强行平息欲火而忍得生痛,慢慢地说:“殿下,我对你倾心以付,自然也盼你能如此对我。纵然你因为心怀大业做不到如我这般,但至少在这样的时刻你应该是清醒的,没有其他原因促成。”

他对她倾心爱慕,可以放弃许多世人看来不能放弃的东西,可以做很多世人看来十分愚蠢的事,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流言飞语,可以对他人的排挤视若无睹;但有一点他独有的骄傲他绝不会放弃——至少在得到她的那一刻,他在她心里是纯粹的一个人,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她完全交付于他没有其他原因。

那一刻,一定要是她深思熟虑后所做的选择,她已真切地将他放进心里。

瑞羽脑中混沌一片,怔怔地坐起,收拾凌乱的衣裳,闭上眼睛呆坐良久,突然道:“中原,我们成婚吧!”

秦望北意外至极,呆了一下,仍不敢相信她的话,问道:“你是说真的?”

瑞羽睁开眼睛,醉意早已消失,眸光清亮,缓声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你愿意吗?”

雪过天晴,前来犒军巡边的昭王车驾踏着一路泥泞靠近邯郸城,东应远远地看到城门口候着的翔鸾军左武卫将军刘春率领大小将官身着正式拜见长官的礼服站在城门口等候他们的到来。

东应一眼望过去,没有看到瑞羽的旌旗,脸上的笑容便略微一黯。他的谋士陈远志得他格外礼遇宠信,得与他同车而坐,在旁侧察言观色,便知缘由,只是默不作声。

刘春率诸将士迎上车驾,上前行礼如仪,呼声整齐洪亮,“末将等奉长公主钧令前来迎驾,殿下舟车劳驾,一路辛苦。”

东应振作精神,下得车来回礼,双手虚抬含笑道:“诸位请起!孤此次前来,是来看为我华朝大业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英姿,犒谢将士们光复我唐氏山河的辛劳,诸位不必多礼。”

他语言平易近人,肯定了将士们的功绩,夸奖了他们所付出的辛劳,对他们的功绩不吝奖赏赞扬,甫一见面,就让这些将士大起好感。加之他在来之前就仔细看过军中重员的相关资料,刘春一加引介,他便知道哪位将军在此前的西征战事中立了什么功劳,有什么可以称道之处,随即把臂将其足以骄傲自豪的地方点评两句,顿时令其眉开眼笑,如沐春风。人人都在想:原来昭王殿下一直都关注着战况,我等所立功劳他都记在了心里,也不枉我等卖命奋战。

这是上位者的御下之道,瑞羽亦可对帐下将士的功绩劳苦如数家珍,只是她受性别所限,只可以从严治军,赏功罚过,不能像东应这样与将士们把臂言欢。且她作为将士们的统帅,了解帐下将士的功绩才干是分内之事,同样的行事方法,她若行来,却远不如东应能令将士们震动。

人情如此,惯于对距离遥远、自己不了解的高位者怀有莫名的敬畏和崇拜,而对于离自己近的人,哪怕其人的才干他也了解敬佩,但在已知与未知二者之间比较,往往会对未知者怀有更多崇敬向往。更何况瑞羽为了使东应日后在问鼎至尊之位时,三军将士对他敬畏服从,有意在诸将领面前抬高他的身份,为他塑造完美形象,使得这些将士对他自然就有向往之心。

一圈礼叙毕,昭王车驾才继续前行,直奔长公主临时设为行辕的刺史府。

瑞羽一身戎装地肃立在刺史府门前,见东应下得车来满面笑容地往她这边急步行来,也下意识地抬脚,但只是脚步一动便蓦然惊醒,随即收了回去。

东应不管她的反应,也笃信她在人前必然会为了维护他而不拒他于千里之外,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台阶,笑道:“姑姑,我来了。”

瑞羽心中百般滋味缠绕,苦涩之中也有一丝欢喜,点头轻“嗯”一声,“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东应摇头道:“我只跟在大军身后接管庶政,犒劳将士,怎么比得上姑姑你统率三军在前征战的凶险劳累?我不辛苦,是姑姑辛苦,五个月不见,姑姑又清瘦了许多。”

“庶政通畅,民生国计安稳,才是三军将士没有后顾之忧、奋勇当先的根基所在,我军屡战皆捷固然可喜,但王府在后策应运筹,又岂能说不辛苦?”

她看到他新蓄起的短髭修剪平整地贴在唇上,一股莫名的惆怅心酸油然而生,客套两句,转开话题,问道:“王母一向可好?”

