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之辈」

第九十二章:谷口防守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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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话语中蕴含的真挚情感,炮灰们停下脚步,扭头看了悲愤的匈奴猛士一眼。

“所谓的大匈奴,真的有我等立足之地吗?”

“那率领数万部众投降汉人的,难道不正是你们这些贵人吗?”

“你们贵人都不在意大匈奴的荣耀,为了一己之利肆意践踏,那我等吃不饱,穿不暖的小民又为什么要去捍卫它呢?”

怨恨、麻木、悲哀、嘲讽,种种情绪混杂在这道目光中,让猛士兄心中一惊,就像是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尖叫:

“贵人那样做自有贵人的道理,不是你们这些愚民能理解的!”

“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也没人长两个脑袋,看人也都是人,看羊也都是羊,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到底是‘不能理解’,还是你们不敢说呢?”

绝望的神情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不仅仅是为了即将去送死的自己,更是为了已经死去的大匈奴。

“伟大的冒顿啊,您的子孙已经丧失了敢和敌人拼死的勇气,变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远遁千里的胆小鬼,我们大匈奴,亡了呀。”

“……”

“这,这说的有点道理啊,咱们大匈奴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单于庭刚刚北迁漠北,虽然周遭都是苦寒之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暂时的,我们迟早能击败南方的汉人。”

“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如今还有多少人对击败汉人,重返幕南抱有希望?”

待遇比炮灰们强的有限,自身又是在王庭北迁后长大,亲身经历前后变化,一些熟识同伴甚至就在其中的亲卫们对此颇有感触。

“住口。”

身为统治阶级预备役的猛士兄勃然变色,刷的一声抽出刀子,刀尖对着一脸感触的亲卫们,狰狞地吼道:

“刷,我大匈奴乃是天地所生,日月所长,纵使北迁苦寒之地,只要还有一个匈奴人在,大匈奴就不会亡!”

“在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的带领下,南方的汉人终究会被我们打败,龙城。”

几乎是自欺欺人地吼完口号,猛士兄猛地扭头,看向待遇远超普通亲卫,无甚感触的百人长:

“还不快去约束你的士卒!速速去驱赶炮灰,不要让右贤王失望。”

“……是。”

感受到“贵人”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冰冷,体壮如牛的百人长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举起马鞭,对着小声嘀咕的亲卫们就没头没脑地抽了下去。

“啪,你吃的你穿的你住的,全都是贵人的,你不好好为贵人效死,竟然同情那群贱民?”

“啪啪,你同情他们,难道那群贱民能让你吃上肉,穿上衣,住上帐吗?”

“……”

提到衣食住行,亲卫们想了想得罪贵人就要饿死在街上的悲惨结局,心里的那点感触和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对不住,伙计,为了俺们日后还能有肉吃,有奶喝,有帐住,只好请你们去死上一死了。”

(创造一切财富的是最广大的劳动人民。

别说是两千年前的匈奴人意识不到,到底是谁创造了赖以为生的生产、生活资料。

就算是两千年后,XX老总养活X千/X万人民的论调还有一大批的沙雕网友支持呢)

“刷刷刷。”

刀出鞘,铤前举,思想立场坚定下来的亲卫们缓步上前。

“噗嗤。”

遇到反抗的,就一刀一铤将其捅死,艳红的鲜血滴在黄色的大地上,很快就变成凝固的褐色。

“快去,快去冲山谷。”

“冲一冲山谷还有活路,留在原地必死无疑。”

或是不忍提醒,或是恫吓威胁,亲卫们拉开一道细长的线,驱赶着上千手无寸铁的炮灰们,让他们去谷口送死。

“唏律律。”

狭窄的谷口收束广阔的大地,前方越来越窄,炮灰们只好丢掉占地面积过大马匹,硬着心肠不去看哀鸣的马儿,三五成群,互相搀扶着,蹒跚地向着百余步外的木桩阵发起冲击。

“虽说是送死,但你们也好歹呐喊一两声,给自己鼓鼓气吧?”

眼看炮灰们一声不吭地麻木送死,百夫长皱紧了眉头,挥了挥手,招来心腹,小声嘀咕几句: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心腹点了点头,跑到亲卫中和什长们嘀咕了一通。

过了一会,等上千炮灰全部被驱赶进山谷后,止步谷口的亲卫们突然齐声呐喊起来:

“杀啊!为了大匈奴!为了撑犁孤涂单于!”

“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在注视着我们,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

情绪狂热,声响震动山谷,知道的知道这是炮灰冲锋,不知道的还以为匈奴发起了总攻呢。

“驱赶着炮灰送死,自己在后面呐喊?长见识了。”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匈奴军队?未免也太让人失望了。”

无论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卒,还是毫无战场经验的新兵,听着这一声声的怒吼,心中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或是嘲讽,或是哂笑。

没有人会把这群让别人去送死,自己站在原地呐喊的家伙当成需要正眼相对的对手。

“怪不得是一汉当五胡,原来如此……”

已经做好一去不回准备的韩延年神情恍惚,喃喃道。

一旁的陈步乐可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去吐槽,作为一线指挥官,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

“现在转身倒戈还来得及,再往前,我们就要放箭了!”

朝着已经冲到三十步的炮灰们喊了一声,算是尽了战前劝降的义务后,陈步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举盾!”

