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从怀里支起身，统领望着遍地都是遗弃兵刃，一副兵败撤军的样子，心中陡然浮现出浓浓的悲凉之意：

“百年，不，十年前，十年前，我匈奴仍能纠结精兵十万与汉大战漠北，沙石扑面而不退，锋刃加身而不惧。

“如今十年过去，精兵千余竟奈何不得百名胡汉相杂的汉兵，精卒在战败后更是不耻投降汉兵……”

“心气都没了，能走到哪里去？”

声调凄厉，闻之戚然；

“蹬蹬。”

挣开什长的怀抱，统领踉跄地走到插着刀铤的空地上，张开双臂，抬头看向天穹质问道：

“撑犁啊，你缘何如此厚爱汉人，鄙弃于我！”

“统领，扑通。”

双膝一软，什长跪在地上，抽出小刀子划破脸颊，恳声劝道：

“冒顿单于曾为质月氏，故月氏破走；曾为东胡所辱，故东胡灭亡。

“匈奴男儿十数万，卷土重来未可知，还请统领过江（划掉）离去。”

看老大跪了下去，身旁一众下属也纷纷开口附和道：

“是啊统领，您是大王亲卫，死不得；我们贱命一条，死就死了。”

“您快走，我们给您殿后，只求您从大王处求得援兵后，勿忘替我等报仇。”

“好袍泽，都是好样的。”

统领还没多大反应，听到这话的什长就已经虎目含泪，双拳攥紧，重重一捶地面，起身振臂道：

“嘭，走让那汉狗看清楚，我们大匈奴也是有勇士的。”

“勇士，匈奴勇士。”x6

闻言大振，六人只觉胸中泛起一股热流，涌上头顶。

“蹬蹬。”

畏惧被热血取代，兵卒们转身迎向汉军，叫嚣道：

“突那汉狗，有本事来杀乃公啊，你不来你就是**的。”

“大汉天军，我呸，你们也配和撑犁扯上关系，只有我单于才配得上‘撑犁孤涂’之名。”

“啪，走。”

一把抓住统领的手腕，双脚黏在地上，只听喊不见动的什长拽着他，悄悄向后挪去。

“莎莎。”

或许是因为动作太小，也可能是主动赴死的六勇士太过吸引注意，这般小动作竟是没人发现。

……

“咯吱。”

拳头攥紧，一团火从心头蹿起，憨厚兵卒此刻整张脸抽成一团，侧头看向伍长，请示道：

“伍长，那厮说的忒不是人话，俺想撕了他那张嘴，可否？”

“忍着，先抓大鱼，小虾米由他去叫嚷。”

这种不过脑的“快意恩仇”，伍长想也不想便摇头否掉。

“诺。”

憋屈地拱手应下，紧攥的拳头松开，憨厚兵卒强迫自己略过那群挑衅胡兵，放在被身后的亲卫统领身上……

“哎，我怎么感觉，这胡将离咱们越来越远了？”

皱起眉，伸出粗大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距离，憨厚兵卒不确定地问道：

“该不是要趁机跑吧？”

“没有的事，那是你的错觉。”

几次大惊小怪的对话让伍长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不认为他真的能发现什么，伍长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只按照常识答道：

“许是有人向咱们冲来，相比之下，你才会觉得那胡将远去。

其实他们是没有动，或者是害怕之下的下意识后撤，跑不远的。”

“哦，是这样呀。”

同样是因为几次“进言”都被驳回，憨厚兵卒对自己也没多大信心，被伍长解释一番后，也就哦了一声放了下去，不再关注，把目光从胡将挪到冲来的胡兵身上，和同袍调笑道：

“听说那就是刚刚被气吐血的匈奴官，应该是这群人里的大鱼了吧，谁跟我一起去抓他？”

“同去同去。

“这些挡在路上的胡兵可不是好对付的，一个个的看咱们跟看生死仇人似的，怕是不会再像先前一样吓走了，得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回。”

一众汉兵呲牙咧嘴（划掉），摩拳擦掌，拿铤持盾桀桀怪笑着上前。

“桀桀，那胡官，乖乖把你脑袋献出来，你这些手下还能活。”

“喂，听到没有，你们割了胡官的头献上，还能活。”

话里说着不能吓走，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出言恫吓。

汉兵（大怒）：什么叫嘴巴别扭，身体诚实？

我们这是严格按照先贤所授，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攻心为上者是也，你不懂就不要说话！

紫轩（撇嘴）：说到底不就是顺风顺水惯了，不愿意去真刀真枪拼命了呗，扯什么孙武子的大旗。

“呸。”

朝地上啐一口唾沫，胡兵抬起长铤指着众汉兵，理直气壮地骂道：

“汉狗，投降能活？那我问你，刚刚三个阵前降你们的胡兵现在在哪？”

“你当我们是傻的，就算我们这次降了你们，下次还不是要被你们派去送死，和这相比，我宁愿战死在这里。”

