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中兴」

卷6-23章张仲临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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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消息永远传播最快。未及一刻钟,国君战死的噩耗已被以讹传讹,演化出无数种版本。

恐慌。史无前例的恐慌。

齐侯无忌在昨日率兵出城时,几乎带走了临淄城内所有的精锐。然而谁曾想,这才半日不到,齐侯无忌便被陈尸城下,衣冠不整,毫无体面而言。如今,纪国大军兵临城下,随同齐侯出征的齐国大军下落不明,临淄城内缺兵少将,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张仲不清楚的是,临淄城内究竟还有多少守备力量;但他清楚的是,如若临淄城被纪国人攻破,齐国历代臣民苦心经营的都城,顷刻间便会成为人间地狱。

阿岚最先失了分寸,忙问道:“纪人攻城,又当奈何?”

张仲道:“如果攻城的只是纪军,那么齐人定会抵抗到底。纪国于齐人有国恨家仇,昔日齐哀公被周天子烹杀,便是出自纪人谗言,而后齐国陷入数代内乱,这便是纪国人的血债。”

阿岚略微定神:“这么说,守军们会拼死抵抗咯?”

张仲摇了摇头:“可问题在于,纪人此来并非灭齐,而是拥立胡公子。胡公子之父毕竟还是齐国国君齐胡公,在齐国国内尚有不少威望。如果城内有其内应,纪国人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临淄城攻下。”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不可,不可!”阿岚花容失色,“倘若胡公子复辟,其他公卿大夫尚可以升官进爵,可我夫人母子如何?胡公若当了齐侯,定会要了夫人和世子性命……”言罢,嚎啕大哭起来。

张仲心下不忍,一面安慰阿岚,一面问吕义道:“吕兄,临淄城内城防部署如何?你可知否?”

吕义皱了皱眉:“如若所记不错,城内能战者,不过是守备八门的城戍军,以及拱卫齐宫的禁卫军。前者每门不过一二百人,后者也最多千人之数。”

张仲点了点头:“兵不贵多,然必须早作决断。临淄城若要守住,当务之急便是紧闭八门,不得让纪军有破城之机。”又对吕义道,“吕兄,你可曾认得城防守军的主将?”

吕义思索片刻:“临淄城守将名唤邹讽,我与其倒有一面之缘,说起来,他是先父的门生。”

“甚好!”张仲大喜,“事不宜迟,速带我等去见他!”

吕义不敢怠慢,跳上轺车,快马加鞭,带着张仲人等赶到北门。

北门是纪国军队主力所在,纪军由纪侯亲自统领,当下并未急着攻城,而是好整以暇,似乎在等待临淄城主动放弃抵抗,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在北门城上,临淄城守将邹讽正无计可施,听闻有恩师之子吕义求见,赶忙降阶来迎。

吕义拱手道:“邹将军,在下热孝在身,难施全礼,还请见谅。”

邹讽附身相搀,道:“吕老弟哪里话来。令尊之逝,我深痛之……”

吕义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赶忙指着张仲介绍道:“这位是张仲兄,他足智多谋,可助邹将军守住临淄城。”

邹讽打量过张仲,皱眉道:“实不相瞒,临淄城的防务,可谓危在旦夕。若为二位安危之计,还请尽快离开为妙。”

张仲察言观色,他看得出来邹讽脸上的难色,以及难色背后的蕴意——若死战,临淄守军并无必胜之算;若降,又显然不是心中所愿,至少不是这位邹将军心中之本意。

张仲思索片刻,故意激道:“邹将军,你是要做忠臣,还是要当功臣?”

邹讽不解,问道:“忠臣何意?功臣又何意?”

张仲摇头晃脑:“若要当忠臣,那便是抗争不降,这样兵败身死,恐怕难保家人性命。若是要当功臣嘛,那便开门迎奉胡公子,这样你就是新君的臂膀,免不了封妻荫子……”

吕义闻言大惊,忙打断道:“张兄,你这是何意?”

但张仲却不以为意,只是眯缝着眼,暗中观察邹讽的反应。

只见邹讽的眼神中蓄积着怒火,头上青筋暴出,紧握双拳,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我临淄城固然兵微将寡,但也并非委身投敌之辈。二位请回,若再多言,以延误军机论罪!”

张仲心中暗自赞许,表面却仍讥笑道:“就你那两千兵马,能坚守几时?”

邹讽冷哼一声,恶狠狠道:“若守不到天黑,算我邹讽无能,不如自尽谢君!”言罢,气哼哼转身要走。

张仲笑道:“若再给你三千兵马呢?”

