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老汇再无佳人」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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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今晚的燕京。

办公室拥挤,空气浑浊,窗虽然敞着,可惜燕京夏夜闷热,夜风无法驱散白日里堆积起来的温度。

半晌,郑陌陌开口,“对不起,我错了,下不为例。”

办公室瞬间更寂静了,秘书等事外人很怕引火上身,又不敢跑,只好缩着脑袋在角落里当鹌鹑。

“下不为例?”李半月斜倚着椅背,一字一停顿。

“没有下次。”以她对李半月的了解,这事到此为止了,于是郑陌陌堂而皇之地反手把准备好的检讨拍在虞司颜胸口,“借你。”

虞司颜胡乱按住那沓字如狗爬的检讨。

因字过于烂虞司颜出于对内容的好奇还仔细看了几行。

在她印象里郑陌陌的字还可以,这肯定不是郑陌陌亲笔。

当她思考这份检讨的代笔人究竟是谁时,那边郑陌陌来了句,“小虞,你是一孕傻三年吗?”

讨厌的女人嬉皮笑脸,“你怀孕时身手可好了,肚前三十米里百分百空手接白刃。”

虞司颜把检讨一卷,指着郑陌陌。“真不好意思,那是个崽,不是瓜。”

此行中孕妇是个稀罕玩意,人都有好奇心,虞司颜能体谅,平日里秘书走过路过手欠摸一把、按一把或戳一把她都没提出抗议,唯有郑陌陌——只要她们意外会面,郑陌陌一定要用标准弹西瓜的手法弹两弹她的肚皮。

——不过她承认,她怀孕时肚皮上的妊娠纹的确有那么一点像西瓜的纹路。

“又没说你是西瓜的妈妈。”郑陌陌还摆出一副委屈模样,补刀,“蛮圆的,滴溜圆,软乎乎,不戳白不戳。”

虞司颜本不想搭理郑陌陌,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不幸因“滴溜圆”三字破功,还是白了郑陌陌一眼。

“曹检又不提少捕慎诉了?”李半月抬眼,“看来不是工作压力大,属下怨声载道,难以面面俱到,而是华东和西南政法的那帮人物工作做的到位,对么?”

曹文幸蠕动着唇,“首……”

“没问你话!”李半月倏然厉声。

她把曹文幸吓了一哆嗦。

“两院不是打擂的擂台,更不是角斗场。”李半月盯着曹文幸,“这么喜欢当和事佬啊,明起去妇联的社区办事处上班。你很适合调节夫妻矛盾,化解家庭纠纷。”

涉事人曹文幸如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鸡崽,无助地四处环望。

“文幸他……”最终虞司颜递话,“妇联的事务还是女……”

李半月一抬手,“你觉得……”她说话声音柔下来,像一汪水,怀珠而川媚,“我在和人商量?”

虞司颜不吭声了。

“男人耳根子软,富有同理心,”郑陌陌落井下石,“刑事岗钉是钉,铆是铆……”

“郑陌陌留下,剩下的都出去。”李半月打断了郑陌陌的话。

“我发现你也喜欢快乐一下嘴。”等人走尽后李半月调侃。

“终于熬到我对人挑三拣四的那一天了!”郑陌陌很不客气的坐在沙发上,为自己暗挑大拇指,“开心。”

“值得吗?”李半月问。

“你们这一局……不好讲,没有败寇,只有悼词。”她说。

“我不认可她。”郑陌陌前倾些身,“着戎装者除开国皇帝外皆难堪大任。”她徐徐说道,“知战者,畏战,束手束脚,她的对外表现将十分软弱可欺,同时,因有军队支持,对内态度将会极端强势,这不是我们所需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支持她的理念。”

李半月微微挑了挑眉,“你支持我的理念?”

