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足沉默了半响，双眼失神的统领才重新汇聚了焦点，低沉着嗓音说道：

“倘若他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我们就更应该去看一看了。”

“为什么？”

“因为……”

“啊！”

统领刚要开口给属下们解释一番什么叫“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什么叫施恩，突然一声刺耳且熟悉的尖叫在前方响起，众人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向声源处望去。

“蹬蹬。”

一道肥胖人影以不符合身形的“极速”从土台上冲下，他一边跑，一边放声呼救：

“进献队伍中混入了贼子，贼子要杀我！快来救我，快来嗡，啊。”

一支箭从台上飞来，不偏不倚，正中肥胖人影的肥硕臀部。

肥胖人影当即惨叫一声，捂着中箭的屁股哀嚎，两条腿却是强撑着不肯停下，继续逃离。

“蹬蹬蹬。”

不过，挨了这只箭后，肥胖人影也长了记性，知道自己拔腿就跑，用两条腿和弓失一较长短，看谁更快的想法太蠢。

于是，他便在招呼着台下那些还没有回过神的卫士护卫的同时，改变了自己的行动轨迹。

由愣愣地走直线，开始绕着土台跑，利用占地数丈的土台作遮掩，让自己不易射中。

“嗡，咚咚。”

果然，此招一出，台上箭矢命中的频率顿时大减，不是力度不够射到土台边上，就是射过头到台下。

更离谱的是第三箭，角度、力道都算达标，羽杆却是不慎擦到了台边，整只箭翻滚起来，竟是被肥胖人影反手一抓，抓到了手里。

李陵（默默抬起弓）：……咔吧。

李陵（放下断弓，望天）：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显摆什么神射了，直接藏刃颅中，等抱着人头上前时，抽出刀来一刀了结了这厮。

“蹬，呼哧。”

可能是看到威胁最大的长弓被折断，也可能是真的跑累了，攥着一支箭的肥胖人影竟然不跑了，把身子藏到土台下面，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盯着一脸懊悔之色的李陵，发出了猖狂的大笑，肥肉如水波般动荡：

“哈哈，汉狗，至今为止，尔等行刺本王已有三次了吧，可本王每回都幸免于难，这是撑犁在庇护……”

“嗡~”

李陵抓紧一支箭朝胖大王扔去，这支箭不用说，自然是落空了，但它也成功让胖大王清醒过来。

那颗圆圆脑袋一下子缩回土台下，肥大身子靠着土台，说什么也不敢再扒头作死了。

“哈，缩回去倒是间麻烦事。”

看着自诩天命所归的胖大王果断认怂，李陵啧了一声，不屑地啐了口。

不过，他现在也的确对这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暂且放下胖大王，回过神来到被一刀砍翻，还未死去的两人身边，面无表情地抽出刀子，俯下身，一人送了两三刀。

“啊，我死啦。”x2

“哐当。”

扔下染上粘稠血液，开始发钝钝的刀子，李陵拿走死尸的佩刀插回腰间，反手伸向背后，卸掉背后背负的物什——一具色黄的数石重弩。

“咚，扑通。”

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固定这弩前端，大腿夹着弩机，气力不复一开始充沛的李陵连拉带拽，很是费了一番力才上好了第五箭。

“嘎吱嘎吱，咔哒。”

不过，由于土台本身的遮掩和更加**的两具横尸，他这番重弩上弦的动作并没有叫人注意到，许多人甚至还沉浸在“行刺大王”的惊愕当中。

众人（呆愣）：大王又双叒被刺杀啦。

而另一边的胖大王呢？

“嘶，呼~”

狠辣果决的补刀，一溅好几尺的鲜血，这一切都让这位大王眼皮直跳，心中大为震动，深吸一口气压下不适和畏惧，向李陵发起了劝降：

“那汉军，你若是现在扔掉兵刃，交代清楚你家将主的筹谋，未尝不可给你留个全尸，等一会卫士上前缉拿，那就死也不安生，要剁碎了喂狗的。”

“……我就是将主啊亲。”

闻言，李陵愣了一下，而后张开嘴无声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嘲讽之色。

不再和这般蠢货计较，他俯下身趴在土台上，双手举着大黄弩，胳膊膝盖代替腿脚，缓缓向着前方爬去。

胖大王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继续说个不停：

“‘尽忠报国’一类的废话你不要讲，本王算是看透了，你们这些汉人啊，竟是说着一套，手上一套。

“一个个的都说着忠君报国，廉洁奉公，可别人托人情送礼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少收，这还只是寻常，搁到打仗上呢？”

