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建章宫。

正值五月，立夏刚过。

前不久还很清凉的微风，在这时已变成了热浪。

夏日炎炎的日暮时分，建章宫内的御花园中，游麟湖边一片亭台水榭已开始掌上了灯火。

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园子里才开始有些人气，宫女宫人个个低眉垂首，在周遭小心侍候着。天武大帝正在湖水边的长乐亭下与大都统陈苍梧相对而坐，一场奏对又一次在这里进行着。

这日的早朝，天武帝忽然察觉有各种各样的奏章一股脑儿的同时出现，各个臣属意见不合之下差点就在勤政殿吵了起来。因此在思索了一整个白天后，他还是决定要在今晚一一单独召见几位当朝重臣。

“苍梧，兵部的奏报千真万确，内卫也打探到了那些前朝遗毒的蛛丝马迹。”天武语气沉稳，侃侃而谈向对面一直端坐的陈苍梧：“他们果真还是不甘心一直蜷缩在风居城，这次竟然主动探出头来！朕只恨那年远征风居，没能收拾掉这帮贼子，让他们平白多活了这二十年！”

陈苍梧好像知道天武要讲这些一样，只是稍加思索，便拱手行了一礼后回道：“陛下，那也是非战之罪。那时南方氏族突然叛乱，臣下随即带领羽林卫前去勘乱，因此对风居远征时并不能分兵相助。这次他们这样自投罗网，羽林卫以逸待劳，这样的好机会，臣定要为陛下永绝这后患。”

“好，甚好！朕信你，朕相信你！”天武得到陈苍梧的宽慰，心情多少好转起来，便笑道：“苍梧，说过多少次了，就我们两人的时候，别那样拘谨了。按以前在民间时的说法，你可是朕的大舅子呢！”

说到这，天武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叹口气道：“只是芸妃她，唉，就那样撇下天晨和天月这两个孩子撒手而去。每每想起，朕心却是难安呐！”侠客小说网首发 www..

陈苍梧一怔，没想到天武在这时突然提起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大懿朝那唯一存在过的皇后，芸贵妃。

他眼中戚戚焉稍显即逝，但还是语气如常的小心道：“苍芸她也太任性，太过蛮横霸道。”

“那时刚听到菀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大人也正处险境，朕也是一时气急，就让苍芸闭门思过。可谁知她，她，竟那样想不开！”天武又叹道：“唉，虽说苍芸事情做的确是有些过了，弄的菀妃母子不保，一尸两命。可随后白白又搭上她一个皇后，朕也总还是觉得愧对你呀！”

“陛下不必如此，那也是她的命数。她自己种什么瓜，她自己得什么果，任谁都替不了她，也劝不了她。”陈苍梧并不打算再多说这个话题，只是重复着往常一直说过的话语。

天武帝仍是叹气，又道：“好在天晨和天月都好好的长起来了，芸妃她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陈苍梧微微颔首，却不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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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夜幕开始完全降下，当空皓月与游麟湖中倒映的灯火之光遥相辉映、相得益彰，使得君臣二人不由自主的在沉默中都望向了那片粼粼的湖光水色。

湖中一条锦鲤忽的跃出水面，“哗啦”声响中给这静谧增添了一丝生气。天武看向正愣愣望着湖面沉思的陈苍梧，心中一动，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先开了口。

“苍梧，说起来，你既是我的弟兄，又是天晨和天月这两个孩子的舅舅。那时结拜的我们六个，只有你在朕身边。如果不是君臣，你就是我在这天中城内最能倚靠的人。”天武眼中忽然热切起来，像是想到了许多，对陈苍梧娓娓道来。

“臣，惶恐！”陈苍梧见天武似有不一样的话要说，便正身又行了一礼。

“朕想问你，现如今，天阳和天月都大了，天星也开始懂事了，这立国本之事早晚都要决断的。你觉得，这太子，谁最合适？”

陈苍梧一听这话，身子忽的一震。他终于再不能保持平静，惊异的目光望向天武，只见他眼中目光真切，正定定的盯着自己。

“陛下，臣只知道，自古以来，这太子之位，从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可这样关乎国之根本的事，臣却是不敢妄言其他。”陈苍梧垂首道。