“太婆身体康健,一切都好,只是姑姑久不归家,老人家好生挂念。”

瑞羽无可奈何地一叹,道:“强敌窥视在侧,大军分营而居,主帅不可轻离。是我不孝,惹得王母忧愁。”

东应十分自然地伸手来拉她,安慰地说:“姑姑,太婆知道你的难处,并无责怪之意。且太婆近日迷上了市井传奇,我令有司请了善讲俗经的人每日为太婆讲说传奇,她老人家并不寂寞。”

众目睽睽之下,他借安慰之名一举握住她的手,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厚的脸皮,顿时如受雷击,想将他的手甩开,但他在宽袍大袖掩盖下的手却紧紧地将她攥住,怎么也不肯松开。她又不能在率领麾下将士出迎的场合里太过用力,让人瞧出端倪,以至引起两方离心,只得任他握着,连脸上的笑容也不能有分毫差异。

二人携手并肩走进刺史府,她趁着转身的瞬间在他耳边说:“放手!”

“不放!”

只道他蓄了胡须,也应该成熟稳健了,却不想仍旧如此任性,肆意妄为!瑞羽心中大怒,力透指尖,用力一捏,登时将他捏得直欲断骨,指节无力撒开。

他痛得龇牙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着瑞羽,满眼委屈又满面倔强,轻叫了一声:“姑姑!”

瑞羽满腹怒气却无处发泄,顾惜着他的脸面只得在人前笑了笑,道:“有司已经备好宴席为你接风洗尘,我们进去吧。”

她稍假辞色,东应立即眉开眼笑,跟着她大步往前走,边走边问:“姑姑,你都给我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我可饿坏了。”

外人只见他们姑侄亲密无间,言笑晏晏,哪想得到暗里波涛汹涌,别有纠葛。一时间众人鱼贯而入,分席入座。侍人奉膳献酒,伎人歌舞下陈,融融泄泄,宾主相欢。

瑞羽下意识地想对东应远走避让,加之宴会中她若在场众人便要拘束不能尽兴,故此献酢礼毕,便起身告退。

除去传召麾下将领小会,她参与宴会每每如此,已成惯例,她属下众将都已习惯,不以为异。待她一走,受命主持宴会的刘春便唤了美婢上前侍奉酒席,一时间堂中莺声燕语,酒食之外别有活色生香。

东应坐拥群芳,虽然与众人一般和艳姬调笑戏谑,但终席不乱,眉目清明。刘春见状暗暗佩服,像东应这般年纪正该是对女色渴慕非常的时段,他能与艳姝肢体交接、耳鬓厮磨而不迷于色,这份定力可真是非同小可。

陈远志在席中敬陪,把众将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散席之后,便对东应道:“殿下,这位刘将军可用。”

东应自嘲地一笑,道:“业成,姑姑根本就没有收拢人心、独揽大权的意愿,所以翔鸾武卫的将领才会对孤尊敬。倘若她对孤如此相待,孤还暗里谋划怎么夺权对她不利,那算什么。”

陈远志笑道:“殿下姑侄相睦,自是唐氏之幸,只不过武可以立国,但不能治国。大业若成,日后军务政务牵扯必然极大,即使不与长公主争权,也应当对军中将领早做防备。”

东应怫然不悦,哼道:“大业未成,先困于鸡虫之争的小事,岂不是本末倒置?此话休再提起。”

陈远志一向得他礼遇,还是头一次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数落,顿觉窘迫。好在他们说话涉及机密,无人在侧,也不至于在人前丢丑让他尴尬。陈远志当即微微躬身,道:“是臣鲁莽了。”

其实他也不是鲁莽,而是他太过擅于察言观色,早已发现东应在提及瑞羽时便情绪有异,看准了他们早晚必会离心,故而未雨绸缪,不自觉地生出了忌惮之心,却不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东应对瑞羽心怀芥蒂不假,两人日渐离心也不假,但两人自幼相依为命,彼此的牵扯纠缠之深,已经深入骨髓,这一时半会儿绝不会互相谋害。

抑或说,即使有一日二人决裂对敌,那也是他们之间对敌,任何人主动插手,都无功有过。

东应一句话堵了陈远志的嘴,但想到瑞羽对他的态度,也着实愁得慌。正在此时,突闻谒者通报,只见青红走进来恭敬地对东应行礼,“殿下,长公主有请。”

东应闻瑞羽主动邀请他,顿时大喜,连忙起身,问道:“姑姑在哪里?”

