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熙太年轻了, 总给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他才二十出头，有很多试错和重新开始的机会。

因为年轻，所以很难稳定。因为年轻, 所以冲动。也因为年轻, 所以当他认认真真地跟梁宵讲未来的时候, 梁宵只觉得他不是在画大饼，就是在天马行空。

成年人的世界里, 从来都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还在娱乐圈, 好不容易拿到男一号，翻红的自己, 和新生代正当红，成功转型演技派的流量男星，炒作cp是互利互惠, 一旦真的有了什么, 那叫做自掘坟墓。

“梁哥，你在想什么？”付明熙见他不说话，索性直接坐在木地板上, 稍微仰头就可以对上梁宵正垂头沉思的视线。

梁宵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在社交方面，好像一直都不太行吧。”

“是。”付明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有自己的私人心理咨询师，她说我很难跟人建立过深的社交联系和情感纽带。”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娱乐圈里的人多少都有些压力需要释放, 大起大落，籍籍无名，需要开导的太多了。

就连他自己，过去快十年了，也仍旧会时常想起来小时候那场梦魇, 但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勇气去找人倾诉。只想烂在肚子里，愧疚自责，什么都好，都是他应得的。

反而是付明熙这种轻微社交障碍，总摆脸色的人，都知道给自己找心理咨询，让他很意外。

“为什么啊？”这种极度隐私的话，他刻意让自己的提问看起来随意一些。

“我小时候，受过一些皮外伤，大概是因为那个，让我很难跟人接触。”付明熙看向他，视线稍微一偏，就可以越过梁宵的身影看向玻璃窗外的万家灯火。

“怎么算很难接触？”

梁宵觉得他在自己家，起码跟他爸妈、大姑这些亲戚，就连上了年纪的外公都能拿下来，不应该存在这么明显的缺陷。

付明熙沉吟半晌，梁宵也不催促，手上的烟燃到尽头，被他摁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

“我不知道。”

他需要找个合适的形容，毕竟他跟whitney都说明白，他是个为情绪付出代价的人，

用不着他来总结。

“我其实不喜欢跟人接触，生理和心理上，都不喜欢。”付明熙说:“我可能有点儿·····排斥？”

梁宵眉梢一挑，这看出来也不难，只不过他一直以为付明熙在外界这样是因为脾气性格使然。

“你排斥跟人接触？”他问。

“嗯，应该是这样。”付明熙像是怕他又不信样的，一脸认真地解释:“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不跟人打交道，一个人一直待着。”

梁宵:“你既然是这个性格，那你打篮球，打得团体赛，进娱乐圈，拍戏出道，这哪一样都跟你不沾边啊。”

“我说了，我进娱乐圈就是为了追你。”付明熙极其自然道。

梁宵盘旋的疑问有了落点:“所以你跟我接触就不排斥？”

付明熙好学生一样摇摇头:“不排斥。”

在梁宵审视的眼神中还火上浇油道:“我想梁哥，太久没碰梁哥了，没跟你睡觉，也没有抱你。要不是为了腾出来时间来找你过年，我肯定不会这么久都不来见你。”

这话说得真是······太腻歪了。

梁宵背过的台词都没这么肉麻的，换个人来说，拿现在的话讲——油腻。但配着眼前这么一张白白净净的清爽脸蛋，他居然听出来一丝委屈，而且还奇妙的相衬。

有的人，真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什么都敢说。

“你跟我家里人，处得也挺好的。”他说。

“你进门之前才叮嘱过我，我当然要好好表现。”付明熙一向直接得很。

梁宵却有点招架不住，以前他都跟付明熙往来拖推，或者是心照不宣，这次除了个意料之外的误会。

发生得巧，解决地悄无声息，却也一样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很多东西。

他在窗前看到付明熙从楼下抬头看的那一眼，到现在还固执地印在他脑海里，心头那点悸动简直是不放过人。

“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梁宵道。

“竭尽所能。”付明熙说得自然。

“我刚才说的话，对你说的话，包括退圈的打算，都不是假的。梁哥，你好歹信我一回。”他看向梁宵说。

梁宵沉默片刻，突然发问:“你说你小时候受过皮外伤，什么伤？

让你都社交障碍了。”

