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杜嵩来说，查不查得出幕后黑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样给上下一个交代。这个交代是不是事实并不重要，只要各方相信它是真的，那便是真的。如今呢，只抓到了几个纵火的毛贼，他们已然招供受命于常青树，所以一切线索又回到常青树身上。抓不到常青树，便不能拿出让人信服的结果来。

身为大理评事的崔融通达刑律，得知戚先生的条件后，杜嵩能想到的求助之人便是崔融了。这崔神基杜嵩也是熟识的，本就是老友，他们问起，杜嵩便直言了“如今所有线索都指向西门铺子的常青树，若能找到他，我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没有头绪的找一个人，确实不好找，看你这样子，可是去了雨花楼了？那位不愿出手？”崔神基言。

点点头，杜嵩言“如意始，他的一个手下在新安犯了事，他曾派人来过，因伤的那县尉是荥阳郑氏子侄，我碍于同安郡公颜面，不得不从严处刑”

“所以说当日若你卖了他的情，今日便有话说，这次他开出的条件该不低吧？”崔融问。

杜嵩喝了一口茶，倒是很闲适，“正如崔兄所言，他只要苏榭”

听杜嵩言，二崔皆闭口不言了。良久，崔神基开口“这世道，往往黑白颠倒，人之不仁…可悲可叹……”

“苏尚书冤死，普天为之喊冤。今其子为父寻仇，牵出多条人命，无人不为之惋惜。可此案御史台和秋官都盯得死死的，谁又能做些什么呢？”崔融开口。

杜嵩未言，喝了一口苦茶，就听得崔神基言“是啊，黄门九子是来贼党羽，今他虽不在都中，但侯思止，王弘义之流却紧盯着这件事不放，若贸然为之，恐招来祸端……”

“现在大理寺已判，呈送秋部了，秋部检校再呈都堂，便是死局了…即使此刻我们想到了廻旋的办法，恐怕也来不及了”崔融开口。

三人陷入了静默，几上红炉煮水声显得那般轰鸣。突然门滑开了，一个人儿摔了进来，樱草色的齐胸襦裙，粉黛朱唇，步摇与簪花飞落，玉条脱与银脚钏撞在地上叮铃作响。寂静被打破，随之而来的是崔融的斥责“荨儿，怎可如此失礼，你阿娘呢，也不好好管管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坐起来的女子端正了端正，就那般跪着，委屈巴巴的朝崔融一礼，而后再朝崔神基和杜嵩礼道“荨娘见过青丘叔祖，见过嵩世叔”，言毕再爬向崔融道“荨娘求求爹爹了，千万别向阿娘告状，不然又要被禁足了……”

这十三四岁的少女生得娇美可人，再这般撒起娇来，崔融心头的火早已被掩灭了，崔神基和杜嵩亦是一脸的宠爱模样，“小荨娘这样貌倒是随了她阿娘，性子却和大郎一样，只是这女儿家，跳脱了些，不知道以后入了哪家门，还不搅得天翻地覆……”

“青丘叔祖……”少女荨娘一声娇腻，引得几人开怀大笑。

再扯出几句女儿家的终身事，当崔融让荨娘离去，自己要和两位商议一些事情时，荨娘起身矮身一拜言“荨娘倒是有一个主意，定能救得苏家郎，以解嵩世叔的烦扰……”

崔融开口制止崔荨娘的瞎胡闹，崔神基却让荨娘说下去，就听得“只不过，苏家郎救出来后，嵩世叔要答应荨娘，也帮荨娘一个忙”

杜嵩也来了兴趣，马上问“小荨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倒是有何事要我这个世叔帮忙的……”

“王弘义陷我青丘叔祖于危难，若不是此次流人案，叔祖还在岭南受苦呢，我要世叔帮我叔祖出了这口气……”荨娘踱步正言道。

想了想，杜嵩言“荨娘的意思是让我寻一个王弘义的错端，也弹劾他，罢了他的官职，判他个流刑？”

“不，王弘义作恶多端，此次若换作他人，或早就在流放路上身死了。我要让王弘义这恶贼去死……”几句话说得坚定，当荨娘回过眼眸，内里似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直击神魂。

在离开崔融府邸的路上，坐在牛车里的崔神基脑海里一直出现那个画面，一个纤瘦的少女，神态自若的和一个四品大员做起一笔交易，她似把这一场自己都恐惧到不愿插手的事当成一场游戏。当她提起死亡时，那眼里，分明射出的是杀气，不，那是让自己感到压迫的力量，那是什么？是王者之气……

拉起车帘，崔神基对马夫和老仆说“去溪山清风观……”

