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少女将曾珍惜捧在手里的神书弃之如敝屐,那沉重的书落至斑驳的地面，一阵闷响过后，素白的书页随着裹挟柯林的雪龙卷之风暴不断翻飞,就像纯白的蝶翼，虽未染上尘埃与血渍,却也失去了圣洁的秉性。

冠以节制为名的少女也同样做出抉择。

她一直都是在冷眼旁观着。

等到她的同伴将后背与信任交付给她,等到那位冰雪化身的女神将她曾祈祷寄托过的人类之神隔离,等到翱翔于天际的人类之神还未来得及让正义防备她的时候……

她的手在措不及防间刺穿了正义的后颈。

微微的光弧于她指尖流淌，在以往教廷之时别的御前神官会将她所拥有的这种力量当做人类之神的神降之力，而人类之神对此表示默认，又或者，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但事实的真相却是，她并非为人类之神属意的神降者，而仅仅只是一名异端……罢了。

“赞美……吾神。”

简短的赞颂之语从她唇齿间溢出。

节制将手从死去的骑士颈中抽出，溅出一地呈放射性拉长粘连的血迹，乍一眼看去，就像干净却斑驳的地面上绽放出一朵艳丽的血之花。

她的手微微垂落在身侧,除了显眼的血色以外便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却无暇。

莫叶记得她的身上曾生长了密密麻麻漆黑的蛇鳞，那是来自唯一之神的污染,也是被祂眷顾后滋生的痕迹。

在某一段时间里,甚至她的脸上都覆上了一层新生的鳞片，海洋的腥味与黏腻得如同卵衣的液体从她体内不断溢出，像是随时都会崩溃、或者诞生出另外一只蛇怪眷属的祭品。

但现在看来，她身上的污染不知为何消逝而空，节制放下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穿着的将自己的身躯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漆黑神袍。

她露出的脸是同样不见天日的苍白，却也是好看而没有半点异变的,她半遮半掩的脖颈也是完好无暇的洁净，神色看起来格外清明，并未失去自我。

天空翱翔的金色巨鹰早在正义死去的那一刻化为消散不见的烟云，柯林城周围连通了天与地的雪龙卷在失去供能之后也逐渐停歇，被卷到极高天上的冰雪翩然落下。

此时还是炎热夏季的末尾，纯白的雪与坚冰却覆盖了柯林的城池，轻柔的雪花与足以化为冰雹的结冰在天际形成一片特殊的雪云，大概柯林会下很长一段时间的夏日飞雪吧。

莫叶不知道节制有没有认出自己，但她却是能看见节制绕过地上那本失去圣洁的神书与骑士的尸体，踩着遍地的雪之花与逐渐染白的积雪正向自己走来。

她低声咳嗽两声，人类之神最后落下的那场由金色菱形辉光组成的流星雨着实是伤到了她的，但问题不大，这种没能深及灵魂的伤势以她的恢复能力很快就能自愈。

她身上像是凭空消失的那部分肉体被冰雪重新填满，直到自己站起来时不会显得坑坑洼洼，能从前面看见后面的坑洞也重新覆盖上一层冷色的皮肤，莫叶从柯林最高的这颗冰树上跳下，轻飘飘地落至覆上一层积雪的地面。

那只躲藏在她身后幸免于难的雪蝶晃晃悠悠的又翩飞起来，她沉默的望向节制，只见双黑的少女微微垂首行礼：

“许久未见，陛下。”

这是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

曾经的节制并不是称呼她为陛下的，而是如同魔法师之间的称呼一般唤她为阁下。

莫叶有些觉得节制这一声陛下是在叫雪山女神，但按常理来说节制应该没有见过雪山女神的吧，她拿不准主意，便只冰冷地点头。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面对节制她总是有一点心虚的，毕竟当初节制的状况实在不怎么好，在她一个人逃难时丢下了节制，后面也没有将她带回自己身边。

以节制那种岌岌可危的状态，或许在自己抛下她之后的不久，节制就会崩溃成一个失去自我的怪物也说不定……莫叶是知道或许会有这种无法挽回的后果的。

倒是节制的态度一如往常，她本身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莫叶并未从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丝毫不忿或含恨的情绪，甚至可以说，从她认识节制的这些时日以来，此时节制的身心状态是最好的。

像是完全摆脱了唯一之神附加的影响。

“看样子您还没有去往芙罗拉……”

节制说的这第一句话，便让莫叶明白她绝对是认出自己了。

黑发黑眸的少女声音微冷地继续道:

“那在您去之前，可以先去一趟罗莱纳。”

罗莱纳？

莫叶随即便想问为什么要去罗莱纳，但她在柯林的城内看到了密塔之主的身影，便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只能再次沉默不语的点头。