付明熙顿时目光僵硬。

他来时做过准备，这点分别的时间，他行程安排得再满满当当，都挡不住在转场的间隙想到梁宵。

他预料中的一步一步走进梁宵，从来也没有那么简单，他花了几乎十年。从他们一起打过的篮球，到梁宵的娱乐圈。

他曾经也怨过梁宵，很深很深地怨过。

重新见面，认识，相处之间，又仍然一如当初那般，被梁宵吸引，轻而易举地喜欢上。

跟一个人建立起来社交关系太难了，他这么多年的目光都在梁宵身上，真正有机会抓在手里的时候，什么都变味儿了。

付明熙有时候觉得梁宵跟他是不是一样，也有某些方面的缺陷在。

只不过在他这里是障碍，因为他是被丢下的那个人，在梁宵那里，却成了防备。

梁宵的人缘很好，为人处世，很少能挑出来错，也一样很难走近他的心里。

足够的时间留给他建设心理准备，对面这个人有时候温柔地过分，以为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

付明熙想的却是，这句话说出去，是会让梁宵终于信他一次，还是再一次丢下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然后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左侧脸颊:“这里，被刀划过。皮外伤，不碍事。”

梁宵停在他身上的视线汇聚在他手指尖上，那张脸如同精雕细琢般完美，一点伤疤都看不出来。

随即心底猛然一沉，面色僵硬。

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在梦中见过千万遍。

那个从来不曾饶过他的梦魇。

梦里的他和另一个少年紧紧靠在一起，视线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他”的脸划下去，血流了一地。

他有时是紧挨这少年的自己，有时候是站在这一幕外的冷眼看客。

冷眼看着少年顶着自己的名字替自己挨刀，冷眼看着梦中自己难以置信的脸。

付明熙就连眼里的坦然和孤注一掷都跟记忆中的少年重合，梁宵轻轻动了动指尖，想让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才发现眼前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付明熙。

不是那个少年。

“皮外伤，不碍事。”付明熙放下手重复了一遍，直直盯着梁宵的脸。

那赤-裸坦然的目光

让他心尖上都开始发抖。

却一遍遍在心里拒绝这个诡异重合的现实和梦境。

“梁哥，你想起什么了吗？”

他看到付明熙唇瓣开合，在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般听清。

“是在奇怪我这里没有疤吗？”付明熙说:“后来出国修补了一下，本身也没什么，医生说伤口很平滑，可以恢复，恢复期有一点发炎，所以出国修补了一下。”

他说着少有地笑了一下:“刚好留了颗痣。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过后的伤口留的，还是自己长得，要不是有颗痣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划在哪了。

他说地似乎十分轻松，梁宵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不可能。”他听到自己说。

“我想也是。”付明熙说:“为什么我比你小好几岁的时候，都可以跟你一起打球，现在我长大了，你反而不想跟我一起玩。”

梁宵的心脏几乎要贴着胸膛在颤抖，十年的梦魇，就被人，被付明熙这么几句话就戳破了？

是他于心有愧，不敢回头看。

是那时候正好天降喜讯，在他对未来一头雾水的时候，拿到了电影的男主角，一脚踏进了影视圈。

他不能自己还没踏出去，就惹上这些事情。

他是想过回去看看那个少年的，但他终究只是报了警。

那个人，如果真的是付明熙，比他要小好几岁的付明熙，站在他面前，替他挨了刀，在当初只需要出来一点消息，他都不可能还有后来的发展了。

或者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了，机会总是稍纵易逝又极其残忍的。

是他在十字路口，选择了机会。

他放弃了那个少年。连个机会也没有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