同样，此刻坐在马车上的杜嵩也是心绪难宁的。此刻崔荨娘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要想救出苏家郎，需做到这三步，一是把黄门九子变成弃子，酷吏集团的弃子。要做到这一点很简单，这黄门九子中有三人是李利鲁旧党，无需证据，只要散播谣言，把黄彪案，西门铺子案和他们扯上关系，本无朝职的他们，并无什么份量，酷吏集团为了和这件事撇清关系自会弃卒保车的”

二崔和杜嵩还在思考这些是否妥当时又听得，“第二步是让苏家郎出这大狱出得光明正大。如今案子已交由都堂了，以无翻案可能，要想光明正大，只能是陛下下旨。要想陛下下旨，只能是值得这么做，世叔要做的，第一步是散播恐慌，再布出告示，言抓住了西门纵火凶徒以安稳人心。最重要的是进宫请旨，言抓住的凶徒咬死不招，世叔已设下放长线钓大鱼的大计征得陛下准许。为了查出幕后之人，陛下自会准许，而后世叔再通知那位，让人前来劫牢，便能顺便把苏家郎带出去”

杜嵩听到这，恍然问，“所以当那位抓到常青树再送来时，这钓鱼之计便得手了？若再将这功劳给这苏榭，他更能脱了罪身？”

“确实如此，但做这些事还需在一个前提下，那就是第三点了。世叔每做一步之前都需往明安王府一趟，即便是探望探望郡王伤情也好。做这一切都要以明安王府的名义进行，不用开口，让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便好”

良久的沉默，而后崔融开口“这样即便败露追究起来，也是明安王府自卫之举，不会招惹祸端，也让事情变得更加合理”

杜嵩此刻所想是这一步步，多少冒进大胆之举，却又不是不可行，他实在想不到该如何拒绝这样一个好方案，即便这个方案是在自己眼里的一个黄毛丫头提出的。

……

清风观里，一间静室，一个老道对面对坐着匆匆赶来的崔神基，老道并无兴致和崔神基弈棋，此刻他正摆弄身旁一顶青炉，袅袅青烟起，缭绕满室。而崔神基却只顾观棋，手中拾起黑子又放下，再拾起。

“女皇已下令，罢科举士子习《老子》，改习《臣轨》，青丘公怎么看？”老道先开口言。

“老朽已不在朝堂，怎么看也无可奈何。倒是两院学士联合众臣上书方是大事”崔神基答言。

“老道已准备入主景云观，传习世人道音。这联合学士诸公之事便仰仗青丘公了”老道礼言。

崔神基还礼言“老朽如今倒是清闲，跑跑腿之事，举手之劳罢了。倒是老朽有一事延请天尊示下”

老道抬手，崔神基又道“老朽有一族女，今日我被其凌人气魄所摄，所以想延请天尊窥其命格……”

老道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再开口时言“老道已晓了”

……

赵城左近的大道旁，两骑立于道旁，似是在等什么人，一股肃杀之气似要将那汾水也席卷而起，两骑上端坐一男一女，男子开口言“山主又派人来催了，这次任务再完不成，我们就要回山门了”

“师兄你先拖一拖，我自有计划”头前一骑上的女子言。

“灵儿，你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吗？老家伙鼻子很灵的，迟早会发现的”男子言。

回过头来，女子脸上一片肃杀，“灵儿早就死了，自我爹爹被害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师兄若害怕了，大可回山禀告……”

“师妹，你知道的，我……”，男子正欲解释时，道上嬉闹悠哉的一骑两人信马而来。

对视，而后勒缰对峙，手已握上剑柄的宁尘先开口言“这般穷追不舍，莫不是蝶灵小娘子喜欢上我了？”

“哼！死到临头了还如此浪荡轻狂…”男子轻喝一声准备上前来。

“怎么？蝶灵娘子这次还带了帮手，上次被玉溪伤了，是还没痊愈吗？”宁尘更是嚣张。

“你…”女子蝶灵气恼要开口，似牵动了身上的伤，又闭口了，再开口时，已整理了思绪言“师兄别和这小贼废话，他无耻的紧，赶快动手吧……”

“停，要打我也和美人儿打，还有，娜拉是无辜的，你们不会滥杀无辜对吧！”宁尘竟讨价还价起来。

当娜拉仰起头询问时，宁尘摸摸她的小脸，安慰一句没事。然后把她放下马，再将包袱，轻弩和短刀扔给了她。莫家两人并没有阻止，宁尘瞧着娜拉窜进麦田方回身拔剑。避免不了的一场硬仗，当宁尘和男子跨马对冲，在你来我往间，宁尘的手臂被划伤，再驻马时，前有蝶灵，后有持刀男子。

大道上的行者，皆避让折返，这般架势，定是一场殊死决斗，没人敢上前阻拦。当麦田传来一声长啸，是烟讯升空，宁尘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看来这娜拉还真懂自己，宁尘想也是难为她了，能够拉动弓弩。

“可恶，抓紧时间……”当蝶灵命令毕，马上男子已提缰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