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做这样的事。

扯起来右下角的碎花布, 他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借着微弱的光线回头看了眼靠在墙上的少年。

谢谢两个字都轻得不像样，难以启齿。

少年的脸是在那一刻变得模糊的, 不管是现实里被血污染过的面孔，还是时间节点上的记忆。

他有着一看就是非常细腻精致的皮肤，分明不是个娇气的孩子, 那贵气却像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与生俱来。

纵使倒在这样破败的环境里，脏了脸脏了衣袖, 也丝毫不受影响。

梁宵从来不知道他总是安静少言，性格内敛的身体里能藏得住这么强大的力量。

“怎么还不走。”少年问他。

梁宵张了张口, 思维却贫瘠的连像样的句子都蹦不出来。

“哥，你刚刚, 好厉害。”

少年轻轻地说, “挨打的时候, 总是挡在我前面。”

梁宵知道他说的是光头打上来的棍棒, 其实他当时都已经忘了, 后脑勺直到现在还在鼓噪地胀痛，完全是因为失去意识才倒下去。

不过是正好，挡在了少年的身前。

也许也是潜意识里，在逼到绝路的时候, 只想跟他在一起。

“你会回来救我的。”

少年的眼睛在破晓时分的昏暗晨光里, 明亮的惊人。

“是吗？”他问。

梁宵发现他的嘴角破了，凝固一团血痂在唇上，在自己不知道的一分一秒里，是少年俯在他身后用牙齿咬了一夜的绳结。

给他松绑，一再救了他。

让他走。

梁宵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付明熙向着外面的熹微光线, 又冲他无声地轻轻弯了弯嘴角。

只是这一点拉扯，都牵动他脸上嘴角的伤口，眉头已经蹙起，不过一对上梁宵的视线，就又舒展开。

他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他知道一直走在他身前的哥哥一定能看懂。

“我等你。”

等待是付明熙做过最多的事情，他的时间很多，因为他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那时候，只有梁宵一个人。

他身边的欢乐，看起来像是正常的青春气，合拍的队友，能有一个小的团体，能让他不用说话就

安静的站在一旁，这些都是梁宵带给他的。

他会在还没下课的时候，就看表，等着放学时去校门口看到梁宵。

会在球场上等着梁宵去做自己早就已经熟练的训练。

会数天数等自己的生日，他也会对没有期盼过的事情燃起期待，想跟梁宵一起过生日，看新春的烟火，参加球赛。

那都是他喊过的哥哥带给他的温暖和光明。

他甚至自动地忽略了，梁宵那一天，是知道自己被认错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的等待，漫长地让他以为天光再也不会亮起来。

身体的伤害远远极不过无望的等候。

从清晨到日落，从夜幕升起到又一次的破晓。

他不是不会疼痛，只不过懒于表现出来。

意识不清，恍恍惚惚的时候，就像能听到身体里又钟摆的声音去数着时间。

难熬地让人绝望。

存在过的温柔都能同一时间变成利刃通通扎进心口里。

......

梁宵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那两天的日子，面对了多少次的威胁和折磨都可以统统忽略掉。

唯独答应过他，会回来救他的哥哥，再也没回来过，就足够让他记一辈子了。

他才十三岁，却感觉眼前的黑暗再也不会有人撕开了。

生活一如既往，其实并没有多么难过，可已经见过光明的人，摔了这么狠地一跤，好像都没办法再站起来。

母亲走的理由他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哥哥也走了。

更准确地说，他是被抛弃了。

梁宵，不要他了。

在危及生死的时候，留下他一个人去面对。

他不会猜不到自己被调换的身份能遇到什么事情，即使这样，梁宵还是走了。

胸口许久没有的窒息感袭来，付明熙想要握紧拳头挣扎，仍旧无济于事。

他感觉自己就想那个没有任何办法的小皇子一样，被保护过，拯救过，再被抛弃，他费劲心思夜抓不回来。

梁宵比他大，比他成熟，比他周全，都会抛下他，又怎么会后悔？

那个剧本，几乎是他在演自己一样。

至死梁宵都没有回头过。

他无论如何，只能成为被抛下的那一个。

压迫层层叠叠地加深，他好像在水里呼吸一样，终于在沉睡里声嘶力竭

喊出一声。

整个人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墙上的指针指向了中午的十二点。

刚才争执都是幻觉，根本没人听到他的呼救。

他怎么会在午休的时候就这么没有防备睡在休息室里。

同时门锁打开，袁意手里提着三四杯奶茶进来。

放在桌上，一杯一杯的把吸管插好，“你要喝的口味已经卖完了，我买了别的，你先尝尝，外卖也得半小时才能过来。”

付明熙还坐在沙发上发愣。

袁意有些无奈地出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先将就将就。”

付明熙抬眼看他，冷冷道，“我不想将就。”

袁意后背一凉，今早出门的时候付明熙的状态还挺好的，怎么突然就......

