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缸里闲置了数十年的石油极为浓稠，瞬间铺满了络腮胡满头满脸。他拼命抹着脸，却怎么也弄不干净。目不见物，他惊慌起来，唯恐曹正在一旁下手，跌跌撞撞在地上爬滚，双手乱推乱打，让人难以近身。

曹正顾不得对付他，拖着伤腿，赶到孙福身边。只见孙福斜卧在地，神色痛苦，嘴角有一缕红色缓缓渗出。

“没事儿吧？！”曹正急忙扶起他。

孙福皱着眉头，嗓子里一阵含糊的咳嗽：“火，快去把火生起来！他们要上来了！”

曹正点点头，刚要站起身，胳膊却被孙福抓住：“想活，心肠就不能太软。去了结了他！”

曹正扭头看向正往梯口爬的络腮胡子，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走了过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见到了太多死亡。但亲手去杀死一个无法反抗的人，依然会让他心声矛盾，脚步沉重。

络腮胡子显然听到了曹正的脚步声，也猜出了曹正的目的。他惊恐万分，一边拼命向前爬，一边口中哀叫：“别杀我，别杀我！”

曹正捏着石头，走上前，咬咬牙，扔出了石头。

石头重重砸在络腮胡子的肩膀上，将他砸得栽倒在地，哀声呼痛：“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我马上改头换面，老老实实回家放羊。我家里也有阿娘，也有孩子啊！”

曹正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别信他的，这些人什么话都说得出。”不知什么时候，孙福半跪半爬地挨了过来。曹正急忙上前扶住他。

孙福抓住曹正的肩膀：“动手！”

耳边一阵瓦砾滚动的声音。两人扭头一看，竟是络腮胡子趁这机会，摸到了梯口的他喜出望外，抱住头一个翻滚，硬生生从两丈多高的石梯上滚了下去。

孙福叹了一口气：“尕娃，你这幅好心肠，今天会害死你的。”

果然，随着络腮胡子重重摔落在地，另一种嚎叫从他嗓子里奔出：“来人啊！来人！汉人的火灭了啊！”

自络腮胡子带着手下偷偷上台，到此刻摔下石梯，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楼的沙匪尚未发觉台上的厮杀，直到听到他的喊叫，方才惊觉起来，急忙忙向上爬。烽火台里瞬间充斥着杂乱的呼喊和脚步声。

孙福见事已至此，已无心抵抗，坐在地上，闭目等死。

曹正却不想束手待毙，他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矮缸。矮缸应声而破，粘稠的黑油倾泻满地。

冲在最前面的沙匪已经踏上了石梯，昏暗中哪里能注意到台阶上黑漆漆的石油，脚下一滑，下巴狠狠磕在石头上，像袋土豆般滚落下去，顺便跘倒了几个同伙。

楼下的沙匪还在向上冲，挤在二楼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有头脑灵活的，抓一把沙子撒在石梯上，继续向上攀爬。

曹正看着那些充满杀戮渴望的眼神和闪着光亮的弯刀，将最后一口矮缸滚到了梯口。用力一踢！

酒桶般的矮缸顺着石梯向下飞跃，炮弹般将所有人砸翻下去。矮缸摔落在地上，瓦片伴着黑油四处飞溅。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火镰。

一声微响，火星闪耀而出，引燃了手中的火绒，转瞬便膨胀成橙黄色的火焰。

漆黑的房间，漆黑的天空，漆黑的地面，只有这点火焰闪闪发光，照亮了曹正的脸。

沙匪们也不觉愣住，疑惑地张望那张有着深邃双目的脸。

终于，他们再次举起了长刀，高喊着冲上石梯。

同时，曹正的手也轻轻挥动，那团小小的火焰在空中飞起，落在洒满黑油的地上。

“轰！”一声巨大的爆响，猩红的火焰从窄窗，从门洞，从一切能够钻出的孔径喷涌而出，气浪将曹正和孙福掀翻在地，动弹不得。

整个烽火台，二楼以上，好像一个巨大的火炬，或者巨大的熔炉，在方圆数十里的暗夜里璀璨生辉。

“呵呵，呵呵。”孙福躺在地上，笑着：“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狠，绝少有人能赶上。没想到，跟你一比，差得远喽。”

曹正仰躺着，看着天幕上被狂风吹得一闪一闪的星星，没有出声。

孙福的脊背已经能感觉到微微的暖意，他颇为满意地咂咂嘴唇：“这么死也不错。等会儿火烧塌房顶，咱们俩就这么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倒也利索得紧。”

他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身上的伤牵扯着皮肉，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说，石娘他们跑出去了么？他们会不会回头，看看咱们？”曹正喃喃地问。

孙福皱皱鼻子：“应该会吧。”

曹正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自嘲地笑了笑，将双手举到眼前。那上面，沾着黑色的斑点和红色的血迹：“你说，我杀人了么？”

孙福挑挑眉，扳着手指：“堵在台阶上的两个，我干掉了。被你砸破头的那个，我补了一刀。至于叫你在大腿上捅了一刀那个……”

曹正转过头，看着他。

“唬你的！”孙福哈哈大笑：“那家伙还没断气，就被我在心窝里戳了一刀。老子虽然断了几根肋骨，杀几只鸡还是没问题的。”

他止住了笑，很认真地盯着曹正的眼睛：“尕娃，莫傻了。他们罪有应得！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不仅要杀你，还要糟蹋你的娘、你的妹妹，抢光你最后一个铜板，烧了你的房！”

他情绪激动起来：“他们该死！都该死！”

喊完，他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我也该死。该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成呢喃。

“孙兄，你……”曹正见他失神的样子，不知道如何宽慰他。

孙福摇摇头，嘴里嘟哝着：“我该死，该死……”摇摇晃晃竟站了起来。

曹正急忙爬起，上前搀扶。

孙福挥手推开了他，走向举火台坍塌的边缘。

曹正看着他醉酒一般的模样，唯恐他坠下楼去，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靠近台边。

“孙兄，不能再往前了。”曹正伸手去拉。

孙福挥挥手，转回身，嘴里嘟哝着什么。

下一个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噗！”

孙福身子猛地一抖，整个人像被拽住的提线木偶，倒着向楼下滑去，眼看身子已经滑出台边！

“孙兄！”曹正大惊失色，扑上前一把拽住孙福的胳膊，用力向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