“对。”

“真糟。”李半月轻声说,“那玩意我没有。”

“你是有一个方略的。”郑陌陌说,“牺牲经济增速,降低社会竞争,放弃由市场调控价格,集体主义式得过且过嘛。”她思考了下,“司颜……大家希望她上的话,肯定要她重新开放市场,自由竞争,活泛筋骨。”

她往沙发扶手的方向凑,“我知道大家都怎么想,日子难过,争不出个胜负不如松手,过几年好日子,其实不是的,我们当年松松手,改开;成了那是因为那时和辉格逐鹿的是苏/联,我们是小弟,老大哥呢,老戈上来一松手,好家伙,解体了。”

李半月沉思片刻,垂眸看钢笔。

她放下笔,“随便你们。”

“如果你能再撑五年,给我五年时间,”郑陌陌转着茶几上的茶杯,几番斟酌后启唇,“我能摆平将领,我保证,不然一旦分而治之我们崩的绝对比辉格国快,辉格国的走向受民意左右,很多时候我们的想法与民意是两码事,这是纯粹赌国运了,你这二十年白干打水漂。”

“你保证……”李半月后仰些许,她合起眼眸,枕在椅,过了很久后叹了口气。

她一点点地挽起衣袖,露出满是斑驳淤青的手臂;脉管因炎症而凸显,像青色的蛇攀在枯枝上,静脉置管处盖了块敷贴,整张棉片是紫红色的,浸得全是从静脉处渗得血。

郑陌陌很慢的呼出一口气。

“我现在打利他/林……早上打,能撑到中午,下午再补一剂,勉强对付过去这一天,打完我就犯心绞痛,有时医生觉得我状况还好,给一剂止痛,有时觉得我状况很糟,连半针杜/冷/丁都不敢推;他们还害怕我脑溢血,又给挂降压的药,到晚上我坐起来就头晕恶心,只能躺着,我心功能不好,还躺不下,”李半月理好衣袖,蝉翼般的长睫收拢。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只是想不通,想不明白我这样活着是为什么,我斗,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来世上走一趟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想死前风光一把,但我不知道我现在求的是什么。”

她的说话声悠悠传来,说话声音时轻时重,听起来忽远忽近。

“我执/政二十年整,四届,女人,理所应当见识短浅,意气用事。一时受挫,责任在我,我和罗雅尔两个更年期女人互挠;取得一时胜利,这局顺风。我尽我的本份,去争,去夺,去抢,到头来我也是为了满足我成为自由世界最有权势女人的野心,草菅人命,所有人津津乐道的是我曾属于哪个男人,会不会属于哪个女人,究竟承欢于何人身下。”李半月掀开眼睫,“说句实话,谁胜谁负与我何干?南非是人间炼狱,曼德拉照样是精神领袖。”

“分而治之,关我甚事?”她凝视郑陌陌。

郑陌陌是她的大学同学及舍友,年轻时与她并称燕大法学系双姝,如今年华逝去,保养的再好皱纹也悄悄地爬上了眼尾。

“我只是想让你想一想,值得吗?”李半月勾了勾唇,“不管你怎么做都会是不及格。你是女人,这是东方,无论胜负,哪怕你当真坐上这把椅子……”她敲了敲椅子扶手,“你也就是个花魁,只是个花魁,属于一只带毛小动物的私有财物——鬼知道这只带毛小动物是什么品种的畜生。不认可就是不认可,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不管怎么努力都没用,这是事实,事实不同于幻想。”侠客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郑陌陌垂着颈子。

过了很久后郑陌陌陈词,“也没人理解斯大林,没人能详细列举他都做过什么,所有人都只记得他两任妻子四位情/妇;人们也通过铭记玛丽莲·梦露与肯尼迪的那一场虚构恋情铭记那位昙花一现的总统。要理解你的……怎么说……我们姑且称之为宏图壮志——至少需要一个博士文凭,我们做不到让每个老百姓都读到博士,人们就只能理解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一切,女人,女儿,妻子,母亲,他们只能理解这些。”

郑陌陌从茶几抽屉里翻出一盒雪茄,她点了根,纠结很久还是将那一点温暖的橙色光芒按灭在烟灰缸里,“说到绯闻……阿斑斑是个热情的小姑娘,爱恨情仇轰轰烈烈,满城风雨,难听的话多着呢,别人被骂成过街老鼠,但大家不都捏着鼻子忍了您……”她用手加了个引号,“不正常,因为不能强求您会当凌绝顶的同时还喜欢男人。”

