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垂垂，宴席散时，已经夜半。

我脚步虚浮，拒绝了月奴与执夏送我回房的好意，自辞了众人回住处去。

绕过后院花厅，再往西有个小小的荷塘，一垅迎春花临水长着，已经抽出淡绿色的小芽孢，人界的春竟悄无声息的来了。

微凉的风入了头，让我散了大半酒意，倦意也随之而来，一时懒待动，干脆在荷塘边的围栏上坐下，背靠着光秃秃的玉兰树，眯了眼。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正睡得昏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我。

我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比暗夜颜色稍浅的青灰色人影正从院墙处翻进来，身形一闪，已到了花厅前。

是个小偷？我迟缓的想。

那人没有往荷塘边来，顺着花厅右手边的石子小路转进了东跨院，那方向，正通往扶苏的住处。

我不动声色，摇身化作鸟形，悄悄跟上去。

来人身形消瘦，背影挺拔，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没等我绕到他前面去瞧瞧清楚，那人却首先蓦地停住了脚。

我扑腾着翅膀，在他头顶打了个旋儿，又急忙往后退去。

他背对着我，右手已握住腰间的佩剑，冷冷发问，“谁？”

我心下踌躇，不知他这句“谁？”是不是问的我，又想，这人当真奇怪，自己闯到别人院子里来，居然还好意思问别人是谁，当真是……

心中的想法还没完全，一道寒光已经破空而来，正对着我。

“呀！”我脸色大变，侧身险险避过。

谁知，那长剑在半空中竟转了个弯，又飞速折身刺向我。

自上次妖气冲体之后，虽扶苏尽力压制住了妖气，但其所带给我的感官上的进化却一点没有消退。

兵器回转速度明明极快，耳里破空之声却又极慢，慢到我可以清晰分辨的兵器冲向我的方位，并迅速翻身躲过。

长剑越过我，被一跃而起的灰衣人握住了刀柄，又顺势扑向我。

我迅速化作人形，下意识召出忘霄，挡住面门。

长剑逼近，又在一寸外被阻，忘霄周身银光乍现，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灰衣人长臂一收，似乎想扯出手中之剑。

却不想，忘霄所设屏障竟似看不见的密网，紧紧将剑尖咬住，毫不松脱。

灰衣人脸色大变，愈加奋力挣扎，更从怀中抽出长符一串，猛地掷向银光之中。

忘霄似是受了刺激，周遭银光大盛，由剑尖开始，逐渐吞噬完剑身，又慢慢向长剑握柄处蔓延。

灰衣人整个手掌以奇异的姿势扭曲着，根本脱离不开的剑柄，眼看就要同剑柄一起被吞噬掉。

他额角冷汗密密，咬牙喊出一声“呀！”，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弯尖匕首，狠狠砍向自己的手臂。

我大惊，他竟是要断臂以求自保！

电光火石间，一银色赤练横空而出，裹着灰衣人的腰猛地将其掼向了地面，助他脱离了忘霄的挟制。

忘霄抖了抖，周身银光缓缓收敛，且以平稳的托力带着我降到地面。

灰衣人并无大碍，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就停了下来。

弯尖匕首与只剩下个剑柄的剑先后脱了手，砸在地上，“哐哐”连响。

扶苏站在廊下台阶上，凝眸看了我一眼，又转头望向地上的灰衣人，“你没事吧？”

灰衣人由地上翻身起来，恭谨答了一句“无事。”又转过来头，面对我拱手作揖，歉然道，“寇玉不知是仙姑，多有冒犯，请仙姑恕罪。”

我酒还未完全醒，脑袋仍有些发懵，“寇玉？”

灰衣人半躬着的身子还未直起，听见我念他的名字，愈加将身子向下低了低，“仙姑恕罪。”

我揉了揉眼睛，弯腰凑近了去看寇玉埋向地面的面容。

可不是，棱角分明一张脸，剑眉星目，不是刚刚才见过的寇玉又是哪个？

“真的是你呢！”我抚掌而笑，“我是说，怎么看背影那样眼熟。”

灰衣人泯唇，“是寇玉冒昧了。”

“不冒昧。”我随意的摆了摆手，身子一松，耷拉着他的肩，笑着打趣道，“你怎么好好的道士不做，转眼做了贼？”

因醉酒而不知分寸，这样的姿势，让我几乎半倚靠在他身上，却迟钝的不觉不好。

反而寇玉身子一僵，嘴里喏喏，“仙…仙姑……“

他红了脸，始终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既不敢推开我，又不敢伸手扶我。

“什么？”他说话实在小声，让我不能听清，只好将耳朵往他唇边靠了靠，“你大声些，我听不清楚。”

“我……”寇玉更是紧张，额上又布上了薄汗。

扶苏皱眉，几步下了台阶走到我俩跟前，伸手揽着我的腰一收，就将我捞进了怀里。

寇玉小声的“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

我靠在扶苏宽大的肩头，也不挣扎，只软绵绵的对着寇玉又一笑，“我问你呢，你为什么不走正门要翻墙，可是有什么难处迫你做了小偷的？”

寇玉知道我是酒醉之言，却又不能直接忽视不答，犹豫着看向扶苏，“我……”

扶苏瞪了我一眼，又忍不住笑了，无奈的对寇玉说，“她说的醉话，明日便忘了，你不必理她。”

我虽晕晕乎乎，但经过刚刚一番事情，也并不是醉得厉害，至少意识是清楚的。

所以，听扶苏这样对外人说，我颇有些不服，皱眉分辩道，“我只喝了一点点酒而已。”

说完，又求证似的挑眉看向寇玉，“道友，刚刚宴席上你也在的，可看到我确实只喝了一点点酒的罢。”

寇玉泯嘴而笑，十分配合又十分敷衍的回答，“正是。”

“看吧，我都说……”我得意洋洋的偏头瞪向扶苏，可嘴里话还没说清楚，已经被满脸无奈的扶苏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我双手环扣住扶苏的脖子，不悦的皱眉，“我没醉，你将我放下来。”

扶苏低头瞪了我一眼，“你安生些罢。”然后放松表情，看向旁边因为扶苏这个动作而微微有些惊愕的寇玉，“你跟着进来吧。”

说完，抬步首先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