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二十一年三月十七日晚，东原扬波河畔，吐谷浑部。

落日悬在扬波河面上，余晖扬洒在一顶顶金色帐篷上，反射起一片片粼粼之光。

且糜胥小王子要到中土的天中城去了，呼韩邪单于要在今天为他举行送行酒会。

虽然有些突然，但消息还是在空旷的草原上不胫而走。连部落里最老的长老们也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因此周边数十里的牧人们相约结伴，赶在日落前来到金帐营前，参加这大典。

草原上的牧人们从来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只要把自家牛羊照看好，就肯定饿不死人，因此少有人想到去远方的理由。

当众人听到呼韩邪单于突然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去遥远的中土时，无不打心眼里感到一些奇异。

可部落首领威严，谁也不敢说自己那点儿见识能抵得上单于分毫，因此大家只管前去赴宴，根本没人谈论这不同寻常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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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呼韩邪正在大金帐中正襟危坐。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各自忙碌着为宴会做着最后的准备。

可不知怎得，那些侍从越积极，呼韩邪却越觉得心中烦闷。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且糜胥去天中，是去做实实在在的质子的。

部落向中土大懿买茶叶的价钱已经翻了四番，纵然大部分部众还没有察觉到异样，但作为首领，呼韩邪却不能坐视不理。

上次的天中之行并不顺利，中土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茶叶会降价的的表示。

可再这样消耗下去，部落现有的金银就撑不了几个月了。那样就只有两条路可走：掠夺草原上其他的部落，或者横下一条心向西跨越扬波河，去扫荡大懿东候雪齐光控制下的原西原。

大懿早已预见了这些可能性，便提出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天中太学。说的好听是游学天中，可谁都知道其实就是人质，好教吐谷浑部不敢轻易犯边。

自己只有这一个孩子，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出足够说服妻子的理由。她已经几天不搭理自己了，可为了全部落的生计，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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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酒已到半酣，部落里一个资格甚老的行商早年去过天中，他知道中土那些烦人冗长的规矩，因此不无善意的问道：“中土人的规矩烦人的很，都得有个他们的名字。我们都知道单于您是叫稽侯栏，不知道小王子中土名字叫什么？”

呼韩邪并没有对这个突兀的问题有丝毫不满，反而像是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他哈哈大笑起来，手掌有力的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儿子，大声道：“且糜胥，告诉大伙，你中原名字叫什么？”

不像一般草原上的孩子那样膀大腰圆，且糜胥小王子甚至看起来有些羸弱，但眼神里却隐隐透出不一般的倔强。

他叉腰呼的站了起来，昂首回答道：“就叫稽羽丰。希望以后我能像部落图腾上的猎鹰一样，展翅高飞在我们草原上。”

听到这，金帐里顿时响起一片拍手叫好声。

草原上的人都是直来直去，这样的表达颇对大家的性子，于是都站起身来，向前凑到主座上来，对大单于和小王子又敬了一轮酒。

“我还没说完！”且糜胥见众人不再听他说话，终是孩子心性，便跳将起来，大声喊道：“这名字可是我自己取的！”

大帐里先是一静，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响亮的哄笑声，和又一轮的敬酒。酒越喝越多，小王子的脸开始泛起红来，但仍挺直身子，眼光中像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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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可载歌载舞之后，便是繁华落尽，和看不见的一角中一位母亲的泪流满面。

部落首领的威严让呼韩邪在自己儿子面前并没有表示出对妻子的安慰之意。他只是把且糜胥带到帐外，因为很多话再不对他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且糜胥，去了天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呼韩邪沉声向儿子道。“吐谷浑的孩子，将来是要像雄鹰一样翱翔在草原上，到了哪里都不用拘谨。”www.)

“父亲，我想去看看母亲。”且糜胥这时根本就听不进去，而是回头张望帐帘。

“你好好的从天中回来，比什么都强。”呼韩邪并没有应允儿子，而是一字一句注视着他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用另一种方式再到天中城下！”

且糜胥终于被父亲异样的语气吸引了注意力，可他开始有些似懂非懂了，只是愣愣的看着把自己身子扳正的父亲。

“唔，我忘了，还没教过你套马呢。”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呼韩邪忽的笑出声来，自顾小声嘟囔道。

“等我回来时，父亲再教我吧。”且糜胥被父亲这东一句西一句弄的莫名其妙，便挠了挠头，小声顺从着答道。

“肯定会的。”听到这回答，呼韩邪又仔细看了看且糜胥，笑着答道。

终于呼出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呼韩邪继续说道：“你知道中土有句话，叫做李代桃僵吗？”

见且糜胥如意料中摇头，呼韩邪便继续说道：“我这次去天中，就知道了这句话。是说桃树要遭难了，由李树来代替。桃活李死，谓之‘李代桃僵’。”

“父亲，我知道了！”且糜胥跳了起来，急切说道：“大懿是那要遭难的桃树，我们吐谷浑就是要替他们去死的李树！我都听说了，他们自己出了灾荒要用钱，就高价卖给我们茶叶，不管我们的死活！”

呼韩邪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欣慰的摸了摸他那越来越涨红的脸庞道：“孩子，如果吐谷浑是大懿的李，那么，你就是吐谷浑的李啊！”

他喉头动了一动，终于下定决心，接着沉声说道：“我们不能缺茶叶，吐谷浑部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暂时遂了他们。”

见且糜胥先前因为喝酒有些迷离的眼神开始清澈起来，呼韩邪知道他听懂了自己说的话。不再等他回答，便一鼓作气说了下去。

“吾儿,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当你出生时,整个草原都轻声唤出了你的名字。我自豪的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也相信,你会长成令我和你母亲骄傲的吐谷浑大单于。”

“吾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用另一种方式再到天中城下！总有一天,我的生命将抵达终点。而你,将加冕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