“……”

胖手一指李陵，胖大王是越说越顺，脑海中的劝降思路也越清晰：

“就像你。一个受过汉狗大恩情的小卒子，他们就利用你的报恩心，逼着你来这里行刺本王。

“事成了皆大欢喜，你被追封为汉人英雄；事败了也没有损失，无非是在上奏中的死伤数字上加一笔，多发一笔抚恤，多立一个衣冠冢。”

“……”

别说愤怒了，就连质疑都没有发生，台上的人就跟死了一样半点回应都没有，这份安静让胖大王心里毛毛的，

“诸般利处，那些个坐镇后方的汉狗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尝试？”

说完最后一句，胖大王紧贴土台，竖起耳朵，等待着李陵反应。

胖大王：咱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也得给个反应不是。

“……”

虽说胖大王从一开始的出发点就错了，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在胖大王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你地位爬的这么高，就是为了上战场让人一刀一箭宰了的？

何况，依他的想法，土台子上射自己箭的这人，和先前帐内掷剑的那厮都是被使唤来送死的心腹死士，当马骨都不够格，只能拎出来当反面教材，现场加强一遍教育。

根本就不值得开出太大的加码，封王、娶阏氏什么的，想也别想。

紫轩（冷着一张脸）：封王娶阏氏的那个，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右校王李陵！

李坚昆（遮面）：……

紫轩（不怀好意）：呦，怎么不说话了，我的匈奴大贵族李右校，是阏氏的滋味不好？还是坚昆的封地太差？

李坚昆（抿嘴）：丈夫不能再辱。

紫轩（嘲弄）：败军之将，投降之人也能算得上丈夫？我呸。

李坚昆（咬牙）：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入匈奴地，扛数万之军……

紫轩（大怒）：你还有脸说这句话！

人家太史公为了你上书直言，不惜触怒权贵。你倒好，直接投了匈奴，去当那左拢右抱的匈奴大王去了，害得太史公被下了狱，受宫刑折辱。

你有什么脸面提太史公为你张目的那句话！

李坚昆（垂泪）：我，我对不住司马太史……

“啪。”

“李坚昆”被一只大手抓灭。

李陵（黑着脸）：不就是抢了你一阵子主角，至于捏我小人出来，一人分饰两角来出气吗？

紫轩（一扬头）：哼，我乐意，你管得着嘛。

再说了，那些破事都是你做过的，紫某人不过是哪来艺术性加工一二罢了，算不得抹黑。

李陵（皱眉）：你这人，老是拿些“未来”的故事糊弄，谁知道你是编的，还是怎么着。

紫轩（捏出小人，戳着额头）：爱信不信，还求你不成。

李陵（变色）：说归说，动手作甚，放开他。

……

等了一会，除了衣物摩擦土台的细响，台上还是没有其他动静。

胖大王再也压不下内心的烦躁，那股“不做些什么一定会出大事”的急迫也愈发凸显。

“好，既然你打定主意不降，那就别怪本王酷烈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喂狗”威胁不是空话，胖大王瞪起那双小眼睛，扫过赶至身旁的一众亲卫，冷声道：

“卫士何在？”

“蹬蹬。”x10

“去，把那厮给我捉下来。”

听到这简单的要求，被挑中的那一什亲卫皆是面露喜色。

台阶也不踩了，亲卫们一撑土台边，整个人就翻了上去。

“贼子，哪里逃。”

“好贼子，敢伤我大王，拿命来。”

听着头顶响起的一声声喝骂，心想大局已定，胖大王不再挂念此人，伸手摸了摸屁股上的箭，虽然疼得胖脸一抽，但他也压低声音，畅快道：

“敢射我？哼。”

……

司马迁为李陵上书（节选）：

“……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

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

这文笔，这赞许。

哎，有一个弄笔杆子的友人就是好，一场孤军深入的全军覆没都能给你说成了不起的大胜利。

此情此景，不由让人大水一首：

《千古名将》

“古之名将李少卿，杀伤过当；克秦先锋赵马服，杀伤过半。”

注，

杀伤过当；

“……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报任安书》”

杀伤过半——

“（白起）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白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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