邹讽本已走出几步,听闻此言,霎地回头,瞪着张仲道:“此话何意?”

张仲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我若能搬来两千援兵,将军可否守住三日?”

邹讽将信将疑:“若有五千人马,非我夸口,若纪人不增兵来攻,守住三五日,不在话下!”

张仲肃然,拱手道:“我早闻邹将军乃忠义之将,方才以假言相试之,果然是齐国干城。若将军信得过我,便请速速固守城池,天黑之前,我定将三千人马奉上!”

“那便有劳张子,”邹讽这才释然,对张仲行军礼道,“我就说,吕氏满门忠良,怎会使得临危乞降之辈。末将粗人也,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张仲连连摆手:“邹将军哪里话,事不宜迟,你我分头行动,天黑再见!”

邹讽大喜,也不多言,转身疾步登上城墙,指挥城防不提。

这边厢,张仲目送完邹讽,转头问吕义道:“吕兄,你说这三千兵马,我们去何处寻来?”

吕义大惊:“什么?你自己夸下海口,反来问我?”

张仲苦笑道:“这不是激将之法么?我见方大夫平素擅使此法,今日稍稍试之,果见奏效!”

吕义急得跳脚:“张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这三千兵马,你去哪变得出来?”

“不急,不急,”张仲故意吊吕义胃口,自言自语道,“看样子,这邹讽并非国、高心腹之人,这临淄城,倒少了几分破城之虞……”

吕义叹道:“邹将军是亡父门生,自然不得国、高重用。否则,凭他的本领,现在何至于只是个区区城门守将?”说到这,吕义又急躁起来,揪住张仲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齐侯带着中军主力出城,如今匹马未回,你夸口招来三千兵马,如何寻去?”

张仲面沉似水,转头盯着一旁同样发愣的阿岚,吕义不解,也望向阿岚。自听闻齐侯无忌死讯后,阿岚始终失魂落魄,张仲猜她被吓得不轻,于是准备逗她一逗。

阿岚被看得发懵:“你们看我作甚?我又变不出三千兵马……”

张仲笑道:“你变不出,你的主人却变得出。”

阿岚不明就里:“你是说,夫人?”

张仲点了点头:“齐侯已薨,国、高置身事外,这临淄城里的话事之人,非齐侯夫人莫属!”

阿岚惊道:“可夫人她……”

张仲也不多做解释,跳上轺车,对阿岚道:“她只要肯见我,我就替她解临淄之围!”

阿岚虽不知计将安出,但她不敢多耽,也坚定地上了车,引着众人朝王宫方向驶去。

王宫之前,禁卫军早已严阵以待,越是危难当头,临淄城越容易成为乱民滋生事端的沃土。张仲打量着禁卫军的主将,见其样貌堂堂,颇有正气,倒也不像险恶谋逆之辈,心中稍安。

阿岚下了车,转头对张仲、吕义道:“王宫禁地,二位怕是无法入宫。待阿岚进得宫去,该如何对夫人言说?”

张仲道:“只需说是方大夫的属员求见。”

阿岚会意,转身向禁卫军士出示了令牌,便转身闪入宫门之内。

看着阿岚的背影,吕义愈发忐忑,问张仲道:“张兄,你真有办法解临淄之围?”

张仲摇了摇头:“我没有必胜把握,但倘若不试,那便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也!”

吕义又问:“夫人会接见你么?”

张仲冷笑一声:“不仅要见,我还要让她坐镇城墙之上,统领守军御敌!”

吕义惊得合不拢嘴,许久吐不出半句话来。

张仲转而大笑道:“不信?你我便赌上一赌!”

吕义哭笑不得,张仲却也心中忐忑。等待的时日总是难熬,眼看日上三竿,已是巳时时分。虽说距离天黑尚有半日光阴,但城外的喊杀声愈来愈大,想必是围城的纪军见劝降无效,便起了强攻城池之念。

一个时辰后,宫门终于再度打开,张仲抬头望去,正是齐国夫人的凤辇。禁卫军见是夫人出宫,连忙簇拥上前,护卫在侧。

阿岚从辇车旁小步趋出,对张仲挤眉笑道:“张子请吧,夫人有请!”

