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三十八年冬，乱世第十六年，腊月二十三正午，恰是小年。中土与东原交界的十三朝古都安仁城，城东南交通书院。

任何执念，都需要以自我完成作为终结。所以我终究还是第二次来到了安仁城，在距离第一次来这整整十六年后。

这里是沿溪的故乡。过了安仁城，再向东走上五十里，就是扬波河。过了扬波河，西岸的黄土地就会变成东岸的草原，就到了东原的地界了。

这时的安仁城已经成了关市，由中土大懿和东原狄人双方共治。城墙也早已被拆除，再无战事。城内到处都是往来的中土和东原的行商，一派繁荣。

武成二十三年正月，我送天曦去东原和亲，途经正在风雪中的安仁城。天曦在安仁城里的东候府里起了一座衣冠冢，遥祭了不久前死在了天中城的沿溪，埋葬了她们的芳华。

我的青春又何尝不是埋在了这里呢？

青冢一座葬芳魂，不知当年在天中东门前送天曦离去的人是否还记得，是谁舍了安逸，自荐芳华，换得十数年边境无事。

如今国还是她的国，但她已经不在了。即使她还在，也再不会有人像当初送她离开一样，声势浩大地迎她回来了。

所幸，世人遗忘的，仍有人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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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前两次咱们去给我娘上坟，都只是经过安仁城，没进过城。这次怎么突然进城了？”天安正啃着刚在这康桥苑饭堂买来的腊汁肉夹馍，还有一大碗羊肉泡馍在她筷子下，边吃边问我。

康桥苑是交通书院的主饭堂，我领着她溜了进来，想看看楚江沅大哥在过的学府。这里有他四年的青春和芳华，他十九岁到二十三岁的最好年华都在这里。

我点的鸡蛋面还没炒上桌，便耐心对天安解释：“这里啊，是你沿溪姑姑的老家。你楚江沅伯伯还在这里念过书、长过本事。而且你娘来过这里，我也来过这里，我想再来看看。”

十六年前来安仁时，我只和天曦去了东候府，那是沿溪的故居。那时我还不认识楚大哥，更不知道他就在东候府南门对面的交通书院上过学，所以就没进来这里。

虽比不上太学，但‘交通书院’在中土也是有一号的，号称天中城以东的‘大懿东部第一学府’。这‘交通’二字，也有特别的寓意，正是《易经泰卦》中所揭示的“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听到我的回答，天安惊讶问我：“楚伯伯也来过这？那你和我娘在这的时候见过他吗？”

我笑道：“我那时来是在武成二十三年正月，我十七岁。你楚伯伯比我还大十二岁，那时都二十九了，早已经离开这，在花津港的花津工院待了三年后，已经又在番邦扶疏城的扶疏工院待了三年了。那时我可还没到扶疏，还不认识他呢。”

“原来楚伯伯去过那么多地方？从东到西，又到更西，最后又到天中。哦，说到了他，我想起来啦，这次我离开天中回家前，他跟我说他年后要再去雁荡山，要到咱家再去找你呢。”

“哦，好，这次回去咱们就等他来。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讲不完，他话本就写不下去。我正好也想起以前没来得及交待到的事，这次一起交待给他，好让他都写出来。”

孩子总是天马行空，天安刚说完前一个话题，又把注意力转到了吃食上面：“爹，你早该领我来安仁了！这肉夹馍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馍脆肉香的。就是这泡馍水雾淡气的，一点都不好吃！”天安把右手筷子扔进了那一大碗泡馍里，只顾继续啃着左手捉着的那个‘精品肉夹馍’，对我抱怨道。

我无奈：“那把想吃的先吃完，不想吃的剩下给我。”

她的问题总是跳跃不已，又问我：“爹，怎么越往东，你就越不爱说话了”

我们是循着天曦当年经过的痕迹走的，如今路还在，这城也在，人却不在了。这条路每走一次，我就会被剜一次心。侠客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我不想跟孩子说这些，只好找借口：“你看我们到了这十三朝古都安仁，周边可都是黄土高原，越往东就越干冷。张口不经意吸进一口气，就剌嗓子。你是小孩子，嗓子嫩，不怕这个。爹老了，经不起这个了，所以少开点口。”

“爹，你才三十出头，怎么能算老呢？”