这片界域漫天的飞雪都是她的眼睛，那只停留在远处一颗光秃秃的树桠上顶着一枚鲜红的单眼，像是血液化成的乌鸦便是极为显眼的了，她在乌鸦傀儡身上感应到了密塔之主特有的气息。

密塔其他人倒是早已撤离，包括阿丽娜。

“你要跟着我吗？”她想了想，觉得问出这种话并不算破坏人设。

毕竟雪山女神肯定是感应得到节制是隶属唯一之神的信徒，在这之前节制的背刺也显明了她背叛了教廷与人类之神，所以雪山女神选择将这名唯一之神的信徒带在身边也是情有可原的。

或许密塔之主不怎么情愿节制这名原属于教廷的神官踏进他的密塔，但他也没有反驳的必要，反正曾经是敌人的兽神都进了，一个背叛了原组织的御前神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节制应下得很果断。

莫叶披着雪山女神壳子的时候是三无人设，而节制也是一个相当沉默的少女，所以两人就算没有提前商量，密塔之主也硬是没从她们之间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听出什么，他应该只听懂自己的密塔又将入驻一名御前神官叛徒。

接下来是圣彼得堡……

希望这个地方能找到她正在寻找的钥匙。

莫叶划开通往圣彼得堡的空间裂隙，而节制如同以往那般自然而然的跟上，等到空间裂隙闭合，远处那颗树叶都被暴风吹走显得光秃秃的树上，血液化成的乌鸦抖了抖身上堆积薄薄一层的积雪，它血色独眼中的辉光熄灭，即刻化为一滩血液砸落于白茫茫的雪地中。

……

空间裂隙的另一头入眼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灾现场中到处都是被燃烧殆尽的灰烬，不论是人的尸体还是搭成建筑的木料，混在其中的还有被高温烧出的玻璃状残余。

莫叶顿了顿，仍是踏入橙红的火焰之中。

她的脚尖触地之际，纯白透明的冰层瞬间覆盖了她视线范围以内的所有火焰。

那些摇曳的橙红烈焰以一种奇特仍然存在的状态被封存于冰面中，有一道身影从火焰与急速蔓延而来的冰封中脱身，踏上破开晨曦的虚空，她的周身笼罩一层薄薄的金色辉光，明显是人类之神的神降之力。

节制也从空间裂隙中出来，她也同样看见了那名有着灰色长卷发，琥珀色眼眸看起来温柔知性的女性，明明这位女性在不久前还是她的同伴，但她却没有半点动摇。

只是向莫叶说到：

“她是教廷的治愈者，宽容。”

说得冷漠，仿佛事不关己。

这让自认为自己与节制关系还不错的宽容一听便愣住了半晌，她的脸上浮现出怀疑、不安的情绪，但她一向性情温柔不愿用最坏的可能去想同伴。

飞在半空中的宽容忍不住颤抖了声音，她沉声问道：“节制，你为什么会跟着一名魔法师？正义去了哪里？你不是该和他一起去了柯林吗？”

“正义已经死了。”就算是面对自己曾经的同伴，节制也是格外冷漠的，她没有任何的掩饰，只是看莫叶还未打算于这时和宽容开战，她便直截了当的说到：“我杀的。”

“……”

宽容那张温柔的面容凝滞，她似乎再也笑不出来了。从更高的天空之上不断攻击她的人偶未能给她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但心灵上的伤害是神降之力也无法消弭的。

“你，背叛了教廷，背叛了神？”

面对她痛苦的质问，节制毫不避让对上宽容逐渐染上恨意的眼神，她的回应声音非常平稳，没有半点对自己的背叛行为感到羞愧，甚至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意味：

“我并不信仰人类之神。”

“我所信仰的神明，只有一位。”

莫叶本以为她会说自己信仰的神明是唯一之神的。

她没有第一时间就与宽容开打，是因为她用自己的冰雪覆盖了圣彼得堡的全域，顺便在里面找人。

但很可惜，圣彼得堡的见习魔法师们已经全军覆没，而剩下的三个焰级魔法师也是残的残，虚的虚。顺便说一句，残的那一个可是她的老朋友，那只挂在天上只剩半截的人偶她可是眼熟得紧。

此时她只希望自己的钥匙不要在死掉的见习魔法师里面，如果真这么倒霉那就完了……

莫叶暗搓搓的准备干掉宽容的同时将天上的人偶也一起弄死得了，反正都是敌人，宽容的神降能力还比不过正义的一半，大概就是续航能力更厉害一些。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冰雪般的眸子注视着晨曦天空上的两人，正准备出手之际，却听见节制用一种肃穆却真挚的语气，述道：

“唯信仰伟大的……万物女神。”

嗯？那是谁？

莫叶头顶问号，转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