张仲对着吕义嘿然一笑,向前几步,在夫人仪驾前跪倒:“布衣小民张仲,拜见夫人。”

他不敢抬头观瞧,只是用余光扫视,见车上幔帐缓动、珠帘微卷,夫人牵着阿岚的手,徐徐从车厢中走出。左右,早有内侍搬来下马石凳,将夫人从凤辇上扶至地面。

夫人盈盈道:“早闻张子在论政台上盛名,平身罢。”

张仲这才谢罢起身,微微抬头。只见那齐国夫人头扎白巾,身着斩衰,足踏草履,一袭重孝在身。周身虽除去珠玉雕饰,却难掩其雍容贵气;脸上虽挂带哀戚之容,却盖不住其美艳之面庞。古语曾言,要想俏,一身孝,夫人之美,竟比阿岚还要胜过数倍,果然不负艳后之名。张仲只是匆匆一瞥,便将头埋在胸前,不敢再看。

夫人召芷道:“齐国逢难,国君薨逝,未亡人心似斩衰乱麻,无暇理政,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张仲也不谦让,径直道:“今临淄城大敌当前,我有三策,可解燃眉之围。”

召芷道:“愿闻其详。”

张仲拱手道:“其一,今齐侯薨于战事,纪军拥胡公子作乱,以图复辟。夫人当召集公卿,立世子为君。世子乃大周天子册封之齐国储君,名正,则必言顺,届时即便贼兵势众,亦无惧也!”

召芷大喜:“张子此言,甚合未亡人之心。”

张仲又道:“其二,今齐国防务紧急,守军不到两千之众,当尽快调禁卫军支援城防。只不过……”张仲顿了顿,“只不过届时宫中防务空虚,还望夫人保重。”

召芷微微笑道:“张子多虑了,城门危急,未亡人哪能顾小家而忘却大家?”言罢,转头对禁卫军主将道,“将军手下有兵力几何?”

禁卫军将道:“有健卒一千二百人。”

召芷当即下令:“差你领麾下兵马,无需顾及后宫安危,驰援临淄城防,不得有误!”

那禁卫军将早已摩拳擦掌,欣然领命前往。

“夫人大义,草民佩服,”张仲继而又道,“禁卫军虽驰援城门,然敌军势大,我方依旧缺兵少卒。依不才愚见,当征发义兵,一来可以补充城防,二来可以协防宫墙,三来,若有余力,还可缉捕城内趁乱暴动之民。”

召芷十分赞许:“便依张子。只不过,征发义兵,当以何种名目?”

张仲将吕义拉到身旁,道:“这位吕子,乃是已故齐国下卿吕祜独子,吕卿在齐国野望甚高,国人们对吕卿之死也颇有微词。今夫人若能为吕祜平反,赦恕吕氏之罪,让吕义以父之名召集义兵,定能事半而功倍。”

召芷拍手连称“好计”,道:“吕卿受谗言而死,乃齐国之不幸。张卿所奏,未亡人岂有不准!”言罢,便让阿岚取来布帛,当即差后宫裁人、缝人去绣“吕”字大旗。

张仲转头对吕义道:“吕兄,今蒙夫人圣裁,令尊之冤得以肃反。你待义旗缝讫,便赶往酤肆摇旗招兵,组织义军,为临淄纾难,为夫人分忧。”

吕义闻听此言,精神大振。此前,他最大的心结便是亡父蒙冤,族人受屈,今见夫人做主为吕祜平反,如何不感恩戴德?三叩九拜之后,在一旁待命不提。

见一切安排妥当,召芷长长舒了一口气:“张子大才,未亡人不胜感激!”

张仲瞥了阿岚一眼,笑道:“草民愚钝,不敢虚领功劳,此皆是我追随方大夫以来之所学,只得皮毛。此时若是方大夫亲至,纪人与胡公子纵有数倍雄兵,亦何惧哉?”

召芷果然受用此言,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目光。

张仲瞅准机会,准备趁机发起最重要的游说——他故意叹了一口气,仰天道:“奈何方大夫不在城内,若要围城得解,尚需有安定军心之人镇守城门……”

召芷果然上钩,忙问道:“那又当如何?”

张仲欲擒故纵:“在下不敢说。”

召芷把面一沉:“请讲当面。”

张仲假作为难之态,沉吟了许久,方道:“若夫人能移驾城门,率领军民奋力守城,非但临淄城可保无恙,便是平定胡公子之乱,或许就在顷刻之间……”

没想到,召芷毫无犹豫,当即道:“张子何不早言!未亡人虽不才,亦曾听闻前朝武丁之妻妇好征讨四方之伟迹。我不敢自比先贤,又岂能贪一己之生,置临淄城子民危难于不顾耶?”

言罢,召芷豪情万丈,对张仲作了一揖,便踏上凤辇,领着阿岚,朝城门方向飞驰而去。

见此场景,张仲感慨万千,至于吕义,更是对自己的义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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