该怎么跟她说呢？以前频繁的使用风神之力，我已经被透支的差不多了，说是未老先衰也不过分。

我不能跟她说这些，恰好这时身后饭堂窗口的大厨师傅叫我们，是鸡蛋炒面做好了。我连忙起身把面端来我们桌上，把她问的话遮掩了过去。

学堂已经放了寒假，学生并不太，但还是比我们在雁荡山上时热闹多了。

“学长好。”那个端着饭盘，之前刚刚跟我们换过饭票的十七八岁的男学生经过我们，礼貌的打声招呼后，坐在了我们对面的桌椅上。

我没问过他的名字，暂且称呼他为‘男生甲’吧。

康桥苑是书院饭堂，只有用书院发给学生的专用饭票才能买到饭。

所以我刚才找到正在窗口排队打饭的‘学生甲’，告诉他我是这里以前的学生，现在回来看看，想再吃顿这里的饭菜，能不能用钱从他手里换一点饭票。十文面值的饭票，我们可以用二十文换。

虽然我没在这里上过学，但借用楚大哥的名号，还是心安理得的。

‘学生甲’那时听到我的解释，连忙摆手：“不不不，就按原价换就成。”说着，还不忘叫几声‘学长’，礼貌热情的很。

这时我看他坐定后，开始和另一个男同窗‘学生乙’对坐吃饭。

我忽然意识到这饭堂里十有七八都是男孩子，女学生少的可怜。女孩岂止是十有二三？我看也就只有一二。

以前听楚大哥不经意间提起过交通书院的男女比例，那时不以为意，现在真正看到了，也不由感叹：哦，原来这就是工院。

却听男生甲和男生乙已经聊开了，越来越聊得兴起，聊得正是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们好奇的朝堂隐秘。

男生甲：“风静深？就是那个‘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的风静深？”

“嘘！现在上面可不准提他！这是不可说的隐秘！”男生乙左右瞧瞧，故作神秘说

男生甲：“风静深还来过安仁？”

男生乙：“当年他送攸宁小公主去东原和亲时来过。”

甲：“哪个小公主？我们大懿有过小公主吗？不是只有一个公主，是叫天晨的令仪公主吗？”

乙：“看，我就知道你不会知道的！是天曦小公主，当年若不是她去东原和亲，我们大懿还有没有都说不定呢！”

甲：“哦？快说说怎么回事，我还真没听说过。”

乙：“听说过月神和风神吗？”

甲：“也没听过。”

乙：“我们这个世界当年可是差点因为他们毁掉！”

甲：“为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乙：“月神气息那可是了不得，这股气息在哪里，哪里就平安喜乐，人们繁衍生息。但这气息也会招来灾祸，因为魇魔会随之到来，让那里寸草不生、生灵涂炭！所以后来朝堂上决定，要除掉月神，永绝后患！”

甲：“那月神又是谁？”

乙：“听说，那个天曦小公主就是月神转生，后来死在了东原。”

甲：“那风神又是怎样的呢？”

乙：“就是那个风静深，身怀万年前风神留下的神力，就是要保护月神的。但他最终没能救下那个小公主。”

甲：“那后来呢？”

乙：“后来月神虽然没有了，可风神之力还在啊。他们还留下了风营这个庞大的组织在野，哪个皇帝能放心？那可是风营啊，超脱了家国与族群之间的存在，凌驾于国与国关系之上的组织。”

甲：“可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都没听说过？”

乙：“后来为了保持民心稳定，各方达成了共识，风静深和天曦小公主最终都被除忆诅咒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存在过了。”

甲：“那现在风营又怎样了？”

乙：“那当然是被围剿追杀啊。”

。。。。。。

那两个男生吃完饭走了。我却察觉在他们更后边，一双阴鸷的三角眼在紧盯着他们离去。

这时天安忽然放下筷子，要上厕所。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女生，把天安托付给她带去女厕。

趁这个工夫，我走向那双阴鸷三角眼的主人。这时他已经收起目光，只顾埋头吃饭了。

我问他：“内卫？”

他惊异抬头，不好意思道：“风大。。。”

我抬手制止他叫我风大人。

“风将。。。”

我又抬手制止他叫我风将军。

“风先生。”

我没再制止他，看左右附近无人，便低声问他：“天星派你们来的？

见我直接喊出当今皇帝的名字，他身躯一震，立马就像要躬身行大礼，但碍于周围不远处学生不少，只是低头。

“别吓到孩子。也别为难那几个学生。”

“嗯。我们也只是想保护您和天安郡主。”

我知道他说的不错，不过这种保护换一种说法，是叫作监视。

“那都无所谓。我说了，别吓到孩子。大人间的恩怨，不要影响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