“长公主正率检讨刺史言诤等人在书房相候,请殿下领臣属接管邯郸庶政。”

东应一腔欢喜顿时凝结,愣了一下才苦笑一声,吩咐陈远志,“业成,把子厚、眠生叫来,让度支郎把黄册带上,准备接管邯郸的庶政。”

翔鸾武卫攻城略地,往往后面跟随着昭王府派遣的官员接管庶政,但这邯郸为长公主鸾驾亲驻之所,为免掣肘,收归治下后是用长公主幕府下的谋士言诤充任检校刺史。如今她将邯郸城的庶政让出来,除去向臣属表明不与昭王争权以外,也是准备放弃邯郸,另寻地方安驻。

东应一想到自己冒着风雪前来见她,她却避若蛇蝎,心里便一痛。虽然邯郸城一接就确定了他主理政务、被视为皇储的地位,他却没有喜意,反而心中怅然。

两派官员有条不紊地交接庶政,瑞羽和东应只需最后加印,却不必事事亲躬。

东应吩咐属下两句后,对瑞羽笑道:“姑姑,庶政交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好的,这屋里气闷,你陪我去看看府库吧。”

素以亲密见闻半年未见的姑侄二人,若是当众以公务相邀也出言拒绝,无啻于当众宣告他们嫌隙已深。

瑞羽与他慧黠的眼眸一触,明知他是仗着自己对他的关心爱护得寸进尺,但也无可奈何,问道:“你想看什么?”

“姑姑先陪我看看市井民生,还有邯郸城的黔首黎民日常饮食起居如何,我也想去看看。”

于是二人换了便服,扮成商贾,令从人卫士远远跟着,不得召唤不可近前,自身则安步当车,出得刺史府,在邯郸城的市井间徐步而行。

邯郸千年古城,虽然几经兴衰废立,但街道市衢的底子尚在,城虽不算繁华,民居商宅却错落有致。瑞羽近日和秦望北也曾数次便服出府游玩,对城中诸事皆有所知,此时引导东应并不生疏。只是她引东应前行时,虽不能远远走开,却也尽量避免与他接近。

东应几次想与她接近都被她不露声色地避开,十分苦恼,突见前面有间酒肆,不少闲人坐在其中高谈阔论,灵机一动,笑道:“姑姑,我们去前面的酒肆里坐坐。”

“你不是说要去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吗?”

“是啊,可是哪里还有比市井酒肆更能探听当地人情的地方?”

瑞羽叹了口气,推托道:“我没带钱。”

东应笑得圆眼都变成了弦月,从袖袋里拿一只小钱囊晃了晃,“我有。”

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极少需要亲自买什么东西,身上不带钱才是常态,像东应这样随身带钱,反而少见。

瑞羽没有借口推托,只得随他踏入酒肆。东应举目四顾,找不着一个空座,正想使钱让店伴给他腾个空座出来,瑞羽却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然道:“别坐而踞,可无法感受当地风土人情啊。”

东应见仍是找不到与她亲近的机会,心中暗恼,但见她此时眉目疏朗,显然因为识破了他的用意又加以刁难而暗里喜悦,消除了一些对他的戒备,又觉得高兴,笑道:“我只是担心姑姑跟市井俗人共座嫌腌臜。”

瑞羽一展衣袖,曼声道:“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

当即二人选了个看上去人多嘴杂的坐席,让店伴领过去跟人搭桌共席,向人探问当地出产以及柴米油盐等物的价钱。

二人虽然变装易服,瑞羽戴了帷帽,东应在脸上涂了遮掩脸色的姜黄,但通身的气度依然令同席的酒友猜测他们身份不凡。回答了东应的问题之后,一位酒友忍不住好奇心,反过来试探询问,“二位口音和本地人不同,不知是哪里人氏?问这些干什么?”

东应笑道:“实不相瞒,我是青州行贾,只因邯郸一带新附,便想来此探探风物,以备行商。”

那酒友恍然大悟,旋即哧哧发笑,道:“郎君,只怕你这生意做不成。我们这里先是白衣教作乱劫掠一番,节度使剿匪再征募一番,匪过如梳,官去如篦。梳来篦去折腾了七八年,老百姓家里穷得没有锅,没口粮,哪还有钱照顾你的营生?”

东应不信,“要真是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官府早就禁酒了,这酒肆还能开张?”

那人叹了口气,“公子且先尝尝这‘酒’的味道吧!”

东应虽然叫了酒,但见那酒色混浊,酸味刺鼻,故提不起吃兴,只摆着看。这时见那人神色中一副别有隐情的样子,正待尝一口试试,忽然听到瑞羽在旁边轻咳一声。

他们的出身养成了外面的食物不经检测不沾口的习惯,瑞羽一咳,他便知道其意。只是转眼看到瑞羽制止了他,却自己端起了酒碗,顿时一惊,连忙道:“姑姑!”

瑞羽眉梢一扬,唇边微带笑意,道:“我不怕这个。”

她自武功大成,五感便敏锐无比,食物有毒无毒入口一尝便知,就算这真是一碗毒酒,她喝了也能事后尽数吐出来,完全不受其害。

东应放下心来,转念又想到她这举动所表现出的关怀之意,顿时神思飞远,十分高兴,静静地看着她喝了一口酒,细尝了味道后,才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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