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出狱的那天，是个寒冷而干燥的晴天。

因他狱中表现良好，也因一些外部因素的推动，他得以提前9个月出狱。

他入狱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出来，却已经是冬天了。

两年多的刑期不算多长，按狱友的话说，只是“沾沾水”。

出狱前的一个月，牛玲珑曾来探视，带来了一大包袱御寒的衣服——她得到他提前出狱的消息，所以掐着时间过来的。两下猛一照面，这姑娘很是楞了下，然后居然说:“天哥，我咋觉得你变白了，还更帅了呢？”

齐天:“……”

“嗯，估计江晋这块水土特别适合我，养人。”

他也跟她打趣，实则心里思忖的是:原来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操心的日子，如此适合养生。

牛玲珑是个话痨，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就听她絮絮叨叨了个全程——全程吐槽自家老板唐庭安，因为自家出了个联合国大使丁施禾，所以登时也被同化到不行，简直是与有荣焉。也不知咋就受启发这么大，于是明明正是红的发紫的时候，却一心一意一头扎进公益事业。

不是今个去西藏援个助，就是明个跑大西北去扶个贫——引得一干粉丝有样学样，搞应援都建起两所希望小学了，第三所也已经差不多快完工了。

搞的她这个当经纪人的，也是疲于奔命到不要不要的——就明个，她就得打飞机去大凉山，因为唐庭安捐助了10万罐成长奶粉给大凉山区的留守儿童……老板负责出钱，拍拍屁股挥挥衣袖就率先去打前锋了，而她这个负责后勤干活的，可还得做好物资的购入运输保存分发等一系列后备运作。

就……还怪苦逼的。

虽然的确很有意义，也很有成就感。但……也累啊。

齐天听的饶有兴趣，觉得眼前这姑娘吐槽归吐槽，却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简直是劲头十足，哪里有一点的疲态？

而且，这与其说是吐槽，不如说是显摆吧？

这般又红又善的老板，到哪里去寻？

好吧，连实在人牛玲珑一手的凡尔赛都运用的如此收放自如了，亏了他机敏，没被骗进去。

至于丁施禾，牛玲珑也没忘吐槽。一年的援助使者卸任，这人也上了瘾！先是在非洲又多呆了半年，说是协助国际动物保护组织搞长颈鹿的领地迁徙，然后又受邀参与了北非白犀牛的纪录片拍摄。

真是管完孩子又管动物，没完没了了还！

偏老板唐庭安跟她一条心，不光大力支持还动辄要援助一二，搞的那些组织觉得丁施禾实在是个宝贝疙瘩招财猫！

且现在各路社交媒体如此火爆，连丁施禾那个电脑盲现在都在ins和抖音国际版iktok上设立了账号，每天拍些非洲孩子和动物的照片短视频放上去，偶尔自己也露露脸。虽然宣传的都是环保、爱护儿童和动物主题，但——艾玛！火爆的一塌糊涂！

粉丝量蹭蹭蹭的往上涨，再加上国内微博粉丝寻着味的翻墙跟过来。啧啧啧，简直演员变国际网红的节奏！

这不，眼下，倒是不在非洲了，跑去柬埔寨了，又去慰问难民营了！

喏，天哥，这就是她的账号，我给你写了个纸条塞那些衣服兜里去了。等你出去了，你有空也看看呗。她现在贼拉风了，我看这就快成国际亲善大使了。

齐天听着牛玲珑的转咕噜话，一只手摸着下巴，一直微微在笑。

笑的牛玲珑都有些讪讪起来:“哎呀天哥，瞧我！就是话忒多，也不知你听乏了没。那啥，等你出来了，到时候我好生给你接接风，洗洗尘！我牛玲珑还指望着你东山再起大杀四方带带我呢。”

齐天这回是真乐了。

这个玲珑，凡尔赛起来真是一把好手，就像她方才说的，都没完没了了还。

他探身过去，指关节轻轻敲了这姑娘脑门一记“爆栗”:“行啦，知道你家老板是个人才，你那心尖尖上的丁丁也是个人才，还有你，牛玲珑你也是个人才。”

你们都挺好的，我很高兴。

冬日的晴天，天空特别蓝，蓝出了一种澄净感，连一丝丝的云彩都没有。

阳光很暖，就是本来是不觉得有风的，却是等人走出大门外，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关闭后，身边竟是刮起了一阵风，吹动了眼睫毛，也吹迷了眼睛。

齐天穿着牛玲珑给他提前准备的冬衣，很轻便很暖和，手里只拎了一个很小的包，里面是他寥寥无几的个人用品——他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那个身影。

陈冰赶在赴美前，自己一个人前来，来接他回家。

她身边没有陈炽，也没有毛豆，只她一个人，穿着暗黄色的羽绒服，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虽然系着围巾，但鼻尖和脸颊都已经冻的有些红彤彤——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绚丽如琉璃，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齐天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沉到几乎迈不动腿，手指头也有些僵，僵到甚至感觉不到手里还拎着东西。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一脸振奋的朝自己跑过来:“大圣！”

齐天想冲她笑一笑的。

但扯了扯嘴唇，他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好像也无法调动了。

所以只剩下一双眼睛，他近乎是有点贪婪的盯着她——她很好，气色很好，眼睛明亮，精神奕奕，虽然平时不咋爱笑，但此刻笑容却无比动人。

动人到令他感到自己眼底发烫，只能匆匆垂下眼睑。

她脱掉手套伸手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她这人还是没什么火力，虽然戴着手套，但皮肤还是有些凉沁沁的，只有掌心是温热的。

她就是用这份温热，攥住了他已经僵硬到失去知觉的手指。

“大圣，”她神色沉了沉，沉吟了一下，但还是对他露出一个笑来，“我来接你了，你允许吗？”

齐天不知道自己眼泪是何时落下来的，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已经就着风，把脸颊冰出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已经太久，没有哭过了。

他这个人，便是流泪都是无声的——但当陈冰伸出手，擦拭他脸上的泪水时，他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

“星星，星星。”他湿乎乎的脸贴在她细细的脖颈中，蹭着她柔软的头发。

狱中两年多时间，他其实还是知道些她的消息的——只要刻意，总还有人能带给他。

他知道她被业内封杀，为了生活不得不重操旧业，然后为了给芳姨做肾移植，卖了房子；然后，为了把排异性危险降到最低，她一个月内把自己生生吃胖了15斤，终于成功为芳姨捐了一颗肾。

如果问，他有没有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那么，在得知她捐肾的那一刻，他的悔意简直排山倒海而来，几度将他吞噬。

他所有的初衷，从来都是想要她好好的。

却是天不遂人愿，事与愿违。

一连几个月，他都是夜不能寐噩梦连连，梦到她死了——直到得到她获得imats大赛四强的消息，她回了国，加盟了徐达的新电影。她靠自己，撕破了行业封杀，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他还知道，她和陈炽现在很幸福，还有毛豆。

这，就足够了

他贪婪的嗅着鼻息间属于她的气息，那气息像是一支强心针，也终于唤醒了他自己。

最后，他终于放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脸上泪痕犹在，但齐天知道，属于自己任性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

“星星。”他终于，能稳稳唤出她的名字，对她露出久违的微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