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看着吗？”

帷幕之后的旁观者犹豫不决着。

“要不要去帮一把手呢,总觉着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她会被人类之神打死的。”

那道金色流淌的光河之中，时间是停滞不前的，身后遥远的源头已经锚定,前方分出的无数支流岔路就像世界树的脉络。

不时有一条条虚幻的河流分支化为乌有。

又不时有新诞生的未来延伸出新的支流。

借由它遗留在燃灯水母精神海内隐秘的布置,它能够在河水流淌的上游,那繁杂得无从选择的分岔口看到这样的画面:

巨大的燃灯水母身体不受控制的膨胀,她似乎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转变，也不再试图控制自己向传承之种的规则贴近。因为人类之神的攻击密密麻麻如同陨落的流星雨,每一道光弧都能在水母看起来柔软脆弱的伞盖上留下深刻的伤痕，她的恢复速度跟不上受伤的速度！

但她依然死死支撑在莱茵的上空，挡下如同流星雨的猛烈攻击,燃灯水母的触手卷起那座新建立起的万物女神神像，大量信仰之力支撑着她的消耗与恢复,地面的人类紧闭着眼躲藏在唯一的庇护所下面跪地祈祷着，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早已化为一片灰烬。

她撑不了多久了，平衡已经被打破。

她的未来,大概率会被人类之神活生生打死；小概率在人类之神杀掉她之前她就已经被传承之种完全同化，明明她是可以逃跑的,带着零星几个重要的人选，抛弃掉那些就像麦草一样总会新生出来的人类……

这种错误的选择,终会要了她的命！

除了主人以外,白银不会对其他存在投注丝毫的感情，它不拥有共情的能力,只是觉得如果这只燃灯水母就这样死掉了，主人或许会不高兴,下面还有主人重视的人类,最关键的是这即将被毁灭的地方,是主人的教会。

“但是，如果节外生枝的话，会不会被人类之神察觉到我的存在，从而导致主人的计划被破坏呢？但是，如果不帮泡沫，她会死在这里，奥德他们也会死掉，这一片属于主人的界域会被就此被毁灭，真伤脑筋啊……”

……

但人类并没有它这样的眼界。

他们只能看到，水母的伞盖将他们保护得很好，所有猛烈的光芒被鲜艳的蓝色遮挡，处于燃灯水母正下方的他们只能看到一点点金色的微光一瞬即逝，巨大水母之□□型较小的燃灯水母们仍活蹦乱跳的将触手插入奥兰大陆的地基，就像一根根挺拔生长的石笋。

“不愧是神子殿下！”有人高声赞扬。

“看起来逃往其他地方还不如待在神子殿下的庇佑之下呢，这里好像比其他地方还要安全啊……”有人忽然后悔自己将妻儿送走。

“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了，应该已经逃到克里斯顿边境了吧，希望他们没事。”有人念及远去的孩子们，低声期盼到。

“不要分神，继续祈祷！”

雷诺大喊一声唤回众人的心神，他高昂着头始终关注着上空的战局，就算他的双眼蒙着厚厚一层白色缎带，他也能依靠精神力感知到泡沫现在的状况非常诡异。

这不能说是乐不乐观的问题，而是诡异到似乎下一刻她就有可能被来袭的敌人杀死，又似乎下一刻她就会脱胎换骨般成为另一种新的生命，她的体内充盈诡异的能量。

这些可不是在场的普通人能得知的。

“接下来怎么办，奥德修斯陛下？”

他转头轻声询问奥德，希望这位克里斯顿的新王能有什么好办法，但奥德也摇了摇头表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压低声音回到:“我也没办法，这是我们无法触及的层次，我们只能看着，等待着，或许夜莺……不，女神陛下会为泡沫小姐布置什么后手吧。”

他总不能告诉这个年轻人，天上那个是一位降临的神明吧。奥德暗自苦恼着，夜莺小姐成神的事实他可以接受，但泡沫小姐也能够应对神明什么的，这种超脱常理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泡沫小姐最多只是在拖延时间，关键的破局者还得看夜莺小姐了。

雷诺沉默了，他只是一个封闭的城市生出的无知的孩子，他认为自己是无知的。虽然他在宗教方面有着天生的敏锐，又如同命运的相遇般遇上了夜莺小姐，万物女神陛下，他将一位神明推上神坛，也成就了自己，但说到底他除了力量之外，也确实懵懂无知。

无能为力，他还是意识得到这一点的，他曾经想过人类的祈祷真的能传递给高高在上的神明吗？夜莺小姐被捧上了神坛，在这之后她就真的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吗？