由于那三个降胡的下场实在是凄惨，人被逼着送死，用命骗来箭矢不说，还带重复利用的。

是故，这伙胡兵从一开始就绝了投降的念头。

紫轩（吐槽）：我说，拿人命换敌人箭矢，这不就是你们匈奴爱干的事情吗，到底是哪来的底气看不起这个啊。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猪狗徒吗！刷，来啊，来战啊。”

“哈哈，刚才一百人不是我们的对手，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六个人却敢冲了，哈哈哈，真是笑死大牙了。”

“嘎吱，汉狗，真不知你刀剑是不是也如牙齿这般尖利。”

“刷，口说无凭，终究是要手底下见真章，来吧。”

连战连捷的汉兵肆意嘲笑，屡战屡败的胡兵阴沉着脸，默默握紧刀铤，劝降失败。

“掩护统领撤退。”

“杀统领，踏胡营。”

两道战吼同时响起，人数相近的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速战速决，飞快向对方冲去。

只是……

“蹬蹬，哗。”x2

没冲几步，喊杀的双方齐齐停下，刀铤往地上一扔，伸手摸向背后，掏出一张弓/一具弩，狞笑着看向对方：

“汉狗/胡狗，时代变了！”x2

“咔嚓，嗡。”

明明响起了两声兴奋的喊叫，却只有一声箭矢射出的嗡鸣。

紫轩（解释）：一边是还需要拉弓搭箭的弓失；一边是提前上好弦，只待激发的弩，能立刻射出的肯定是驽矢。

“嗡嗡，噗嗤噗嗤。”

五具弩激发，就是五个人倒下。

这么近的距离，就是把腰扭成花，你也躲不过驽矢，机灵的拿出盾牌格挡，也是被射穿的下场。

“扑通。”x5

“哆哆，嘎吱嘎吱。”

身边袍泽一瞬间全灭，仅剩的第六人咬紧牙关，颤抖的手拉开弓，艰难地搭上一只箭。

“嗦嗦。”

有些晃动的长弓对准那扔掉弩，持戟盾猛冲过来的汉兵，他慢慢抬起拇指、食指，松开弓弦射出一箭。

“嗡，扑通。”

射出后，也不看有没有射中，心中的那口气就泄了出去，弓失洒在地上，达成目的的第六人瘫软下去。

“嗖。”

箭矢不知歪斜到哪里去，冲在最前的伍长脚步没有受丝毫影响，他拖着长戟走向射箭兵卒。

“勇气可嘉，镇定不足，你若是我属下，我一定能把你操练成一等一的勇敢之士，可惜了。”

人来到面前正好说完最后半句，感慨完毕的伍长抬起长戟往他的脖子上一卡，让开刃戟尖对着脖颈，抓着戟杆就向后一拉。

“噗，轱辘轱辘，啪。”

血线闪过，首级皮球似的滚落，伍长用脚踩住，脚腕一甩，皮球垫起抓在手心，扯下腰边的一截绳头，熟练地系着发辫绑上，血水滴落。

如果是往常，斩获了一颗匈奴勇士的首级，杀炮灰杀到手软的伍长不知要开心成什么样子，可现在……

“该死，竟然真的让那傻汉子说中，胡将跑了。”

抬头看向前方，看着那不知什么时候跑远，现在勉强看个人影的什长和亲卫统领，伍长咬紧嘴唇，余光扫过腰间首级，他既是恨煮熟的鸭子飞走，也是不甘心此人白白送死，愤愤叹道：

“这样的勇士，居然为了这般将主赴死，他们的撑犁还真是瞎眼的。”

“统领，慎言！”x5

听到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还在乐呵呵割脑袋当军功的众人一下就觉得手里的脑袋不香了。

众人（思索）：咱们和匈奴头顶的天都是一个天，他那边的撑犁不就是咱们这边的狗皇咳咳，圣天子吗！

“统领，当今圣天子在朝，士庶咸乐，野无遗贤，‘瞎眼’这般话可是瞎说不得的。”

“哼，匈奴单于是什么人，一个厚言卑辞，派太子来长安尚公主，求和亲的货色，这种货色也配和我们超宗越祖的圣天子相论？”

深知某人好大喜功秉性的汉兵们也不管自己拍的马屁那位能不能听到，就站在这片胡兵丢盔弃甲的地上，大肆拍马，用的还是踩一捧一手法。

紫轩（不屑）：啧，你们可真丢我大汉男儿的脸面，大汉男儿就要有一说一，面折狗皇帝。

再说了，那狗皇帝如今远在长安，你们现在位于塞外，相隔数千里之遥，你就骂他他也不知道啊。

众兵卒（互相看了眼，纷纷摇头）：万万不可如此大意，须知，绣衣无处不在。

何况，今上春秋高后，最厌旁人咒诅，对揭发人不吝奖赏，万一兄弟们里头出了个见钱眼开的，把俺们卖了领赏，那不就遭了。

颜大农那样的贵人，当朝九卿，不也是一个“腹诽”砍了脑袋吗。

言语谩骂一时爽，秋日市口走一遭。若想脑袋不搬家，还需管住自家嘴。——《武帝朝求生口诀·其一》

……

“继续，和车队汇合。”

打油诗念完，众兵丁谈性且近，伍长招呼一声，便引着众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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