“怎么了这是？”

他离着付明熙隔了两个人位置坐下，“刚才谁进来吵着你休息了？这边的环境是有些简陋，录完就回去了。”

“没谁。”付明熙扫了一眼桌上摆满的奶茶，各种味道汇聚着，香味把房间都充满了。

有些不耐地皱起眉，“都拿走。”

自从上次的电影杀青之后，付明熙的情绪就冷了不少，虽然这在他刚接手付明熙的时候，是常态，可拍摄的四个月期间，他明显感觉付明熙变得好说话了。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八成又是触什么霉头了，连忙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回去，拿出去送给了现场的几个工作人员。

付明熙滑开手机，上面还有赵晓青发给他的所谓奶奶家的地址。

他这个连户口都不在赵家的人，赵晓青费这么大劲，图什么？

心安理得吗？

像他们这些人，怎么会有不安心的时候。

真的有，梁宵那时候又怎么会不要他，放他一个人。

“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他在屏幕上敲出来一行字，对面是他的心里医生，过了几秒，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

他跟梁宵的事情，他不想听任何人的建议。

一点点翻过去，发现被对话列表里被压在下面的梁宵。

他们的记录还停在上个周，他刻意不去置顶这个聊天框，想看看他和梁宵什么时候可以经常联系。

结果就是上个周他问了几句近况，梁宵简短地回答了之后。

自己不发消息过去，梁宵就也真的了无音信。

就想以前一样。

电影杀青了，双人宣传马上开始，倒时候他们又会开始合作访谈，首映会。

再那之后，梁宵又会像现在一样，了无音信。

徒劳总是让人无力，在付明熙这里，却让他埋下去种子，扎根的越来越深。

他怎么努力都追不上的光，曾经堕落成暗夜，现在又一次次的要放下他。

窒息感还犹在胸腔，迟迟没有褪去。

从聊天框直接切到电话上，付明熙打了过去。

“明熙？”

梁宵过了很久才接起来，声音很愉悦的样子，“有事儿啊？”

付明熙想也没想地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梁宵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接着笑开，“能啊！怎么不能。”

“你在干什么？”

付明熙听到那一头有些细碎的声音，可是听不真切。

“跟朋友出来玩。”

瀑布的水珠溅在他的脸上，梁宵回过头，顿时半个肩头半张脸都湿了，往后退了一步，“真行啊你，我打电话呢，手机差点掉水里。等我会儿。”

说着往外走了好几步，卷起裤腿，赤脚踩在清浅的河边。

把手机随手往衣服上一擦，他看了一眼，付明熙还没挂，才重新接起来。

“你说吧。”梁宵抹了把脸，把水珠甩开。

付明熙听着那些动静，心里有些不舒服，“你去山里玩了？”

“嗯。他们说这儿水好，来的人也不多，就过来玩了。”

梁宵站在溪水边深深吸了口气，在吐出来，浑身的疲惫都被冲干净了一样。

“上次不是跟你说，杀青完了要休假吗？这地方真不错，空气特好。”

付明熙抿抿唇，才道，“你没跟我说过。”

“咦？”梁宵反问，“不是跟你说的吗？”

付明熙没吭声了，他才想起来，是跟赵导说的。

因为赵导叫他跟付明熙合作下一部电影，他才默认了两个人之间的消息互通过了。

“......你可以跟我一起休假。”

付明熙话出口了，接下来也没那么难了，直接说，“你为什么不带我玩，跟他们在一起开心吗？”

梁宵顺口应道，“开心啊！”

付明熙:“你不是拿我当朋友吗？”

“不是。”

梁宵反应过来，马上改口，“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是朋友。可是，他们你也不认识啊，更何况，我们都是大老爷们儿，又是进山又是喝酒的，你来也不合适啊。”

“你不是让我多跟人打交道吗？你不带着我，我怎么认识。”

付明熙思路比他要清楚多了，“你跟他们是大老爷们儿，我是哪一点看着不像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