李半月失笑。

“你还是老样子。”她笑道,“当年民法课老师说你是天真、积极向上十分热情却愣是什么都学不会的小傻瓜,”她调整了下坐姿,“如果人们知道李云斑喜欢我——都不用有什么真凭实据,甚至无需举证以证实我究竟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毋需质证,只要捕风捉影的一句话我就完了,哗变,被捕,清算,死立执。”

“想开点,”郑陌陌托腮,“您好好养病,这生病嘛,很影响心情的。”

在这一瞬她理解了李半月她娘宋和贤每天鸡同鸭讲的绝望,遂放弃和李半月沟通。

静默后李半月问,“你觉得能赢?”

“不是能不能赢,而是必须赢,至少要斗到一方解体,秩序重组。”郑陌陌答。“不然我们对民众这二十年忍耐没有任何交代,和苏/联一样,我们也到此为止了,百年短命朝代,昙花一现。”

“怎么赢?”

“不知道。”郑陌陌挺实诚,“相信我,我可以的,我会每天在小蓝鸟和大眼贼上转发锦鲤。”

“叫虞司颜进来。”李半月按了下办公桌上的对讲键。

她只问了虞司颜一个问题。

“你觉得赢不了。”她说。

确切来说这是一个陈述句。

“我们拥有最强的陆军,”虞司颜顾左右而言他,她得铺垫一下,“空天技术没有掉队,但现代战争并不会发生在我们的国土之上,我们打的是代理人战争。我们在外并无认可度,拜程朱理学所赐,我们的文化在所有国家眼里都等价于愚昧、落后及野蛮,在他们看来,我们是毫无人性的奇怪群体。要打代理人战争,前置条件是我们的文明代表了先进和秩序,至少我们要将我们宣扬为进步的,但我们对一件事进行正面宣传,自有二百件反例揭短……”

到打国土保卫战的那一步就不是争夺话语权的问题了,那叫离亡国还有一个极为危险的距离。

李半月示意她不必说了。

“知道了,去吧。”李半月声音很轻,像一根羽。

“自始至终,能唤起共鸣的是马/列,平等,自由,自主,是梦想,是理想国。”虞司颜背手站在办公桌前,“而我们实际的组成成分为一半的人和一半的商品,这场仗打的太仓促,我们自身立不住脚,口号喊得再响也是假的,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人们对花言巧语不买账,语言激起的一时民愤难以持续……”

“攘外必先安内。”李半月总结道,她提了些声量,显出几分不耐烦,“是这个意思,对吗?”

“我今日站在你面前的原因是我母亲死无全尸,我想要个公道,想要杀人者偿命,所有帮凶罪有应得,但我从始至终都没等到一个迟来的正义,我要不到!泱泱华夏,大国气象,万国来朝,要爱惜羽毛,不能藏污纳垢,死个把的人算什么?法不责众。你逼我玩你们的游戏,你逼我不择手段爬到此处,你逼我站在你面前和你争吵,你逼我成为今日的我,你逼我有权左右未来走向,”虞司颜不是曹文幸,她对李半月不胆怯,直接往回怼,“您逼我说出以下这句话。”

“您觉得您这二十年来对得起谁?”她扬眉。“对外重大过失,对内渎职,置一时意气而罔顾民生民计;贫富悬殊,乡村诸侯,你促成的;全面倒退,男尊女卑,你默许的;拉帮结派,各自为营,你带头的。”

“若您想玩制衡那一套我就陪郑陌陌过几招,来日方长,很遗憾我们的想法存在分歧。”虞司颜告辞,“我不是办公室文员,讨厌被人拿捏。”

当她要摔上门扬长而去时李半月叫住了她。

“永远不要被激怒,永远不要声嘶力竭。”李半月撑着办公桌站起身,说话时气息略有不稳,“你的怒火只能针对你的下属,用以维护你的权威。你没有宣泄情绪和失控的权力,因为你将是领袖;你这番即兴演讲最好永远埋在心里,不为人知。”

“你不能怨,不能恨,你没资格怨,也没资格恨,因为你即将代表这个制度,这个国家,你不高兴,不喜欢,可以悄悄去改变它,但你不能让人知道你的怒火因这方土地而燃;你恨也好,怨也罢,都不能因你的怒气而施以触及国家根本利益的报复行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痛快,后果呢?谁来买单?”

