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蝉鸣聒噪，仿佛永远不会停。

热浪裹着楼下小摊的油烟子气，把筒子楼熏出层棕黑壳子。

打着酒嗝的袒肚男人三两成群，嘻笑打闹,他们正聚在楼道里,飘飘然不知何处，嘴里吐出不干不净惹人生恶的字句。

腻黄灯光里,摊主笑脸相迎,给肉串撒上一层又一层劣质孜然,糊上一层又一层过期辣酱。

我讨厌这样污浊不堪的地方。

可是,能落脚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手机收到了转账记录,是前几天给电商做模特的报酬，一千出头，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我避开大排档，尽量不去招惹那些醉汉,换了个清净的楼道口,低头安静上楼。

嘀哩。

手机震了震，跳出一条消息。

您订阅的“掐指一算今儿唱歌”直播间,主播上播啦,快去围观吧

今天这么早？

美羊羊进入直播间

我一手托着手机，一手翻出钥匙开门。把包甩在沙发上后，我躺在旁边，盯着手机屏幕里年纪相仿,但却青涩非常的女孩怔神。

女孩长相乖巧无侵略性,墨发未经烫染，稍稍没过锁骨，瓜子脸,一双杏眼里常含着羞怯，像只灵动的小鹿。

她长相本就显小，今天穿了件白蕾丝边的圆领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更像是个不务正业的优秀学生，偷偷从学校逃出来开播似的。

我正托腮盯着手机屏幕，借由女孩调试设备的时间放松思绪，可余光一瞥，却突然看到直播界面飘过去的恶意弹幕。

这么小就直播，是来卖的吧，给哥哥留个联系方式呗

我心里倏地涌上反感，蹙了蹙眉，长按弹幕举报。

这个叫做nn的直播软件，是我如今所在练习室的创办人方珂的试水之作。美其名曰创业项目，实则意在追逐如今的直播浪潮，从中分一杯羹。

前几日，她特地邀请我来捧场并提出改进意见，又主动免去我的练习室费用，我也不好拒绝，就顺水推舟地应下了。

然后，进入平台的第一眼

就看到了这个女孩。

平台内签约开播的人少之又少，女孩又只干巴巴地唱歌，不愿做些讨好观众的事，于是人气低迷，打赏寥寥。

“欢迎美羊羊。”

手机里突然传来女孩的清脆嗓音，她睫毛忽闪，眼中藏着欣喜，“今天也来了呀，谢谢你。”

我这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打字回复：“加油。”

那条恶意弹幕一闪而过，又被我迅速举报，她应该没有看到。

这样就好。

手机界面里，女孩已经调试好了设备，即使对着的直播间只有几名观众，也依旧尽职尽责地直播，笑容元气，让人不自知地放松下来。

她今天唱的第一首是余珮的有你刚好，声线满怀深情，咬字轻柔又干脆，将曲子里那些道不尽的小心思娓娓道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指尖按了按屏幕，没仔细看打赏价格，就投喂了一个礼物出去。

系统提示：美羊羊向0628号直播间投喂了一只牛玩偶，主播哞哞叫了一声，呆萌值上升啦

画面里，女孩的头顶出现了牛犄角特效，还有活泼生动的“哞哞”音效。

很适合她。

我轻笑了一下，只觉得心里轻飘飘的，整日训练的疲累和生活的窘迫通通没了影子。

画面里的人睁大双眼，呆了一阵，似乎是没搞清楚状况。

几分钟后，她似乎是察觉到这是有人给她打赏，连忙操作界面，嘴里还在一直念叨着什么。

“牛玩偶……唔，500……”

屏幕突然黑了下去，显示“主播已下播”。

我不明事理地眨了眨眼，有些莫名。

平时都是好好道别之后才下播的，这次怎么一声不吭。难道是设备坏了，还是停电了？

几分钟后，我收到一条平台私信。

“您好，我是掐指一算今儿唱歌的主播，非常感谢您刚才的打赏，但我只是在这里做兼职，本打算一个月全勤后就关闭直播间的……”