夜莺小姐现在，真的是万物女神吗？

那一场场神迹，到底是来自夜莺小姐，还是万物女神？他怀疑过，所以不被信任，他对高高在上的神明信仰极深，但他所知的真相是万物女神是他一手造就的谎言，他信仰神，却无法对万物女神投注所有的信仰。

“奥德修斯陛下，请您告诉我，女神陛下与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神子殿下正在面对的那位敌人，到底是谁？”

雷诺从未有过如此迫切的心情，他被遮挡的眼中倒映不出天空之上浩瀚的神迹，但神迹就是神迹。无知的他分辨不清事情的真相，但克里斯顿的国王一定可以告诉他，夜莺小姐真的成为了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神明吗？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你要控制住自己，不要在女神陛下的信徒面前失态。泡沫小姐面对的敌人，正是人类之神。”

奥德生怕他露出什么破绽动摇了人心。

但雷诺别说破绽了，他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这也让奥德暗道一声他的心大，对面可是一位古老的、在一年之前还统治着奥兰大陆的神明啊，你就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雷诺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想着什么了。

仿佛正在不断下坠的自己终于踏上坚实安稳的地面，心中悬挂摇摇欲坠的巨石也平稳的安置，能够面对真正的神明，看来夜莺小姐真的成为真正的神明了啊，他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将仁慈的夜莺小姐推上悬崖——

她本应该活得快乐，不需要面对这些。

或许自己当初将夜莺小姐塑造为神明，是给她带来的麻烦与强大的敌人，自己为夜莺小姐编织了一个令她无法脱身的谎言之网，自己在不断逼迫夜莺小姐述说一个谎言……

这样的想法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夜莺小姐本就该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她现在已经站在那极高的天上，那神明所在的地方了。雷诺从未觉得如此踏实过，他第一次投注自己的全部思绪与信仰，旁若无人的向他的神明祈祷:

“赞美您，伟大的万物女神……”

赞美您，拯救我的，我的神明。

……

高空之上的泡沫并不好受，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迟缓，但在传承之种越来越强烈的规则控制之下，她的躯体变得无比坚韧强悍，之前能在水母伞盖上砸出极深伤口的攻击到现在只能留下一道道浅薄的黑色划痕。

如果这样就能平安护住妈妈的东西，她也愿意为妈妈做出牺牲，但一个声音突兀的插入她与人类之神化身的战局，那个声音带着青涩感与少年的朝气，天真而无畏:

“啊啊，我真是看不下去了——只要将这里的人类之神一起解决掉，不让我的情报被他泄露给他的本体，那就没问题了吧？”

似乎这个声音只有她听得见，不知是敌是友，泡沫犹豫一瞬要不要做出什么反应来，但真正的神明想要做什么可轮不到她的反应，只是一瞬间，她所处的位置便从克里斯顿的王都莱茵转换为一片空荡深邃的海域。

这里的海水极为冰冷深暗，带着强烈的压制感，但泡沫却只觉得这股对力量与规则的压制感一闪而过，人类之神的化身就没这么幸运了，泡沫目睹那个金发蓝眼的人类之神化身冒着泡迅速沉入这片海域的深处。

那无尽黑暗所在的地方。

海域的天穹却并不属于黑暗，而是流淌着金色光芒的无尽河流，那些金色的河水与下层的海水泾渭分明，仿佛温暖与冰冷的对照，她不由自主想向那金色的辉光所在之地游去，但伞盖上降落的人影却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可不能去那里，如果你进入了那条河流之中，就会被命运的力量瞬间转换为其中的一粒砂砾，永远沉没在世界的底层。”

白银踩在泡沫的头顶上，如果水母的伞盖算得上是头顶的话，他蹲下身拍了拍泡沫的头顶，看起来动作欢快却面无表情的问到:“怎么样，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了吗？我的到来再度暂停了你与传承之种的融合，但如果你找不回自己，那我就是白费功夫了。”

蓝色的少年看起来年龄不大，面容清秀天真又有朝气，却一副面无表情的神态。他的头发比起莫叶和泡沫来说并不算长，只达到腰腹的长度，那双银白色环绕火焰之线的冰冷眼眸看起来倒是与莫叶的一模一样。

人类形态、或者说海神形态的白银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蓝外套，与一条和海洋的深邃之色相近的深蓝牛仔裤，这种装扮与奥兰大陆上的流行衣物格格不入，但他的主人喜欢，他也觉得穿什么都无所谓，光着也行。

“找不回自己了吗？算了……”

反正他出手过了，就算是主人也没办法斥责它了吧，都是泡沫这只燃灯水母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的问题，白银冷漠得毫无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