“你不是法官,主持公平正义这活还轮不到你,”她说,“你的义务是为政/体延续而践踏一切道德与规则,乃至人权。”

“东海岸时间上午十时,燕京时间二十三时,多条入京高速公路实行交通管制,城内疑似发布戒严令,具体原因不明……”

“新闻厅发言人声称这是因天气原因的例行交通管制……”

CBS主持人还点评了一句,“我们总归是可以怪天气的。”

“再等一等。”里斯本说,“我们需要一个确切消息。”

谁知弗莱娅直接扯过电话,怼在梅森面前,她语气斩钉截铁,是不由分说的吩咐,“打给李。”

“这也许是兵变。”梅森踌躇。

“打给她,”弗莱娅重复,“告诉她,说我们丢了一枚核/弹/头。”

梅森的说话声走了调,“你说什么?”

“放松些,我已经不是总统了,密码箱在你手里。”弗莱娅盯着里斯本看。“丢了,并不意味着会炸嘛。”

里斯本张开双手,撑在桌,“想要什么?开价。”

梅森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德拉见状,她悄悄把椅子往梅森这里挪了挪。

“我相信洛克希可以搞定的。”弗莱娅说,她将耳畔碎发别回耳后,“一如您当日对我的信任。”

这就是不折不扣的讽刺了。

这张桌上的人都知道,当年里斯本将弓拉满,宣称要重现辉格往日荣光,与华夏斗争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永不妥协。

说罢,里斯本期满卸任,空留一地鸡毛。

“可我不相信。”里斯本道,“我生了个傻瓜,这很正常,扶桑的参议员代代都是蠢货,一代不如一代。”

“让林顿杀了王后。”弗莱娅殷勤地将里斯本搁在桌上的手机递过去,“趁现在,王后在伦敦,白隼一时半会儿没空管她。”

“王后……”里斯本啧了声,“这个代号真奇怪。总让人觉得那是一个秘密武器,一张能反败为胜的底牌,但实际上那是个无伤大雅的装饰品,可爱的小宠物。”

“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出生前的王后。”弗莱娅晃晃手里的手机。

梅森疯狂摇头,桑德拉抓起了电话。

“不可能。”里斯本拒绝,“你责令林顿行刺该国前任领/袖乐·齐,我们经评估后认为可行是因为这场刺杀有意义。倘若李当真为其情/妇,势力皆为其所背书,齐意外身亡后李将会被迫辞职下野。况且除强烈谴责外不会招来报复。”

情/妇不爱金主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觉得王后是个变数。”弗莱娅道,“我认为有这个必要。”

“真抱歉,我认为没有必要。”里斯本冷笑,“泄私愤的是您,李杀我全家。不如您自己带把刀,亲自动手更解恨,而且您有外交豁免权,您可以的……”

桑德拉的声音突然响起,突兀地插/入她们两人这场针尖对麦芒的争吵。

“没吓唬住,怎么办?”桑德拉问,她开了免提。

“没事,不要惊慌,那玩意块头很大的,慢慢找总归能找到,瞧,我们丢了五枚都没这么着急。”李说话嗓音很甜,像腻人的芝士蛋糕。

里斯本蓝眸瞪圆,“你……”

“你们有病吗?”弗莱娅冷冰冰地说。

梅森茫然地左顾右盼,最后望着弗莱娅,还很委屈,“你建议的!”

弗莱娅劈手抢过电话先挂为敬,低声骂梅森和桑德拉脑子里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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