大段文字后面跟了个悲伤蛙的表情，仿佛能看见女孩瘪着嘴，泫然若泣的神情。

“所以，刚刚的那笔打赏费用，我不能收，想按原额转账给您，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我敲击屏幕回复：“不用，这是我愿意的。”

那边依旧执拗，“五百块已经很多了，我不能收。”

“那就当成点歌费。”

“一个月内唱500首歌我会累死的qaq。”

我盯着这句话后面的颜文字，又联想到女孩那张羞赧着辩解的脸，不知怎么，心里重重地跳了几下，突然生起捉弄她的心思来。

“可以分期偿还。”

“不行，下个月我就跳槽啦。”

这句话跳出来之后，那边静默了一阵，像在犹豫。

“nn直播才刚起步，签的人基本都在h市这边……平台这么小众，我想姐姐离h市应该很近，我可以主动把钱送过去的。”

我打字，“我就在h市。”

“那真的太巧了！这周末我就把钱送过去，您看方便吗？”

“可我是坏人，你确定要贸然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见面？”

“坏人是不会起美羊羊这种名字的吧……”一串小字倏地跳出来，藏着点别别扭扭的腹诽之意。

我扑哧一笑。

倒有几分意思，不过想得这么天真，果然还是得教教她如何防范陌生人。

“那好，我们也不需要见面，你把钱放在……”

我报了练习室地址，让她放在前台就可以离开，稍后会有人去取。

“好的！离得很近呢，我的学校也在那边，那就说好啦。”

我仔细地想了想。练习室的位置再走过几条街，的确有一座小有名气的传媒院校。不难理解，她平常在直播中技巧和情感都很到位的原因。

原来她并不是纯粹的外行。

我愈发感兴趣了。

次日早七点，我准时到达练习室所在的商业大楼，按下电梯的上行键，垂眼静静等待。

正值通勤高峰期，电梯只进不出。严丝合缝的门缓缓开启，西装革履的商业人士匆匆瞥一眼时间，便鱼贯挤进电梯。

“等一下……唔！”

一个身着白衬衣的女孩子低头捧着沓纸，艰难地想挤出电梯，却被人群推挤，重重撞在我怀里。

身后的人如同挤沙丁鱼罐头，很快把出路封死，电梯门缓缓闭合。

狭小空间内人挤人，密度极大，连转个身都异常困难，我只好维持着被挤进来的状态，双手环在女孩身侧，以一个不甚自在的姿势贴着女孩。

近到可以嗅到她发丝上桃子洗发水的气息，很甜。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提醒这个未脱稚气，在我怀里缩成鹌鹑似的一团的女孩。

“这个时间，上行电梯只进不出。”

女孩正盯着手里被搓得皱皱巴巴的几张纸看得入神，冷不防听见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肩膀细微颤了一下，像是被吓了一跳。

她手中几张纸上标注的logo就这样显露在我眼前，是熟悉的图案。

nn直播。

而nn的总部，只与练习室一墙之隔，是间狭小又寒酸的办公室，由方珂的弟弟方朔管理。

“谢谢提醒。”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脸颊迅速泛红，“我、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办手续，不太清楚电梯的运行规则，抱歉添麻烦了。”

抬头时，她的几缕发丝不经意蹭了蹭我的下巴，又酥又痒，有些类似于小动物轻拱手心的触感。

奇怪的感觉在我心里漾出一圈又一圈波纹。

我掩饰性地咳一声，和女孩尽量拉开距离，准备落实心中的猜测。

“掐指一算今儿唱歌。”