“好你个苍梧，什么时候也学的像那些文人一样了，你这话说跟没说一个样！”听得回答，天武帝怒极反笑道：“按嫡子定，如果苍芸还在，那就是天月；可朕现如今没有皇后，又哪里来的嫡子！按长子定，那就是天阳，可朕却不想立蕙贵妃为皇后！”

陈苍梧心中一惊，心想难道天武帝要立皇后了么？按这话头的意思，不立大皇子天阳的母亲为后，那就是要立淑贵妃了，这样一来，嫡子可就成了小皇子天星了。

“臣万死！”虽然心中万千，但陈苍梧并不再多说，只是谢罪道。

“唉，苍梧，看来我们刚在天中认识时的日子，真是回不去了。”天武见陈苍梧还是小心翼翼的说这些场面话，心中失落，便黯然道：“一旦自称为朕，可真是成了孤家寡人了。想想可笑，朕以前还不信。”

“陛下，以前那时就算过去了，可却一直还在臣心里。就算现在不一样了，可是谁又能否定那段岁月呢？”陈苍梧也像是被天武感染，便答道。

天武帝一听陈苍梧这话，顿时又来了兴致，便捋着胡须大笑道：“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的。还有远在四方边关的修远、自清、齐光和云旗他们，他们也定是和你一样的！”

“谢陛下！”陈苍梧又施一礼，也激动道。

“算了，朕也只是心中憋得难受，想和你吐一吐这胸中块垒。这太子的事，也是不急在这时。眼下风居叛军就要前来，等把这些都解决好，朕再好好想想。”天武帝神色恢复如常，话语又转换到了一开始时的议题。

陈苍梧察觉到天武帝像是还有话说，便没有接话，仍是沉默。

“苍梧，这次你带羽林卫出城拦歼风居叛军，千千万万要小心应对。你也知道，丰宁原大旱，不光往年的钱粮收不上来，还要往里搭粮食去救灾。现在看来，这灾也救的并不怎么样。”天武帝果然又接着说了下去：“这一正一反，国库就要不堪重负了。所以今年这赋税，有十之八九都要出自南方执信诸往的那些氏族门阀了。”

“臣明白，一旦事情有变，南方这次恐怕又要借机提出自立了。只要顺利解决掉风居叛军，就能腾出手来应对南方那些不安份的氏族门阀了。”陈苍梧应道。

“对了！”天武帝满意道。

“可是陛下，臣听闻，王幼清把对东原吐谷浑部茶叶的价格提高到了四倍。臣一直在想，万一东原狗急跳墙，我们也应有万全之策。”

“东原茶叶有溢价，还不是为了有足够钱粮救济丰宁原上的灾民。但一切还在我们掌控之中，一时半会不会掀什么风浪。吐谷浑那小王子已经到了天中，呼韩邪定不敢轻举妄动。”

“那倒也是。时局虽千头万绪，但只消得一个一个解开，定能平稳过度。”

“所以，只要苍梧你打好这第一仗，剩下的就都能迎刃而解了。”天武帝笑道。

“臣明白！”

“另外，天阳已经二十岁了，总是这样待在天中城也没什么益处。这次出兵，朕想让他跟在你身边，做个先锋官什么的，也好学些本事。”天武又道：“还有昂驹，他比天阳要大一岁吧？他们一起随你去，都是年青人，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微臣先替犬子谢陛下隆恩！”陈苍梧早就想让陈昂驹入军籍，可他总是托辞在太学做演武教习，这次有大帝懿旨，总算能顺水推舟了。

可仔细一咂摸天武这话，陈苍梧又感到有些意外，便问道：“陛下，大皇子一身武艺，又在太学学了兵书战法，定是没有问题的。可臣担心，大皇子一旦出征，这天中城内的执金吾卫该由谁统领？最近天中城不大太平，出现了丧尸伤人的怪事，多少也该提防些。”

“唔，这个嘛，朕也有打算。”天武笑道：“天月会暂时接替天阳掌管执金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