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庭安就是在那时那刻，认识了王奈。

王奈，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一个传说，据说为人十分低调，轻易不人前露脸。所以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只是一个传说。

不过，那所谓的“力哥”，在“奈哥”面前，眨眼就乖的小白兔一般，恨不能跪下舔脚指头的架势——话说人类的变脸功夫真叫人叹为观止，不可一世的力哥眨眼就夹着自己那桌人灰溜溜跑路了，临走还要点头哈腰猫过来跟唐庭安握手:“对不住对不住，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往下我给哥哥赔罪！赔罪！”

唐庭安眨巴了眨巴眼睛，看着力哥一行人抱头鼠窜的背影，视线好奇的落去了男人身上。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也或许更大些，个头中等，皮肤略显苍白——是个颇有些儒雅的长相，睫毛浓黑细长，看人的时候眸光从眼睫后透出，捕捉到少年人探究的目光，正露出个和气的浅笑出来。

“这位小哥，倒是个难得的好相貌。现在是还没太长开，日后肯定更叫人念念不忘。”

这是王奈对唐庭安说的第一句话。

唐庭安成了王奈的人。

这么说不太准确，但他的确就这么轻易，且顺理成章的被划入了王奈的势力范围——红疯马的经理第二天，就提拔唐庭安做了大堂总监。

所谓大堂总监，就是个没事在店里溜达两圈巡视巡视的活，轻松到简直有些无聊，却是薪水高出了老大一截。

他年纪本来还小，却是店里一干形形色色，无论男女老少，见了都要毕恭毕敬唤他一声“安总”，包括先前的搭档江小鱼。

唐庭安有些不自在。

他私下打听过王奈，别人都说的语焉不详含含混混，但总归是他们这地界最大的“老大”是没跑的——至于到底有多大，那就说不好了。

王奈手下涉及产业众多，遍布全国乃至国外都有，各行各业，各型各款，总之是他这么个未成年一眼望不到边的。

王奈来红疯马的时候不算多，但只要来，就会在最顶层的包厢叫着唐庭安喝一壶茶——没错，喝茶；然后，下一盘棋。

茶是绿茶，棋是围棋。

这一大一小，伴着夜店鬼魅的灯光楞是把包厢弄出了棋牌室的效果——王奈还往往总会给唐庭安叫个果盘，再伴一杯酸奶，上面撒着蔓越莓和葡萄干。

“小孩子，”他语气温柔而宠溺，“不爱跟老家伙喝茶，那就喝个酸奶吧。”

除此之外，唐庭安根本不用做什么，便是给王奈倒杯茶，他都是不肯的，摆手，“不用不用，别拘着，玩你的。”

他喜欢穿棉麻的衬衫，不盘核桃手上也不戴佛珠蜜蜡，手腕上最常戴一块金属的机械表，旧旧的，也看不出牌子。不知道是不是有点远视，下棋的时候总爱从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捏出个银边眼镜戴上，就挂在鼻尖上——有时候唐庭安透过镜片看他的眼睛，会显得格外又大又圆，有着和蔼的滑稽。

王奈脖子上还经常挂一个银链子系着的吊坠，有时候心情好，他会打开指给他看——吊坠是个能开合的心形，里边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照片。

左边的是个女孩的照片，右边的……应该是个男孩的照片，看上去男孩子更小，就是个婴儿的大头照。

两张照片都已经泛黄，颇有些年头的样子——王奈会好脾气的给他介绍:“我姑娘，还有我儿子。看——”

他指着那个婴儿的大头照，“眼睛生的很漂亮吧？是不是有点像你？”

唐庭安:“……”

他实在说不出自己能跟个一岁的婴儿有啥可像的地方。

因为朱朱姐那事儿，唐庭安心里还是颇有些警醒的，他该懂的都懂，不该懂的也懂——王奈待他好，他不声不响，静观其变。

前边说了，他不算多好的性儿，不过奶奶向来护得他挺好，和年龄相匹配的天真一点不少。

只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谨慎小心都是被逼成的。

这一等就等进去了大半年，天地良心，王奈还真没干嘛，就是惯常的聊聊天喝喝茶下下棋，无聊的要死。

不过，一向身子康健的奶奶，有一天，突然就不好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前后才不过一个半月的功夫，医院就一连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唐庭安那个狗爹，一开始还跑了医院几趟，但几趟来一分钱都没掏，连根香蕉都楞没提过，就是张手来要房子的。

奶奶那时候还有些意识，被不肖子气的一下闭眼过去，然后就陷入了深度昏迷，任凭唐庭安怎么唤都唤不醒。

当天夜里，医院就下了第一次的病危通知。

还没满十八岁的少年，就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瘫坐在地。

不知道何时，眼前头先是伸过一个男人的手腕，手腕上戴着的是块旧旧的手表，手里则捏着一杯酸奶——那酸奶白的细腻绵密，上面洒满了蔓越莓和葡萄干。

唐庭安抬起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的脸，眼神写满安慰，正抬起手指，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接过那杯酸奶，捏着小勺机械的往嘴巴里塞——躯壳包裹下的一颗胃干瘪的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没喝了。唐庭安大口吃着酸奶，豆大的眼珠一颗颗砸落，他边吃边哭，边哭边吃，酸奶本来是甜的，果干也是甜的，吃到嘴里，却咸到发涩。

三天后，奶奶离世。

她始终没再睁开过眼睛，没来得及跟自己疼爱的孙子说一句话。

但唐庭安知道，她对自己是可怜又失望的——关于被学校开除，关于夜总会陪酒，他刻意瞒了好久，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老人家就是因为在菜市场，被他几位同学的家长阴阳怪气的含沙射影，给气的一下撅了过去。

然后，就这么匆匆走了。

她平日里身体那么好，明明会可以长寿的。

王奈帮忙，承办了丧事。

葬礼上，他那个狗爹一反常态，瘸着一条腿，肿着半张脸顶着个桃子样的眼睛，披麻戴孝，又磕又跪的被折腾了三天。

而那几个始作俑者的家长，像被轰小鸡似的，一窝蜂的跑老人灵前来三拜九叩痛哭流涕久跪不起。

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人，前来参加葬礼，有的来头简直如雷贯耳——一个最最普通名不见经传的老太太，死后却是无限荣光，葬礼办的风风光光。

痛快吗？

唐庭安问自己——tmd可真痛快啊！

虽然奶奶再也活不过来，但看到那些宵小一个个战战兢兢犹如过街的老鼠，总归是解恨的。

原来，有本事，是这么爽一件事。

葬礼过后，唐庭安上了王奈的床。

他是自愿的，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到王奈都有些不适应，一个劲的跟他叹气:“小安，你不用如此……”

不用如此他也如此了——而且，他发现，也许自己天生慕强，他真的，觉得自己有些爱上这个男人了。

他正正经经成了王奈的人，幸福也风光，王奈待他极好，呵在手里怕化了的那种——而且知道他对被学校开除始终有心结，一直提议想送他去念书。

唐庭安没放在心上，他难得有这么扬眉吐气的日子，还想舒心两天再说——况且，他现在也不舍得离开他。

直到他亲眼见到江小鱼的尸体，身上裹着一条紫色的长裙，腹部诡异的隆起，就那么苍白的被扔在一张行军床上——