“咚咚咚。”

盾牌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地面上隆起了一道黑色的钢铁防线。

“架戟!”

“铛铛铛。”

丈余的长戟架在大盾上,发出铁器碰撞的铿锵声音,钢铁防线多出了寒光闪闪的利器。

“举弓,搭箭!”

接过陈步乐的棒,三百归义胡统帅的韩延年冲着严阵以待的胡骑们振臂一呼。

“刷刷刷。”

三百牛角弓竖起,弓弦拉开,箭矢搭上,正对着那些闷头往前冲的炮灰。

“……”

陈步乐面色冷峻地等了十息,直到炮灰们冲到二十步,依旧没有倒戈的意图,才失望地一挥手:

“放箭。”

“嗡嗡,嗡嗡,嗡嗡。”

成片的弓弦声响起,开弓搭箭,开弓搭箭,动作一连重复三次,速射出了三波箭羽,归义胡才停下手,张开嘴喘息几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三波箭羽一共射出了九百支箭,每个炮灰平均能分配到一支箭,而炮灰们的皮袄和木板盾让他们在面对铁簇箭矢时,缺乏有效的防御手段。

(单纯的木板会被箭矢轻易射穿,盾牌防箭靠的是里面的铁衬和外面的铁皮,不是厚木板)

即使在近距离上,弓箭的威力赶不上穿肉丸一样穿人的弩失,这三百归义胡也不是一支箭消灭一个敌人的射雕者。

但九百支箭像下雨一样泼过去,缺乏防御手段的炮灰们还是直接倒了一大片,瞬间造成了过百人的杀伤。

“败了,败了,我军败了。”

冲锋为之一顿,都不需要盾阵发威,高呼着“我军败了”,饱受逃跑主义和失败主义影响的炮灰们就抛下受伤的同伴,如潮水般退下。

“啊,我的手!”

木盾被箭矢射穿,握盾的手掌被钉在盾上,剧烈的痛苦让这个炮灰惨叫起来。

“嗬嗬,救,救我。”

全身上下插了七八只箭,整个人活像只刺猬,强烈的痛苦让倒霉蛋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偏偏因为没有射中要害,一时半会还死不掉,只能扑倒在地,痛苦地挣扎起来,发出低低的哀嚎。

除了少数伤员挣扎着退下去,寄希望亲卫队开恩,让自己离去。

大多数的轻重伤员都看清了亲卫队的真面目,宁愿停在原地痛苦哀嚎直到死去,也不肯退下。

“莎莎嗦嗦。”

眼听着数十人惨叫,看着他们不间断死去,汉军士卒们一改方才的调笑,绷紧了脸,抿紧了嘴唇。

经历过类似场面的老卒还好,可那些新兵就不行了,即使杀过人/见过杀人,但杀一个和杀一百人,还听着四五十人临死前哀嚎、惨叫,这是两码事。

他们难以直视面前的凄惨景象,盾阵有些骚动。

“嘶溜。”

倒是一旁的归义胡严整如初,纵使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年幼胡人,也只是微微色变,就恢复如常。

“陈兄,不能放着不管让他们嚎,到底是杀是救?”

看也不看一眼身后的归义胡,一直盯着汉军步卒瞅的韩延年担心放着不管会出问题,不由焦急地说道:

“若是小家伙们下不去手,我可以再让归义胡射一波箭羽,无非是多耗些气力。”

“不,这都是些宁死也不肯走的家伙,你杀了他们,岂不是让那些匈奴贵人们开心?”

陈步乐摇了摇头,摁下准备上前补刀的韩延年。

“那就是要救了?”

“可我军士卒只有千人,无论分出多少人手都是一种程度的削弱,还不如直接宰了。”

韩延年不是没人性的人渣,只是现在不是讲人道主义的时候。

这四五十俘虏不算什么,十个人就能照顾好,可万一对面的匈奴贵人发现了这一点,一波波地赶着炮灰来送死呢?

一波,对面少一百炮灰,咱们这边就要少十人;十波,对面少一千,咱们要少百人;

一百波……一百波,咱一千人就没了,而对面不过少了一万炮灰,还有两三万人虎视眈眈呢。

“大谬。”

瞥了一眼韩延年,扫了一眼周围不知何时竖起耳朵的士卒,陈步乐索性提高嗓门,一次性说个明白,让前排这二百士卒都弄清楚: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事情真按照你所担心的那样发展,匈奴贵人一波波地驱赶炮灰,来和我军对子,那此次就不是里应外合的智伯围赵于晋阳了,而是万人倒戈的武王伐纣于牧野了。”

“……”

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韩延年仿佛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连贯起来,说不出口。

“还不懂吗?”

也不管韩延年是不是真的懂,为了照顾士卒们的理解能力,陈步乐总归是要详细解释一遍的:

“这匈奴总共不过四万骑,且算它炮灰和精锐各占一半,想达到目的须得死上一万,也就是两个炮灰中要躺下一个。”

“况且,这还不是简单的二抽一,而是先十抽一,轮流去送死二十次,然后再组织败兵上前十抽一去送死,一直持续八十轮,直到死上一万人。”

“莫说是逐利如鸟急,困败如瓦解云散的匈奴蛮子,哪怕是淮阴再世,项王重生,他也镇不住这种部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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