女孩身子条件反射似的一抖，睫毛微颤，耳根肉眼可见地泛粉。

“美、美羊羊？”一句极小声，带着颤音的回复。

电梯里的人纷纷侧目。

女孩更羞了，连忙拿纸遮住脸，只差从地缝里钻进去。

叮。

十楼的指示灯熄灭，人群一哄而出。

……

“不是约好周末？”我和女孩一起走出电梯，侧身询问她。

“今天没课，就来总部办一下手续。”女孩脸上热度仍未退却，说完这句话后，接着小声补充，“没想到美羊羊也在这里工作。”

“姜漾。”我纠正。

“啊……姜漾，你好。”女孩对我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江葵，江河的江，向日葵的葵。”

“名字很好听。”

见她仍有些局促不安，我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是楼梯间，离开时仔细看路，小心脚下。嗯……之前那些钱就不用还了，我们也算同事关系。”

江葵怔了怔，有些不解，“同事？”

我抬手，示意了一下nn总部隔壁的那间空旷练习室，“老板是同一位，我就在那里训练。”

倏忽，我看见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如一汪倒映星辰的泉水，黑漆漆的，眸光却清亮又明澈。

“我、我想去参观一下……”

“没课的话，一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把话说出口。

四目相对，我抿了抿唇，终归是忍不住弯起嘴角。

……

一日的训练结束，我与离开的队友挥手告别后暂停伴奏，准备独自去角落里补点水。

角落里窝着道小小的影子，江葵把头埋在书包上，似乎已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没想到还真在练习室里呆了一整天。

我叹息一声，把随手带过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准备再继续练一会儿舞。

“嗯？姜漾……”女孩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脸颊硌出了几道红印。

她转头一瞧，窗外竟已漫上落日余晖，本有些迷蒙的眸子瞬间清醒不少。

“不好意思，睡着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

像只偷懒花脸猫。

我心中失笑，蹲下身，替她揉了揉脸颊，把那些滑稽的红印尽数消去。

“你该回去了。”

距离太近，小姑娘睫毛微颤，有些不敢直视我，只好稍稍偏过头去，盯着地板默不作声。

犹豫许久，她一咬牙，还是轻声开口。

“姜漾，你可不可以……教我跳舞呀。”

“想学舞？”我微诧。

传媒院校的学生，做一些主持之类的工作不是更好，比看不到出头之日的练习生会稳定许多。

江葵耳尖又开始泛红，“我想成为像今天练习室里的姐姐们……还有你，像你们那样唱跳俱佳的人。”

“之前去很多经纪公司和练习室面试过，但无一例外都被刷下来了，他们说我是……”女孩咬了咬唇瓣。

“说我是花瓶，中看不中用。”

“你也想走唱跳的路？”我微微叹息，“这条路很难。”

“但这是我一直以来追逐的。”江葵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想和志同道合的人组团，被更多的人看见，写自己喜欢的歌，扒喜欢的舞……可这些事，目前都离我太遥远了。”

面前的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紧随身背包，表情落寞。

难以想象，女孩已经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一天，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屋内枯燥的舞蹈训练，直至支撑不住，倚在墙角里沉沉睡去。

而我在镜中窥见了整个过程。目光交集时，女孩总是目不转睛，眼里盛着藏不住的艳羡与倾慕。

如同透过其他人，看到了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一样。

“好，我教。”

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甚至还没考虑好如何向方珂交代。

但所有的顾虑，都在看到面前女孩红扑扑的脸颊，还有闪着光的眸子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真的？”

女孩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像兔子似的扑进我怀里，还不老实地拱来拱去，湿润润的唇瓣无意擦过我的颈窝，触电似的一阵酥麻。

“谢谢美羊羊！不对……姜漾。”

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够表达感谢之意，她捧着我的脸，又啵唧啵唧亲了好几口，笑得娇憨。

不知怎么，我脸上腾地升起热意，忙垂下眸子掩饰。

“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标粗提示：

1.看直播需理性，打赏量力而为，不要像姜漾那样不看价格就打赏哦。人家是在宠老婆，哼唧。

2.葵葵子的错误示范，不要在未经了解的情况下与陌生网友草率见面！保持警惕！

文中设定只为剧情服务，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